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謀定而後動

“報——”

響亮的喊聲,直傳入中軍大帳。

帳簾掀起,傳訊兵快步邁進。

“何事?”端坐於上方的男子,一臉鐵-凝,麵無表情。

“密報。”傳訊兵近前,恭恭敬敬將一封短柬呈上。

男子接過,展開後淡掃一眼,唇邊隨即勾起一絲絕冷的笑。

好。

很好。

非常好。

“知道了。”淡然地擺擺手,傳訊兵迅疾退下,而男子慢慢仰躺進虎皮椅中,雪亮眸光定定地望向帳頂。

他所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

燕煌暄,就讓天下人看看,我們到底,誰勝誰負,誰為王者,誰是賊寇。

“曦兒,”鐵黎穩步步入中帳,“有消息了。”

“嗯。”燕煌曦“唰”地坐直上半身,冷凝目光中滿是誌在必得。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鐵黎眼中也無聲掠過一絲興奮。

“九成九。”

“現在,”鐵黎走到懸在一側的地圖前,定睛瞅著燕煌曦,“你打算怎麽做?”

“謀定,而後動。”

“哦?”鐵黎眉峰一挑,眸色炯亮,“如何做?”

燕煌曦眸中寒光一閃:“斬其左右臂膀,斷其外援,浩京既成孤城,縱死守,也不持久。”

鐵黎拂掌大讚:“是個絕佳的主意,看來殿下心中,已有良策?”

“是。”燕煌曦坦承不諱,“我已經有了絕佳的布局,現在——我要一步步,扭轉局麵,絕地出擊。”

“好!”鐵黎當即點頭,“殿下想怎麽做,外公全力支持!”

“我會勝利的。”雙手撐著桌麵,燕煌曦慢慢站直身體,眉宇間的神情,是那樣堅定,堅定得讓任何人看了,都會發自內心深處地相信,他會成功,他一定會成功,這普天之下,沒有他不能完成的大業!

“倘若霓兒還在,看到此刻的你,必定會欣然滿懷。”大事談定,鐵黎忍不住感慨道。

燕煌曦眸色微微黯了黯——母後……若說他這一生中,最對不住的人,便是母後了,從小,他就頑皮淘氣,經常惹母後生氣,稍大些,又成天這裏跑那裏跑,留在宮裏的日子,實在是少之又少。

每次去鳳儀宮,母後總是看著他,滿眼的欲言又止。

那眸中的期盼,他雖然懂,卻不願遵奉。

承歡膝下這四個字,對於別的皇子,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對於他們母子而言,卻是那樣地難得。

隻因為,年少的他一直以為,他還有很多的時間陪著母後,伴著母後,孝敬母後,而母後也不願因為自己的私心,而拘束著他,更願開明地讓他任著自己的性子,願意去哪裏,便去哪裏,願意做什麽,便做什麽。

直到,直到他最後一次回宮,方才從小安子口中無意得知,母皇的病,已經深入膏肓,無藥可醫。

他方才慌了傻了呆了,乖乖地在皇宮中呆上一段很長的日子,天天陪著母後,伴著母後,隻希望自己的誠心,能夠感動天地神明,讓母後得以樂享百年。

隻可惜,他人生前十九年唯一一個十足赤誠的願望,還是沒能實現。

母後去了。

握著他的手,神情安詳。

隻留下一句話:“曦兒,好好地愛你父皇,愛你的兄弟姐妹,愛你身邊每一個,可愛之人。”

他聽了,也記下了,卻沒有遵從。

因為,年少的他不懂愛,也不屑於愛。

好男兒誌在四方,更何況,他是皇子。他的誌向,是遊遍大燕的山山水水,結識更多的英雄才俊。

他從沒想過要一生一世留在皇宮之中,從沒想過要擔負起大燕的未來和萬千子民的展望。

直到三個月前的那場大變。

覆滅了一切,也改變了一切。

從永霄宮中逃出的那一刻,他是慌亂的,他是驚狂的,甚至不願意相信,自己所經曆的一切。

可這一切,偏偏是真的。

那些血腥的場麵,終於讓他見識到了人性中最肮髒最無恥最冷酷最無情的一麵,也衝毀了他本就不多的溫情。

所以燕雲湖上,他第一次看到殷玉瑤的刹那,出手便是絕殺。

沒有絲毫容情。

如果不是因為他長途奔波力有不殆,那個少女,絕無活命的可能。

爾後。

爾後她堅持著。

用她那單純的方式,一點點靠近他的心。

不懼他的威,不懼他的強,亦不懼他偶爾的邪惡。

她說,燕煌曦,我相信你,相信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殺我。

她說,燕煌曦,我願意幫你。

夜深軍帳,她淺笑低唱,一曲長歌,卻又是那般地壯麗恢宏。

荒野草棚,倆倆相依,她的情她的心,不需要任何的猜測,就那樣明明白白,毫不掩藏地展現在他的麵前。

他擷取了。

不懷憐惜。

不懷感恩。

而是更多的帶著利用的心態。

隻是因為要。

如此簡單而已。

直到她按他的設計,落入九州侯之手,他才開始痛,他才開始悔。

然而更痛更悔的事,接踵而來。

當她皮開肉綻的手,在他眼前攤開的刹那,他終於明白,這個女人,自己終其一生,是再難放手了。

但是現在的他,仍舊要不起。

要不起這份明明已經到手的愛。

所以,他隻能把她托付給落宏天。

幸好是落宏天。

如果換成其他任何一個男人,他都不敢做出這樣的選擇。

她的純淨和堅韌,值得任何一個男人用心去嗬護,也會讓守在她邊的男人動情。

唯有落宏天不會。

他深深地相信著。

直到很久以後,他方才明白,自己的這種相信,有多麽愚蠢,有多麽盲目。

也,還是因為,他的愛,不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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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地外樹梢上的烏鴉,呱呱呱叫了一夜。

自從早上一起來,韓之越的眉頭就一直跳個不停。

摸了摸下巴上新長出來的胡茬,韓之越眼中難得浮起憂國憂民憂天下的眼神。

“她來了。”

一把涼涼的嗓音從帳外透進,隨著疏淡的陽光,白衣煥然的男子徐步走進,唇邊勾著抹悠然的笑。

“噯——”韓之越很嚴重地歎了口長氣。

“看來令姐的脾氣,還真是火爆急躁。”白汐楓習慣性地抖開扇子,微微地晃。

“她來了……”韓之越的嗓音輕飄而沒有實質,“這仗還用打麽?”

“嘛意思?”白汐楓瞪大眼,“你就這麽認輸了?”

韓之越苦笑:“她若來,必定會逼著我全軍壓進,通力剿殺,這仗,不敗才會怪,隻可惜如許多的好兒郎,怕是要白白埋骨沙場了。”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她隻是你姐姐。”

“你錯了。”韓之越搖頭,“如果手中沒有舉重若輕之物,她是不會來的,既然來了,那定然是有所憑恃。”

“你是說——”白汐楓微微瞠大了眼,“九龍闕?”

韓之越默而不答。

“報——”張奇匆匆飛步而入,“接前方哨訊,有一支不明隊伍,正朝我軍迅速靠近。”

“知道了。”韓之越擺手,“大開中門,放炮迎接。”

張奇怔了怔,旋即領命而去。

白汐楓詫道:“怎麽?你不出去準備著跪地苦諫,還要放炮迎接?沒搞錯吧你?”

“汐楓啊,”韓之越一手捂著胸口,臉上的表情極為誇張,“你不也說過了麽?她,終究是我姐姐,我就算能不管這仗誰輸誰贏,這大燕江山鹿死誰手,卻也不能不顧,她的生與死吧?”

折扇搖動的幅度陡然增大,白汐楓淺笑頷首:“那倒也是,她不也吃透了這一點,所以才千裏傳訊,把你從龍鳴山穀給召回來麽?不過話說回來,要想從燕煌曦手裏保下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哦——要不,你考慮考慮,取燕煌曦而代之,如何?”

“取燕煌曦而代之?!”韓之越拂掌大笑,“你這句話,倒是魄力十足,隻是,我沒這個心,也沒這個膽,一個燕煌曦,或許我真沒放在眼裏,但再加上鐵黎,加上五十萬西南大軍,你真以為我有這個饕餮之胃,吞得下這貪天之功麽?”

“看來,”白汐楓再度頷首,“韓之越不愧是韓之越,既有自知之才,也有自知之明,隻可惜令姐,卻沒有你這樣的氣度和胸襟。”

“我姐姐她也是——哎!”韓之越再歎——其實他的姐姐,曾經也是個佼佼動人的俏佳人,隻因為——

隻因遇上了九州侯。

隻因為被那滿懷陰謀的男子所引誘,進而被他駕禦,為他所用,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試想當初,姐姐何曾沒有當著他的麵痛聲哭泣,可是大錯已然鑄成——身為皇帝妃嬪的她,竟然耐不住寂寞,與那男子暗通款曲,進而懷上了並非天家血脈的孩子,除了依附那男人,尋求可能有的生機,她,又能怎樣?

砰砰砰——

禮炮的聲音,猛然在帳外炸響,打破帳中的靜寂。

韓之越搖搖頭,收起自己的無可奈何,邁步朝帳外走去。

從帳門處到轅門處,所有將士列成兩行,靜默地佇立於道旁,等候著貴客的降臨。

兩名白衣男子,一前一後,徐步而出,在大道正中立定。待那身裹紅袍,頭覆麵紗的女子踏進轅門,立即曲膝拜伏在地:

“微臣穎軍統帥韓之越,恭迎貴妃娘娘。”

“微臣穎軍陣前參謀白汐楓,恭迎貴妃娘娘。”

“恭迎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整個穎軍大營的上空,立即回響起陣陣豁亮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