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敢於去愛的心

咚——咚——咚……

洪亮的晨鍾,在整個天宇宮中,久久地盤旋。

“起——!”

“起——!”

宮中上了年紀的訓諭嬤嬤,板著臉推開一道道房門,冷聲下達指令。

披衣下床,對鏡梳妝,剛綰好發髻,外邊便傳來掌事宮女司畫的聲音:“燕姬姑娘,公主有令,傳你寢殿近身伺候。”

近身伺候?隻略怔了怔,殷玉瑤邁出房門,躬身領命:“燕姬遵諭。”

司畫頷首,引著她出了小院,穿過回廊,從鳴凰宮的側門步入。

立於屏風側,殷玉瑤屏住了呼吸。

那殿中女子通身的光華,全然震懾了她的心。

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女子,可以美成這樣。

尤其是,赫連毓婷。

赫連毓婷並非絕色。

甚至與此時的殷玉瑤相較,還略遜兩分。

可是她從頭到腳高華的妝容,以及那一顰一笑間綻放的睿芒,卻是那般驚心,讓人情不自禁去讚歎,去仰慕,去——愛。

她果然,是值得愛的。

值得一個男人,傾其所有去愛。

“站著做什麽?過來呀。”殷玉瑤尚自愣神,赫連毓婷已微笑著衝她招手。

呆呆地,殷玉瑤走過去,在她麵前立定。

“取我的紫霓裙來。”赫連毓婷上下打量她半晌,轉身對司畫道。

“公主?”司畫卻是一怔——那紫霓裙,是公主及笄日,皇後親手所贈,居然要給一個宮女穿,這——不大合適吧?

“快呀!”赫連毓婷催促,看來心下已有計議。

司畫喏了一聲退下,片刻,領著六名宮女,捧出一件流光溢彩的紫色霓裙。

這——

殷玉瑤瞪大了眼,直到赫連毓婷將紫霓裙披上自己的削肩,方才回過神來:“公主?”

“這人嘛,七分容顏,還得三分衣裝呢,看看,你這一穿上,可比我俏多了。”

“公主?”殷玉瑤輕輕抓住她的手腕,“這衣服,我不能穿。”

“為什麽不能?”赫連毓婷卻不管不顧,親手為她係好襟帶,理平裙上皺褶,“你今天,可是要陪本公主一起上殿,出席佳宴的。”

“什麽?!”殷玉瑤猛然一震,當下伸手就去解裙帶,“我不能去!”

“燕姬!”赫連毓婷一把摁住她的胳膊,雙眼直望進她的眸底,“這是公主令,你不能抗拒!”

“不!”殷玉瑤用力搖頭,滿眸掙紮。

“你在怕什麽?”赫連毓婷伸手,如男子般抬起殷玉瑤的下頷,不放過她眸中每一絲細小的變化,“燕姬,你在怕什麽?是怕看到那個人?還是怕自己再受到傷害?抑或——是怕傷害本宮?”

殷玉瑤說不出話來,隻是搖頭,拚命地搖頭。

“還記得在樹林裏,我問你的話嗎?”

“什麽?”

“你的勇氣呢?你的膽量呢?都去哪裏了?難道因為你害怕,因為你退縮,那些橫亙在你和他之間的問題,就會解決了嗎?不會,永遠都不會!”

“我不懂!不懂你在說什麽!”殷玉瑤目光閃爍,猛地推開赫連毓婷,踉蹌著朝外奔去。

“你懂的!”赫連毓婷立在殿中,揚聲大喊,“燕姬!你什麽都懂!你隻是不敢麵對!你隻是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燕姬,長此以往,傷得最深的,反而是你,還有那個,為你所愛的人!”

殷玉瑤衝了出去。

緊緊地捂住雙耳。

她在腦海裏反反複複地告訴自己——聽不見,她什麽都聽不見!她什麽都不想聽見!

兩側的宮牆飛速向後退去,慌亂無措中,裙裾飛揚的殷玉瑤,闖進一片爛漫黃花間。

淩厲的劍招,撲麵而來,直取她的雙眼,狠、決、果、辣。

幾乎是下意識地,殷玉瑤掖於袖中的金簪飛出,迎上對方的劍鋒。

七殺出,噬魂還。

殷殷的血漬,沿著男子冷魅麵容流下。

好險。

差一點,他就死在了這個女人手中。

再觀因為倉皇收簪而跌倒於地的紫衫女子,釵鬆鬢散,目光散亂,卻沒有絲毫殺氣。

昶吟天微微皺起眉,冷冷看她。

“對,對不起。”殷玉瑤慌亂地從地上爬起,急急往後退,腳下卻被長長的裙擺一絆,隨即再次倒向地麵。

纖腰一緊,已被一隻鐵臂輕輕攬住,男子俯身看她,眼中有著濃濃的猜疑和琢磨。

“你是誰?”

嗓音清寒,仿佛剛從窖中取出的冰塊。

“……宮,宮女……”

“宮女?”男子墨眉一挑,眼中滿是不信。

“二殿下,”一道清緩的聲線忽從花間傳來,“和美人兒賞花呢?”

昶吟天略略轉頭望去,手臂仍然禁錮著紫衣女子的腰,沒有鬆開。

“二殿下,她可是我的人哦。”來人低低輕笑,眸中光華流轉。

“嗯?”昶吟天挑高了眉,收回目光,低頭向懷中女子看去,繼而抓過她的右手,猛力一翻轉。

紫色的蘭花,優雅的蘭花,還散發著淺淺幽香的蘭花,赫然入目。

心中剛剛提起的好奇,刹那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難以察覺的厭惡。

將懷中紫衣女子推開,昶吟天後退一步,迅疾沒入花海深處。

“你沒事吧?”納蘭照羽伸手扶住殷玉瑤,眸中不無關切。

“多謝公子。”殷玉瑤勉力一笑,站穩身形,“公子……也是來求娶長公主的麽?”

“嗯。”納蘭照羽點頭。

“咚——咚——咚——”

響亮的鍾聲再次傳來,打斷兩人的攀談。

殷玉瑤抬頭看看天色,後退一步,微微躬身:“禦宴要開始了呢,公子,快去前殿吧。”

納蘭照羽眨眨眼,卻凝立不動——比起聞名已久的流楓長公主赫連毓婷,眼前這個女子,讓他更感興趣。

或許,是因為她骨子裏與生俱來的,那股淡淡的優雅與憂傷,像極了他此生最愛的蘭花;

或許,是因為她藏納於心中的故事,引起他一探究竟的熱望;

亦或許,僅僅是她那雙盈盈水眸,讓他無端端地,生出無限憐惜。

憐惜她生如飄萍,輾轉世間,難得所倚;

憐惜她柔情似水,滿心赤誠,卻難得所愛;

“你——”

不禁地,納蘭照羽踏前一步,伸手提起零亂的紫霓裙,細細披上她的肩。

“不去看看嗎?”

“看什麽?”殷玉瑤抬頭,對上男子溫潤的目光。

“不去看看,有沒有你想見的人?不去看看,他能否得償所願?”

“納蘭公子?”殷玉瑤驀地抽身後退——為什麽?她明明已經將心事隱藏得那麽深那麽深,為什麽卻總有人,不斷地將它挖出來?深究,再深究?

“我隻是猜的。”納蘭照羽語聲輕淺,“從慕州到這裏,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倘若,這裏沒有你想見的人,你怎會無端端出現?既然來此,又為何放棄?”

“我……”

“或許,他,亦想見你。”男子微笑著,如是說。

很多年後,殷玉瑤回想起這天宇宮中驚促的一幕,仍然有種暖徹心扉的感覺。

是的,她要感謝納蘭照羽。

感謝他所給予她的,最溫和最博大的力量。

赫連毓婷的警嗔雖然是誠摯的,卻強烈得讓她一時難以接受;落宏天的幫助,總是披著冷漠的外衣,讓她總要琢磨很久;

唯有納蘭照羽,這個從相識之初,到相別之末,始終微笑以對的男子,給了她最大的寬容,最沉默的鼓勵,最讓她感恩的知遇。

他就像那澄澈的燕雲湖,在她最難堪,最痛苦,最彷徨時,輕輕淺淺地,自她身邊淌過,還原她最初的心。

最初那顆,敢於去愛的心。

“走吧。”

終於,納蘭照羽上前,輕輕攜起殷玉瑤的手。

這一次,她沒有掙脫,沒有推開,沒有逃跑。

“公子先請。”輕輕地,殷玉瑤吐出四個字。

“好。”納蘭照羽點頭,提步於前,而殷玉瑤隨於身後,兩人就那麽慢慢地,沿著落英繽紛的甬道,走向天宇宮的最神聖處——

宏威殿。

樂聲一直不停地在變換著。

時而高廣,時而清婉,時而豪邁,時而綺柔。

這是,流楓的特色,燁京的特色,流楓皇室的特色。

就一個皇族而言,乾熙大陸,再無任何一家,能如流楓赫連氏,這般寬宏博大,虛懷若穀,海納百川。

也沒有任何一個君主,能有赫連謫雲這般的高瞻遠矚,氣魄幹雲。

是以,流楓建國數百年,幹戈甚少,民生富足,對外和平以待,對內養生濟民。

時人皆謂之:桃源之國也。

是以,能成為流楓長公主的夫君,也將是諸國皇儲的心之所向。

“進去吧。”在宏威殿的側門外,納蘭照羽立住身形,轉頭看著殷玉瑤,“如果以公主侍女的身份出入,會更方便。”

“是,公子。”滿含感激地輕輕福了福身,殷玉瑤輕移蓮步,邁進側門之中。

轉頭看了眼白雲綣綣的天空,納蘭照羽這才輕拂袍袖,朝正門的方向走去。

“陳國將軍歸泓——進——”

“倉頡王子那奴岩——進——”

“也牧首領帖齊格——進——”

“大黎二皇子黎慕雲——進——”

“大昶二皇子昶吟天——進——”

“大燕四皇子燕煌曦——進——”

“金淮太子納蘭照羽——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