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烽火狼煙

夜色沉寂。

深黛天空中,忽然躥起一線橙紅的豔光,然後迅速擴展,彌漫……

“東方火起!火起!”

西南軍大營上,立即響起尖銳的哨聲,還有傳訊兵的驚喊。

帥帳之中。

燕煌曦睜開了眼。

就像是一頭準備出擊的豹,聞到了目標的氣息。

所有炙烈的因子,開始在血管裏奔行跳躍,叫囂著,要將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以磅礴的方式體現。

“曦兒。”邁著沉穩的步伐,鐵黎步入帳中,“那是什麽?”

“那是——”燕煌曦慢慢站起身,“宣戰的信號。明日,穎軍必大舉來襲。”

“宣戰?”鐵黎一怔,“大戰之前,最忌走漏消息,韓之越怎麽會?”

燕煌曦沉默不答,雙眸黑得發亮,閃爍著流溢幽光。

韓之越就是韓之越。

韓之越是驕傲的。

韓之越不是小人。

韓之越是朋友。

他清楚,韓之越自己也清楚。

因為驕傲,所以他必定相信,能夠駕輕就熟地控製整個戰局。

因為不是小人,所以他不用詭道,要和他正麵宣戰,殺場上見真招,誰勝誰負,純粹取決於他們自己。

因為是朋友,所以這焰火,是戰書也是警示。他希望他能明白現在的情勢,他希望他能選擇主動後退,甚至希望,他能示之以誠,雙方和談。

但是韓之越,這怎麽可能?

你我的情誼,是你我的情誼,至於這家這國這天下,完全是另一碼事,燕煌曦不能退,燕煌曦不能讓,燕煌曦隻能進取。

韓之越,倘若你敗,我必放你你去;倘若我敗……

“鐵黎聽令!”燕煌曦忽然一聲沉喝。

“末將在!”鐵黎“唰”地站得筆直,雙眼炯炯閃亮。

筆直的手指向地圖,山川江河,動進守退,一個字一個字,那麽清晰地,從這位準帝王口中道出……

明麗晨光點染血色。

颯颯的風,揚起漫天沙塵。

穎軍,二十萬;

西南軍,二十萬;

鐵蹄錚錚,讓整個西南十六州,為之震顫、驚悸。

幾乎每一州每一府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青芫與酈州邊界,這一片方圓百裏的曠原。

此一戰,將決定大燕的命運,韓家的命運,燕煌曦的命運,燕煌暄的命運,以及天下,很多很多人的命運。

西南軍以韓玉剛為左軍統領,以冉濟為右軍統領,而燕煌曦坐陣中軍,在一帶矮矮的山脈下,拉開殺場。

日頭緩緩升高,煦亮的陽光灑下來。

白衣勝雪,明黃燦金,鮮明的對比,是兩名矗立於戰車之上,同樣氣質高華,同樣風采絕世的男子。

韓之越,燕煌曦。

這是他們的較量。

生與死的較量。

不再是過去那種,基於友情的小試身手。

微微地,抬起下頷,燕煌曦右臂展開,袍袖拂動滿川風雲:

“朕,乃燕氏龍裔,先帝欽命之君,四海仰承之主,今番出戰,隻為討逆賊,複山河。爾等,俱是朕之子民,朕之兄弟手足,朕,實不忍相殘,是以,若有不為戰者,棄機後退,朕,決不濫殺一人。”

此言出,兩軍寂寂。

韓之越握韁的手不由緊了緊。

對麵那個男人,有什麽不一樣了。

真的不一樣了。

他記得他曾那樣灑然地說過,帝王之位,並不是他的向往,習武演兵,隻是男兒天性。

可是今日,他卻如此堂皇地,以一個帝王的姿態出現,昭告於他,也昭告於天下。

他是在暗指什麽?

是他們之間友情的覆滅,還是——

糟糕!像是一道急電劃過,韓之越整個人都顫栗了——他沒有發現,該死的他竟然沒有發現,鐵黎不在!劉天峰不在!孟滄瀾不在!——除了那個赫赫天威的燕煌曦,西南軍中有太多的高級將領都不在,他們,去了哪裏?

“回營!”戰鼓尚未擂響,韓之越已然調轉馬頭,揚聲大吼。

搞什麽?

無數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自己的主帥——這還沒開打呢,竟然就叫收兵?

“不能收兵!”白汐楓打馬奔至他的身邊,“臨陣退避是兵家大忌,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韓之越鐵青了臉——他怎麽不知道?可是,這場戰鬥的勝與敗,本來就不是他在意的,他所在意的,隻有——

“我去!”隻是一恍神,白汐楓也明白了他的顧慮,當即決斷道,“你留下,絆住他!”

韓之越迅疾冷靜——沒錯!他是統帥,若是慌亂,整個穎軍就會潰不成軍,更何況,現在輸贏未果,他怎能輕易言敗?

重重一點頭,韓之越撥轉馬頭,回到陣前,嚴聲下令道:“三軍聽令,各自恒守陣營,不得出戰!違令者,斬!”

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凝固了。

兩軍對壘,卻沒有一人,越過中間那道寬闊的楚河漢界。

這樣的對陣,恐怕在大燕曆史上,也是首創吧,雙方都出動了主要的兵力,雙方都擺出了決戰的架勢,卻,並沒有生死決戰的激烈意識。

燕煌曦說得不錯。

站在這裏的,都是大燕的好男兒,他們是同胞,他們是兄弟,毫無赤膊血拚之理。如果不是為了一些人的狼子野心,這場戰爭,根本不會出現。

若是貿貿然衝過去,殺得了燕煌曦還好,若殺不了,他們可都犯了弑君重罪,若將來燕煌曦複位,回過頭來找他們算帳,他們可沒人能扛得起。

包括,他們的統帥,韓之越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韓之越頭上漸增汗跡。

時間拖得越長,對他而言,就越不利。

幸得雙方將士都是長期訓練有素,對峙兩個時辰,仍舊無一人有半分疲怠之意,仍舊是挺拔蒼鬆般屹立著。

日上中天。

陽光明亮得刺眼。

一道比陽光還豔麗的焰火,忽然從穎軍的後方,衝上湛藍天空!

一絲傲然至極的笑,在燕煌曦唇邊緩緩綻開。

得得得,得得得。

驚急馬蹄響起,一人絕塵而來,卻是渾身塵土的白汐楓。

“如何?”韓之越問。

“失陷。”白汐楓答。

頓時,整個蒼天大地,都沉默了。

韓之越英俊的麵容,微微有些發白,眼珠輕輕地轉動著,卻在一時間,失去了焦凝。

緩緩地,他打馬走出軍陣,越過楚河,越過漢界,直至燕煌曦跟前。

沒有人攔他。

四十萬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

“你卑鄙。”

任誰都想不到,韓之越甫一開口,說出的,竟然是這三個字。

“我卑鄙。”

更令人絕倒的,是燕煌曦竟然認可了韓之越的說法。

“如果卑鄙能挽回數萬條性命,我願意,卑鄙。”

燕煌曦如是答。

“答得好。”韓之越笑了,隻是那笑裏,蘊著不盡的蒼涼。

從前的燕煌曦,是不屑於卑鄙的。

他仍是以從前的目光看待他,所以決策了這場戰爭的布局,可他沒有想過,現在的燕煌曦,不是那個坦蕩磊落的翩翩少年了。

他是帝王啊。

是帝王就得精擅權術;

是帝王就得以一顆博大的心胸,顧念天下蒼生。

如果卑鄙能挽回數萬條性命,我願意卑鄙。

這樣的回答,是何等的自傲,何等的自許,又是何等的自負?

“你沒輸。”燕煌曦再度開口,“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贏不了你。”

韓之越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沙啞的聲音:“她呢?”

“一定,要死。”很冷,很鐵的四個字。

“她是無辜的。”

“她殺了我父皇。”

“她是被逼的。”

“她的不貞,是她最大的罪。”

“放了她。”韓之越再次重複,“放了她,換我,幫你。”

“什麽?”燕煌曦龍目一凜。

“殺了她,改變不了任何事,倘若,以她之命,換我的誓死效忠,你,肯,還是不肯?”

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攥緊,燕煌曦屏住了呼吸,就那麽眸光犀利地盯著韓之越,也像是,在盯著另一個自己。

韓之越有多麽厲害,他不是不知道;

韓之越有多麽優異,他不是不清楚。

倘若有了他,他必定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但是,要他放下心中的恨,要他眼睜睜地任由那個女人逍遙法外,可能嗎?可能嗎?可能嗎?

“一,”韓之越舉起右臂,豎起食指,眼中閃過一絲鐵血,“二……”

在“三”字出口之前,燕煌曦果決地應聲:“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

簡簡單單四個字。

成功收服二十萬大軍,還有一名驚才絕豔的統帥。

燕煌曦,你不虧啊,真的不虧啊。

隻是,唯有他自己才知曉,要邁過心中那道高高的檻,有多麽難,多麽難。

父皇,對於孩兒的這個決定,您的在天之靈,是否可以寬宥,可以原諒?

青芫淮山一戰,燕煌曦不費一兵一卒,坐收二十萬穎軍,並降伏穎軍統帥韓之越,收為己用,不到短短一日,這驚人的消息,便傳遍了大燕九十九州,八百八十八郡。

大燕驚顫了。

浩京驚顫了。

四方諸國驚顫了。

曾經,那個叫燕煌曦的小子,隻是他們眼中落拓不羈的公子哥兒,隻是個遊俠任性的浪蕩子,什麽時候,他竟然有了這般的大略雄才?這樣俯仰天地的氣勢?

原來被某個水鄉女子引去的目光,再度悄然地,回到大燕國內,默默地觀望著,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也各個籌謀、掂量著,是要錦上添花,還是發起致命的襲擊,在這條九天飛龍尚未完全回歸大海時,將其徹底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