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男兒本色

“這就是前日殿上,那個大膽的丫頭?”

大殿之中,俞皇後端然而立,滿麵不怒而威,冷冷眸華自殷玉瑤臉上掃過。

“拜見皇後娘娘。”殷玉瑤提步上前,神情恭謹地跪下。

“你叫——什麽名字?”皇後眸中有著明顯的不悅,淡淡開口。

“啟稟娘娘,奴婢名喚燕姬。”

“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前日殿上,為何大膽狂妄如斯?”

“母後!”赫連毓婷提高嗓音岔進話來,“那隻是一場小小的風波,過去了,便過去了,母後何必再提?”

“退下!”俞皇後震喝,“本宮問話,你岔什麽嘴?”

赫連毓婷直著脖子,本欲回駁,安清奕趕緊扯著她的衣袖,將她拉到一旁,壓低嗓音道:“皇後的性子,你還不清楚麽?讓她把心裏的火氣發出來,也就好了,大不了,拚著讓燕姬挨上幾句罵而已。”

狠瞪了他一眼,赫連毓婷這才安靜下來,退立於一旁。

盯著殷玉瑤,俞皇後的口吻愈發嚴厲:“說!你混入皇宮,目的何在?”

“奴婢隻是——一時貪玩。”

“貪玩?”

“是,奴婢本是慕州城中一名小小的歌姬,無意間遇上長公主,得蒙公主不棄,收在身邊做侍女,隨行皇宮。至於前日殿上之事,奴婢實是無心,還請皇後娘娘開恩!”

言罷,殷玉瑤“咚咚”叩頭及地,聲震整個大殿。

“罷了,”俞皇後一擺手,止住了她,“起來說話。”

“謝娘娘。”頂著青腫的額頭,殷玉瑤穩穩站起,麵上神色絲毫不變。

俞皇後輕輕眯了眯眼。

——直覺告訴她,麵前這個女子,絕不像她自述的那般簡單。

可是,婷兒亦非愚人,此女若對流楓有害,絕不能為婷兒所容,自己還是冷靜觀察觀察再作處置。

思及此,俞皇後側頭往赫連毓婷臉上掃了一眼,凝聲道:“婷兒,你跟本宮來。”

赫連毓婷答應著,向殷玉瑤使了個眼色,畢恭畢敬地跟在俞皇後身後,步出殿門,隨行宮女太監魚貫而出。

“塗上吧。”待俞皇後一行人離去,安清奕從懷中掏出個晶瑩剔透的瓶子,遞到殷玉瑤麵前。

殷玉瑤亦不多問,接過擰開蓋子,見裏麵盛著碧綠色的藥膏,氣味芬芳清新,當即用指尖挑了些,輕輕揉在額頭上,再將瓶子遞還給安清奕,柔聲道:“謝謝。”

“你自己收著,”安清奕卻沒接,反是淡淡一笑,“不定什麽時候就用得上。”

“?”殷玉瑤抬頭,滿眼不解地看向他。安清奕一挑眉,錯開眸去,不欲多作解釋。

“總算又逃過一場大劫。”恰在此時,赫連毓婷揮著袖子走回,作勢擦著額上的汗,眸中卻一片銳光閃爍。

“逃過了麽?”安清奕扯唇淺笑,“我怎麽覺著,這一劫,才剛剛開始呢?”

“你又知道了什麽?”赫連毓婷朝他剜了一眼,走到桌邊坐下,拿起茶盞猛灌了一口。

“昨夜二位姑娘好計謀,難道就沒思量思量,到時大婚禮上,眾目睽睽,如何瞞得了天,過得了海?”

“誰說我們要瞞天過海了?”赫連毓婷和殷玉瑤同時開口。

“怎麽?”安清奕眉梢揚得更高,眸中笑意盈然,“難道,是安某猜錯了?”

“當然,”赫連毓婷一口咬定——她雖答應了殷玉瑤,仍然“出嫁、援兵”,卻也深知茲事體大,若是父皇母後得知,定會阻止,所以此事,隻能暗中進行,不能走漏任何風聲。

“既然如此,”安清奕眨巴眨巴眼,猛地站起身來,“在下告辭。”

說罷,拿起腳來就走。

“等一等!”殷玉瑤目光一閃,忽然出聲,“先生可有良策?”

“噗——”安清奕未及答話,先誇張地把口中先前飲下的茶給噴了出來,“燕姬姑娘,在下有那麽老麽?”

“……”殷玉瑤微赧,卻聽赫連毓婷哈哈笑道,“燕姬,對這家夥不必客氣,喚他小安子即可。”

“噗——”安清奕再次絕倒,趕緊搖著手為自己正名,“本人小姓安,大名清奕,姑娘可喚我安公子,或者清奕。”

“安公子,”殷玉瑤眸色深深,“敢問安公子,可有法子,瞞得過天下人的眼睛?”

安清奕麵色一正,收了玩笑之色,定定地看向殷玉瑤:“燕姬姑娘,好大的口氣!”

“公子若有良謀,小女大禮謝過!”殷玉瑤說罷,朝著安清奕深深拜倒。

“慢!”安清奕閃身讓開,右手一擺,“我安清奕隻懂救人,不懂騙人,姑娘怕是找錯人了。”

“——?”殷玉瑤眸中亮色微微一黯,眉間掠過絲無措,卻聽後邊兒赫連毓婷懶懶地開口道,“安清奕,你少在那賣弄關子,信不信本姑娘立刻大掃帚把你趕出去?”

“哈哈,”安清奕不以為意,反而朗聲大笑,轉頭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赫連毓婷,“這麽說,是公主求在下出手了?”

“嗯哼!”赫連毓婷挑高眉梢,掃了他一眼。

“行,隻要公主開口,在下無不從命!”安清奕言罷,雙手往胸前一抱,然後扭身便走。

“安公子!”殷玉瑤滿頭霧水,不明所以,忍不住急呼了一聲。

“讓他去吧。”赫連毓婷叫住她,輕輕吐了一口氣,“你家燕煌曦的事,十拿九穩了。”

“公主?”殷玉瑤仍舊沒有醒悟過來。

“這些日子,你隻管在鳴凰宮中好好呆著,一切到時,自有分曉。”賣了個關子,赫連毓婷站起身來,“走,陪我去禦花園賞花去。”

殷玉瑤滿肚子疑惑,卻也不便再追問,隻得懵懵懂懂地跟在赫連毓婷身後,也離開了鳴凰宮。

麵對一張空白宣紙,燕煌曦已經沉思了很久。

卻始終,沒有落筆。

一片緋色的楓葉,隨風而來,落在潔白的紙麵上。

“城西,望月湖。”

五個行雲流水的字,嵌於掌形葉麵之上。

黑眸凝了凝,燕煌曦抬頭,朝窗外看去。

長空淡淡,煙雲藹藹。

斜陽向晚,昏鴉歸巢,一輪銀鉤般的彎月,淺淺上了樹梢。

一身便服,燕煌曦出客棧後門,沿著大街小巷一通亂繞,確定身後再無第二者,這才朝著城東的方向疾掠而去。

望月湖。

是燁京城郊的一處美景,此際入冬,湖色蕭索,自是少了人跡。

清湛湛一方水澤,一眼望盡,不見半個人影。

立於湖堤之上,燕煌曦輕輕蹙起眉頭。

四圍景致忽變。

那滿湖霜冷的月暉,忽然間化作九條栩栩如生的銀色飛龍,張牙舞爪地朝他猛撲過來。

眸中冷芒暴漲,燕煌曦身形騰起,雙手揮出,十道勁氣直射向九龍額心。

但聽得“噗噗噗”數聲響,九龍委地,迅速化作流光,散落於湖水之中。

湖光盈盈,煙波浩渺。

眼前的望月湖,看起來和適才,並無任何不同。

除了,那個浴光而來的男子。

他走得很慢。

仿佛腳下虛空的湖水,有如坦途一般。

安清奕?

雖則隻有一麵,而且是匆匆的一眼,燕煌曦還是記住了那張並不怎麽招搖的臉。

但,他真的隻是,一個所謂的“神醫”嗎?

“很意外?”

來人直“走”到他的麵前,立定,眸光坦蕩地對上燕煌曦的視線。

“不算。”雙手環於胸前,燕煌曦用同樣坦蕩的目光回視著他,“敵乎?友乎?”

“都不是。”輕輕一勾唇角,安清奕微微淺笑,“還記得上次,我說過的話嗎?”

“嗯?!”

“我要向你,討一個人。”

“誰?”

“赫連毓婷。”

“赫連毓婷?!”燕煌曦的濃眉高高揚起,“為何向我討?”

“因為,九日之後,她要嫁你。”

“所以?”

“所以,我會跟你們一起出發,在合適的時候,帶她離開。”

燕煌曦沉默,半晌重新開口:“她知道?”

“不知道。”

“她同意?”

“不同意。”

……

一段長久的靜默。

“女人,有女人間的交易,男人,也有男人間的交易,這場交易的結果,我得赫連毓婷,你得六十萬大軍,還有,你心愛的女人。”

“……我,不同意。”

淡淡的四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安清奕一怔。

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

如此明顯的得利,麵前這個男人,竟然——不同意?

“為什麽?”

“因為,她相信我。”

“你是說,燕姬?”

“是。”

安清奕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眸色一點一點深沉下去。

事情,難辦了。

他以為,燕煌曦定然會讚同他的計劃——畢竟,對燕煌曦而言,重要的不是赫連毓婷,重要的,隻是那隨嫁的六十萬大軍。

看來,是他小視了這個男人。

“你,不後悔?”

“不後悔。”

“即使,我揭穿整件事,即使,你會受到整個流楓國,乃至整個天下的詆毀?即使,你的大燕國,危在旦夕?”

“是。”燕煌曦答得異常肯定,“用一個女人交換自身的安危,這種事,我燕煌曦此生,再不會為之。”

“哈哈哈!”安清奕笑了,迅速抽身後離,遠遠拋下一句話來,“燕煌曦,希望你記得今夜之語,並且永遠永遠,不要忘記!”

默立於望月湖邊,燕煌曦久久凝立不動。

他知道。

今夜,他再次失去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那個安清奕,絕不僅僅隻是一介醫術高明的布衣。

他到底來自何處?

他到底,代表了何等驚天動地的力量?

或許,隻要自己跟他合作,局麵會很快逆轉。

可他仍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拒絕,隻因為,他已經,不想再傷害那個人,哪怕是她身邊的人,她所相信的人。

比如,赫連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