第二十三章 陽奉陰違

一進屋,姚嬤嬤就動作快了一些,先將食盒擱在了桌子上,又對依書福了福身,末了,還沒等依書讓她起來,自個兒就又直起了身子,笑著將食盒裏的飯菜一盤盤的端了出來,“三小姐,是老奴的錯,竟然沒有讓人早些將三小姐的飯菜給送過來,還請三小姐勿怪。”

依書眯著眼,冷冷的看著她,卻是片語都沒有。身旁的三個丫鬟也是低著頭,都不敢說話。

姚嬤嬤這才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對勁,頓下手上的動作,訕訕的對依書道:“三小姐……”

依書扯了扯嘴角,露了絲笑容出來,“能勞煩姚嬤嬤親自將食盒給我送來,還真是依書的榮幸呢。”

姚嬤嬤臉一黑,蹙眉想了一瞬間,並未曾想起自己做過什麽得罪依書的事情,便又諂媚的笑道:“看三小姐這話說的,您是主子,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

依書冷哼一聲,猛的在桌子上拍了一計,“你還知道誰是主子?”

姚嬤嬤從來沒有見過依書發火,一直以為三小姐隻是個病弱的小姑娘,今日見依書怒拍了桌子,氣勢極是高昂,當下唬了一跳,忙為自己辯解道:“看三小姐這話說的,奴婢一直謹守本分,從來不曾對主子有半絲不敬,想來是誰無事在三小姐耳邊說奴婢的不是了吧?您可千萬不要聽信別人的胡言亂語啊,三小姐,奴婢可一直是府裏最盡心盡力的奴才了。”

依書冷笑道:“哦?你果真是府裏最盡心盡力的奴才?”

姚嬤嬤忙指天發誓道:“三小姐若是不信,奴婢自管對天發誓,從來對主子沒有半絲不敬。”

姚嬤嬤原以為她這樣做了,依書這個一向鮮少出門的小姑娘就該信了她,不要她真個的發誓才對,誰曾想依書隻是冷冷的看著她,嘴角甚至含著一絲嘲笑。

姚嬤嬤當下覺得自己下不來台,想不明白為何依書會這般給她沒臉,可是話已出口,不好收回,便隻得硬著頭皮道:“若是我姚嬤嬤對主子們有半絲兒不敬,就遭天打五雷轟。”

姚嬤嬤話一出口,心裏就已經在默念了,讓神仙今天都出門去了吧,千萬不要真個的把她的發誓當做一回事啊。

依書冷笑著看著姚嬤嬤,果見她真個的發了誓,忽然笑道:“姚嬤嬤,想必你也是知道發誓這些個東西是沒有用的吧?”

依書一再的如此對姚嬤嬤冷嘲熱諷,就是再淡定的人也受不了了,姚嬤嬤當下也冷了臉,不再曲意奉承於依書,直言道:“三小姐,老奴就站在這兒呢,您若是有什麽事兒就跟老奴直說了吧,不用再跟老奴拐彎抹角,老奴在這兒聽著呢。”

依書怒瞪著姚嬤嬤,喝道:“既然知道我找你是有事,還不跪下。”

姚嬤嬤愕然,她是府裏的老人,往日也隻在廚房辦事,鮮少去見主子們的麵,所以跪主子的次數還真是寥寥可數。心裏暗暗嘀咕了一番,姚嬤嬤還是想不起來自己有哪兒得罪了依書。

無奈依書是主子,她不過是個奴婢,隻得跪了下來。

依書朝剛才姚嬤嬤拎過來的食盒掃去一眼,共計六菜一湯,有葷有素,營養搭配極是合理,就連顏色方麵也兼顧了一下,看起來很是吸引人的胃口。

可就是這麽一個嬤嬤,對得勢的主子百般奉承,而對於沒有人撐腰的主子,則立馬換了一副嘴臉,極為的懈怠。

依書歎了口氣,她厭惡這樣的人物,更是不喜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可是在這個時代,捧高踩低的事情已經成為一種常態,想來,還是她沒有習慣吧。

“姚嬤嬤,你先跟我解釋一下三姨娘屋子裏的飯菜是怎麽回事吧。”依書直視著姚嬤嬤,冷冷的道。

姚嬤嬤並不知依書其實沒有見過三姨娘那裏的飯菜,聽依書如此說,一下子癱坐在地,口齒不清的為自己辯解道:“三小姐,三姨娘那邊的飯菜就是那個樣子的,真不是老奴故意將那些個剩飯剩菜給三姨娘。”

依書瞠大眸子,她隻以為三姨娘那邊的飯菜單調了一些,未曾想到廚房給三姨娘她們吃的竟然是剩飯剩菜,當下氣的咬牙,怒道:“竟然是剩飯剩菜!”

姚嬤嬤這才意會過來,知道剛才其實是自個兒說漏了嘴,依書並沒有真個見到三姨娘她們吃飯。

姚嬤嬤慌道:“三小姐,不是的,也就是今兒個老奴疏忽了,以往都是正經的六菜一湯奉給三姨娘的,從來未曾短缺。”

其實姚嬤嬤倒不是有多怕依書,她擔心的是依書會在蔡氏麵前編排她的不是。若是蔡氏氣惱了,那可就真是讓她吃不了兜著走了。

依書也並不是想真個的拿姚嬤嬤怎麽樣。一來若是真的想治姚嬤嬤,還得稟了蔡氏,讓蔡氏發落,到時候夏荷她們也得跟著被責罰,二來這姚嬤嬤畢竟是府裏的老人,這些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隻要她改變了對三姨娘她們的態度,依書也不想跟她計較那許多。

依書定了定心神,假裝懷疑的問道:“你確定隻是今日一時疏忽?”

姚嬤嬤以為依書是真個的信了她的話,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道:“老奴保證,真個的是今日疏忽了,老奴待會兒回去就好好再幫三姨娘置辦一桌晚飯。”

依書追著問道:“那以後呢?”

姚嬤嬤忙道:“三姨娘那兒一向是六菜一湯,以後也是的,老奴自不會短了三姨娘那兒一絲半點兒。”

依書點了點頭,頭有些發暈,大約是剛才氣的有些過火了,便撫了撫額際,對姚嬤嬤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記著你今日說過的話,若是再有一絲半點兒的怠慢,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姚嬤嬤很想求求依書,讓她不要將這件事情跟蔡氏說了,不然她肯定要受到責罰。可是見依書那般疲累的樣子,又想到依書一向身子極弱,若是被她氣出個好歹來,那可就真的慘了,忙誠惶誠恐的退了下去。

夏荷走上前,幫依書揉了揉額際,“三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要不先用點兒晚膳,再回房歇著去吧,也不能餓著肚子。”

依書朝那些飯菜看了一眼,想到秦智幸吃的竟然是剩飯剩菜,心裏就堵得慌,蹙著眉擺了擺手,起身往寢房走去,“暫時先不用了,等我餓了再說吧。”

夏荷歎息了一氣,讓銀珠薄荷跟在依書身後伺候著,自個兒則將那些飯菜又裝在了食盒裏,拎到了寶沁樓單配的小廚房。

那兒現在就是崔嬤嬤負責打理。

以往都是用來給依書煎藥,或者熱熱飯菜的,並不曾真個的做些什麽飯菜。

崔嬤嬤掀了食盒的蓋子,見飯菜一絲兒都未動,問夏荷道:“三小姐今兒個沒有用晚飯?”

夏荷點了點頭,心裏百般苦楚無處說,又想到崔嬤嬤是個實誠人,便將先前發生的一係列事情都跟崔嬤嬤講了一遍。末了,又囑咐道:“崔嬤嬤,我這些個事情也就在咱們寶沁樓說說,你且千萬不要給我傳到外邊兒去。”

崔嬤嬤握住夏荷的手,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臂膀,“你放心吧,嬤嬤我這麽大年紀的人了,自是知道什麽樣的話該說,什麽樣的話爛在肚子裏也不能說出去半個字。”

夏荷歎息道:“嬤嬤知道就好。三小姐自是好意,見三少爺可憐,想幫襯他一二,殊不知夫人最不喜這樣。若是被夫人知曉了,定是要責怪我等。”

崔嬤嬤也知道五年前的事情,原本那些個在依書身邊的丫鬟全被蔡氏一氣兒交給人牙子賣了出去。後又挑選了三個丫頭伺候依書。

蔡氏是什麽樣的身份,她賣出去的丫鬟都是極惹她惱火的,人牙子為了奉承蔡氏,自是將那些丫鬟往最壞的人家賣,沒有一個討的了好的。

崔嬤嬤想了想,又安慰夏荷道:“三小姐是個善心的人,想必也知道你們的難處,不然也不會隻將姚嬤嬤叫過來訓斥了一頓了事。你且放心吧,若三小姐真個的不顧你們,早就將這事兒拿去跟夫人說了呢。”

夏荷琢磨了一番,也是這麽個理。

依書雖表麵看上去極為的不信任她們,但做起事來,倒也從來沒有不顧及她們,總還是為她們考慮一二的。

夏荷惶然的心稍微安定了一點,複對崔嬤嬤道:“嬤嬤,那我就先回去了。今晚爐子就不要熄了,若是三小姐餓了,也好及早的把飯菜熱了。”

崔嬤嬤應了聲是,夏荷便又回了依書身邊。

這邊依書頭疼又犯,也不知是被氣的頭疼,還是犯病了頭疼,蹙著眉歪在榻上歇著。

銀珠見她臉色不愉,又蹙著眉,以為她是頭疼,便關切的問道:“三小姐,可是頭疼?要不要奴婢現在去煎一副藥來?”

想到那些中藥的苦澀口感,依書就頭疼,以前是為了治病,不得不喝那些湯藥,今日隻不過是被氣著了,自然不用服食湯藥,便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我歇會兒就好了,你們也下去歇著吧。”

銀珠站在一旁,見依書說話柔和了起來,臉上便也起了笑意,道:“奴婢就站在這邊伺候三小姐吧,您剛剛晚膳都沒有用,興許待會兒就餓了,奴婢在這兒也好伺候著。”

依書便也不再多說什麽,伺候她本來就是銀珠她們的工作,若是不讓她們跟在跟前,隻怕反而讓她們惶恐不安。依書慢慢的睡了過去。

姚嬤嬤離開依書的院子以後,被外麵的冷風一吹,渾身哆嗦了幾下,方知自己剛才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不是沒見過主子發威,但是卻沒有想到依書小小年紀竟然就有這般威儀,著實讓她嚇得不輕。她琢磨了一番,依書是為了三姨娘才來尋她的麻煩,可是這些事情連夫人都不去管,三小姐為何要幫著三姨娘?再者,若是三小姐真的有心想治她,隻管在夫人跟前說一下,隻怕她也不能在王府見到明早的日陽,今兒個晚上就會被轟出府去了。

姚嬤嬤思慮不定,即怕依書真個的治她,也怕哄了三姨娘,反而讓夫人不高興,最終還是落不得好。

姚嬤嬤在王府待了可不是一日兩日功夫了,自然知曉當初蔡氏跟三姨娘的糾葛,所以這才膽敢克扣三姨娘的夥食。

琢磨了一番,姚嬤嬤決定還是去找個人商量一番。

這個人便是她的上級鄭媽媽。

姚嬤嬤隻是負責日常廚房裏的一些小事。若是有了什麽重要的客人來訪,或者府裏需要置辦什麽節日,統籌準備那些事務的便是鄭媽媽。

鄭媽媽也是蔡氏跟前的老人,極得蔡氏的信任和重用。

姚嬤嬤當下去了鄭媽媽的小院。

恭敬的站在鄭媽媽的麵前,姚嬤嬤一五一十的將先前在依書那兒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末了,問鄭媽媽道:“鄭管事,您看這事兒怎麽辦?三小姐既然想為三姨娘撐腰,若是不依了她,隻怕以後也有麻煩。可若是依了她,小人又怕夫人心裏不高興。”

鄭媽媽嗤笑了一聲,對姚嬤嬤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們為什麽怕三小姐?還不是因為夫人的關係。今日三小姐跟夫人的命令都在,你說是聽誰的?”

鄭媽媽話也沒有說明白,但姚嬤嬤卻是聽懂了,忙對鄭媽媽施了一禮,笑道:“多謝鄭管事提點,不然小人還真犯了糊塗了。”

鄭媽媽也不多言語,讓姚嬤嬤退了出去。

翌日,依書並未派人再去三姨娘那兒看看情況,她料想剛剛跟姚嬤嬤說過這事兒,就算是給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立馬就忘了那事兒,又開始克扣起三姨娘那兒的夥食來。

過的兩日後,依書才又讓崔嬤嬤去打探一番,看三姨娘那兒的夥食這幾日可還好。

崔嬤嬤便去打聽了一番,卻得知三姨娘的夥食從來就沒有改善過,一直吃的都是府裏的剩飯剩菜,連個下人也不如。當下惶急的往寶沁樓奔去,仔細的將這事兒與依書說了。

依書氣惱非常,這姚嬤嬤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竟然敢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答應了的事兒也陽奉陰違。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依書氣的拍了桌子,又讓夏荷去將姚嬤嬤給叫過來,她倒是要問問姚嬤嬤,是誰給了她膽子,竟然敢將她的吩咐不當一回事。

夏荷情知依書對這件事認真的程度,偏那姚嬤嬤不將依書的話當回事兒,看來以後是有的她苦頭吃了。當下便又去了廚房,將那姚嬤嬤給叫過來。

姚嬤嬤未曾料到依書真個的這般較真,在路上的時候,悄悄給夏荷塞了塊銀子,想夏荷能待會兒在依書麵前幫她說些好話。

夏荷忙推拒了開去,“姚嬤嬤,這我不能收。也不是我不提點你。你也該知道,在這個府裏,三小姐是跟三少爺最親的,以前不知道廚房克扣三姨娘的飯菜倒也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三小姐斷然沒有不管的道理。三小姐也不是沒給過你機會,當日是將你叫了過去,耳提麵命了一番,並沒有直接去跟夫人說這事兒,已是給你機會了。偏你不將三小姐的話當回事兒,竟然未曾將三姨娘的夥食哪怕改善過一頓,這豈不是讓三小姐更為惱火?”

姚嬤嬤極其的愁苦,她雖也有點兒小貪,喜歡捧高踩低,但那也得分在什麽人麵前。她敢克扣三姨娘的夥食,自是因為有蔡氏不管不顧的成分在裏麵。她也不過是個傭人,能怎麽著?兩個主子不能都討好,隻能撿那真正掌權的主子奉承了。

姚嬤嬤見夏荷死活不收她的銀子,隻得將銀子又揣回了兜裏,複又懇切的對夏荷道:“夏荷姑娘,還求你個事兒哩,你也知曉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不易,您待會兒就幫我說兩句好話吧,莫真個的讓三小姐責罰於我。”

夏荷嗤道:“你也別怪我沒提醒你,三小姐這次是真個的生氣了,我也不敢多話。三小姐本來就對我們不怎麽信任,若是我再幫你說些什麽,豈不是引火燒身?”

姚嬤嬤奇道:“不會吧?你在三小姐身邊也待了有五年了吧,怎的三小姐連你的話也不信?”

夏荷歎息著搖了搖頭,卻是不再跟姚嬤嬤說什麽,隻管在前麵走著。

姚嬤嬤又問了兩句,卻是再也得不到夏荷的回應,便也安靜了下來,一麵緊緊的跟在夏荷的身後,一麵想著待會兒見了依書後,需要應對的話語。

依書這次倒是比上次冷靜了許多,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現在是白日的關係,反正屋子裏並沒有那日陰冷沉寂的感覺。

姚嬤嬤經過夏荷的提點,心知依書這次對她氣惱非常,一進屋以後,就噗通跪在了依書的麵前。

依書輕啜著涼茶,笑道:“姚嬤嬤,您是府裏的老人,依書哪敢受您一跪啊,趕緊起來吧。”

姚嬤嬤臉上訕訕然,卻是不敢真個的起身,隻跪在那兒道:“是老奴的錯,還請三小姐責罰則個。”

依書笑道:“哦?姚嬤嬤哪裏錯了?我怎不知道的。”

姚嬤嬤思忖良久,最後決定還是實話實話,不然隻怕三小姐的怒火還真個的要讓她一人受了。

姚嬤嬤伏身靠在地上,一五一十的道:“克扣三姨娘的夥食是老奴的錯。隻是老奴希望三小姐看在老奴在王府伺候了這麽多年的份上,再給老奴一個機會,將這件事情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