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愧疚

愧疚,排擠並謀殺了仇恨,占據了蘇延庭的整顆心。

嘴對嘴的喂白翎喝粥,這種行為連蘇延庭也未曾想到過。

他討厭與人接吻,他厭惡唾液從妻子帶給丈夫、再傳到情人以及情人的情人的感覺。正如八歲那年,他知道他的父親母親和他父親的情人就是這樣做的,他發誓今後絕對不要相信愛情。

而他卻願意主動將自己的唇覆上白翎的唇,喂他喝粥,交換體液。

那不僅僅是一種愧疚,而是一種他從未察覺到的情愫,而也將被愧疚所掩蓋的情緒。

白翎卻渾然不知。

“吃飽了就睡吧,有什麽不舒服就和我說。”蘇延庭給白翎蓋好了被子,擁著他入睡。

第二日清晨,蘇延庭又給白翎吃了粥。

白翎好些了,隻是看起來身體還有些虛弱,似乎沒有什麽生病的症狀了。

蘇延庭稍稍安心了一些,心裏想著,一會還是要帶白翎去醫院做下檢查。

蘇延庭和助理在電話裏交代了幾句,又帶著白翎去了醫院。

“檢查結果怎麽樣?”見到醫生出來了,蘇延庭急切的問。

“恐怕不太樂觀。”醫生說著便示意蘇延庭與他一起到辦公室裏去。

“從VEP的檢查結果來看,上次車禍造成了他的視神經挫傷,而這種病是有潛伏期的,一般來說,傷後兩個月會開始出現視力下降伴有突發性失明的症狀,這是因為視神經已經開始萎縮了。”醫生望著蘇延庭的眼睛解釋著。

“那會出現什麽結果?需要如何治療?”蘇延庭被那些醫學名詞搞混了。

“簡單的來說,他現在已經開始出現症狀了,接下來會視力越來越差,直至失明,而一般來說,外傷導致的視神經萎縮,是基本上不可治愈的。”醫生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不可治愈,你剛才是說不可治愈麽?”蘇延庭眯起了眼睛。

“當然,治療方法不是沒有,但我勸你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外傷造成的損傷往往都是不可逆的,而且,治療既危險又無用。”醫生繼續說著。

蘇延庭點點頭就退出了醫生辦公室,他現在需要好好安靜一會。

一個人回到了車裏,蘇延庭破天荒的從車裏找出了煙,點燃了一根。

煙隨著火星閃爍嫋嫋升起,不一會便蔓延到了整個車內。

蘇延庭隻是聞著尼古丁的味道,將煙夾在手上,並不去吸,手扶著額頭,輕輕的按摩著有些疼痛的太陽穴。

“醫生,我怎麽了?”白翎檢查完了,發現蘇延庭不在,看到了剛剛走出辦公室的醫生便迎了上去。

“哦?他沒和你說麽?”醫生有些猶豫是否要告訴他。

“請你告訴我真相,不管是什麽結果。”白翎堅持要問。

“還是等他回來了告訴你吧。”醫生錯身離開,神情有些無奈。

白翎呆呆的站在那裏,他已經猜到了不是什麽好的結果。

他卻很想知道答案,希望那答案告訴他,自己到底是不是該繼續存活下去。

蘇延庭從車裏出來回到醫院,便看到了走廊上站著的白翎。

他必須振作起來,是的。看到了白翎,蘇延庭便找回了一些理智,不讓迷茫和痛苦吞噬自己。

“白翎,我們回去吧。”蘇延庭叫了正在發呆的白翎一聲。

白翎緩過神來看著走過來的蘇延庭,沒有作出回應,隻是順從的跟著他出了醫院。

上了車,白翎幽幽的開口了,“蘇延庭,告訴我結果吧。”

正準備發動車的蘇延庭愣了一下,還是盡量鎮定下來說,“視神經挫傷,視力會漸漸下降直至失明。”

白翎似乎對這個答案沒有什麽反應。

這便是天意吧,讓我失去視力,這樣我就不用在意自己到底是誰了,世界會變成一種相同的模樣——黑暗,正如靈魂的本質。

見白翎沒有回話,蘇延庭繼續說著,“我們還可以嚐試幾種治療方法。”

白翎卻笑了,“不,蘇延庭,一定是不可治愈的吧,看你們的反應我已經猜到了。”

蘇延庭低下了頭,不應。

“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治了,好麽。”白翎轉過臉,眸子裏滿是期待。

“白翎,你……”蘇延庭望著那雙眼,無法說話。

“求你了。”白翎的語氣近乎哀求。

“好吧。”蘇延庭不再看白翎,開動了車子。

蘇延庭不會安慰人,他是行動派,這也是他能夠成就事業的原因。

如果他發現錯了,他不會選擇去道歉,他隻會努力去彌補自己的錯誤。如果他感到愧疚,他不會表現出來,他隻會做一切的事情去補償。

如果你真的看不見了,那就永遠的留在我身邊吧,白翎。蘇延庭暗暗下了決定,宛若一生的承諾。

“你今天想做什麽?”蘇延庭把白翎送回家後,故意沒話找話說。

白翎有氣無力地搖搖頭,“你呢?”白翎看向蘇延庭。

“我陪你。”蘇延庭說完之後頓時覺得肉麻的自己都要起雞皮疙瘩了。

白翎笑了。

白翎曾經以為,自己的重生是恩賜。他曾經以為,自己是為了實現以前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才繼續存活下來了的。他曾經以為,自己是為了繼續做白翎,才被容於世的。他曾經以為,自己是為了去追求曾經的愛戀,才被束縛在這具身體裏。

現在,他終於明白,那些都錯了。

他依然活著的原因,是他對於這個世界還有用,至少對蘇延庭來說,他是有用的。

他存活的原因,是蘇延庭。

也許等到他對蘇延庭的意義消失的時候,那個令他重生的神奇力量便會來奪走他的視力,讓他才有可能做回從前的自己。

明白了這些,白翎終於不再那麽糾結。

看到白翎稀有的微笑,蘇延庭並未覺得開心,而覺得很詭異。

“你沒事吧你?”蘇延庭有些煩躁,他猜不透白翎,一直如此。

“不,蘇延庭,你不用擔心我,我很好。”白翎望著蘇延庭的眼神變得坦然而柔和,他眼裏的一些東西已經瓦解掉了。

蘇延庭突然有一種自己會失去他的感覺,他情不自禁的把白翎圈在懷裏,試探性的吻上他的唇。

白翎的唇很涼,很軟,很舒服。蘇延庭小心的含住,輕輕的啃食,用舌頭去挑逗,直到兩人的呼吸都不再平穩。

“我抱你到床上去。”蘇延庭望著白翎有些心虛,輕輕地抱起他,放到了房間裏。

而白翎已經累得不行了,一接觸到床便很快睡了過去。

白翎,我到底該怎麽對你?蘇延庭撫摸著白翎俊美的臉,看的癡了。

白翎,無論是不是我錯怪了你,我都不準你離開我身邊,不準,蘇延庭霸道的像個孩子。

白翎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了,隻感覺渾身酸疼。

蘇延庭聽到了白翎的聲音,從書房裏倒了杯水出來,遞到了白翎床邊。

“哦,謝謝……”白翎有些不好意思。

“還有哪裏難受麽?”蘇延庭說著便用手背去探探白翎的額頭。

“沒有不舒服了。”白翎答道。

今天恐怕是白翎和他說話最多的一天了,蘇延庭心情好了起來。

“恩,那起來活動一下吧,不要總是躺著。”蘇延庭的表情有些溫柔。

白翎起身,想去自己的房間裏呆會,走到門口,卻站住了。

蘇延庭似乎明白了怎麽回事,“想進去拿什麽麽?我陪你。”蘇延庭明白白翎的不自在,他一定是想起昨晚的那些不好的回憶了。

白翎垂下了頭,他還是無法做到完全忽視自己心裏的情緒。

“白翎。”蘇延庭抱住了白翎,他不知道怎樣去表達自己的歉意。

“我沒事,幫我把房間裏的吉他拿出來好麽?”白翎故意語氣輕鬆,身體卻十分僵硬。

用手拍拍白翎的背,蘇延庭打開門進去,把吉他拿了出來。

“你會彈?”蘇延庭覺得顯然自己問了多餘的問題。

白翎接過吉他,淡淡的說,“恩。”

白翎曾經以為,自己重生便是為了它,現在看來,它依然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蘇延庭很無賴的跟著白翎回了房間,盤腿坐在了床上,準備好了傾聽。

從未見過蘇延庭這麽小孩子氣一麵的白翎,無奈的笑笑。

一碰到吉他的白翎,立刻變得不一樣了。

他專注而富有感情的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撫上琴弦,開始彈奏了起來。

聲音緩緩傳來。

他彈唱的是去曲婉婷的《我的歌聲裏》

“可是你偏又這樣,在我不知不覺中,悄悄的消失,在我的世界裏,沒有音訊,剩下的隻是回憶。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裏,我的夢裏,我的心裏,我的歌聲裏。”

蘇延庭立刻愛上了白翎的歌聲。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張力,讓你感覺深入靈魂,驅逐陰暗,豁然開朗。

他就那樣靜靜的聽著,他感覺自己沒有一次能比現在更接近白翎,白翎在他眼中宛若他的名字一樣,白翎,白色的羽毛,輕盈、聖潔、空靈。

從今天開始,讓我保護你,白翎。蘇延庭聽得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