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獄中

忠勇伯世子劉世揚打馬如飛,直奔到李府門前,用鞭子指著門房急問道:“三爺呢?”

“說是去刑部……”劉世揚不等門房說完,勒轉馬頭,猛抽一鞭,疾往刑部狂奔而去,刑部門口一如往常,劉世揚四下轉頭沒看到李雲直,急的眼睛發紅,驀然重重拍了下額頭,急抖韁繩往刑部大牢門口奔去,李雲直必是守在大牢門口看情形的。

果然,離刑部大牢還有老遠,劉世揚一眼就看到了李雲直,縱馬直奔過去,不等馬停穩,翻身滾落下來,拉著李雲直急往後退了三四步,喘著粗氣低聲道:“威遠侯府姚大郎尋你沒尋到,過來尋我了,前兒那過繼的流言你聽到沒有?不是流言,竟是真的,薑五幼年就過繼給姚家了,兩家族譜都明記著的,姚家已經把這事往上報了,咱們也得趕緊,幫著打點,我母親已經去禮部尚書孫大人府上了,不管有用沒用,先求了再說,你府上不是和刑部郎中盧萬林家來往的好?趕緊去走動走動!”

李雲直眼裏放出亮光,連聲道:“我說怎麽沒看到四妹妹,我這就去,等等,我先回去取了銀票子,還有戴家,也得走一趟!”兩人說著,各自上馬,一往東一往西,飛奔而去。

午後,宮裏旨意傳下來,薑彥明既已過繼姚家,可令其歸宗,與薑家無礙。

守在刑部和宮門口的李家、威遠侯姚家和忠勇伯劉家等幾家的小廝急奔回去報了信,內侍到威遠侯府傳了旨意,姚鎮江父子和薑彥明送走內侍,急忙趕往薑府接李丹若出府,薑府門口,李雲直和劉世揚一前一後都已經到了,薑彥明也顧不得多寒暄,衝兩人拱了拱手,徑直往府門進去,看門的刑部管事小吏和軍士頭兒已經得了信了,遣人跟著,一行幾十個人,徑直趕到李丹若院子外。

敲開院門,片刻功夫,李丹若一身細麻布孝服,裹著鬥篷從院裏出來,後麵,脂紅和羽妝一人挽了個包袱跟著,薑彥明緊上前兩步握了李丹若的手,仔細看著她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太婆她們呢?”李丹若低聲反問道,薑彥明臉上痛苦的**了幾下道:“都在刑部大牢。”

“旨意雖說……這到底是薑五爺還是姚五爺,還真不好稱呼,雖說旨意讓五爺歸宗姚家,這銀錢東西上可沒給個說法,爺也得體諒,別讓小的們為難。”領頭的吏部小吏掂著手裏的荷包,瞄著眾人,話說的陰陽怪氣,李丹若拉了拉薑彥明低聲道:“院裏的東西不用搬了,舍財求個平安吧,免的生出什麽枝節來,再說,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了。”

薑彥明‘嗯’了一聲,拉著李丹若下了台階,看著豎著眉梢要發脾氣的姚德慶和還要再塞銀子給小吏的李雲直道:“三哥,算了,銀錢東西都是身外之物,人平安就好,咱們走吧。”

李雲直看了眼李丹若,衝薑彥明點了下頭,手裏的銀票子卻還是塞到了小吏手裏笑道:“幾位辛苦了,一點散碎銀子,就算我請大家喝杯茶解解乏了。”小吏接過銀票子瞄了眼,見薑彥明牽著李丹若,脂紅、羽妝在後麵跟著,竟頭也不回,真不要院子裏的東西,就這麽往府門外出去了,一時竟怔在了那裏。

車子重重顛簸著跑的飛快,一行人直奔威遠侯府,在二門裏下了車,姚德慶腳下絆了下,差點跌撲倒地,小廝急忙扶住,姚德慶扶著小廝站穩,轉頭看著薑彥明等人鄭重交待道:“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可這回不同一般,這幾天哪兒不能去,那是謀逆的大罪,找誰都沒用,能保下你,薑家也算有個後,你不能……連累了大家!”

薑彥明聽的臉色慘白,姚德慶瞄了他一眼,上前半步正要說話,姚鎮江厲聲嗬斥道:“還有你!回去讀書去,沒我的吩咐,不準出院門!”姚德慶梗著脖子正要反駁,薑彥明忙推著他道:“姑父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好,姑父說的對,謀逆的大罪,找誰都沒有用,你趕緊進去吧,等我安頓下來,過兩天吧,我再過來尋你說話。”姚德慶‘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劉世揚站在薑彥明身後,聽的一臉氣惱,李雲直忙伸手拉了拉他,轉頭看了看李丹若,上前半步道:“姑父教訓的極是,五郎夫妻險脫大難,當以自身為重。”姚鎮江臉色微微舒緩,點了點頭,李雲直又笑道:“也得讓他們好好歇一歇,丹若還有孝在身,到哪兒都不太合適,要不,先讓他們夫妻到直順街那處宅子歇下,住不住到府裏,不管住哪兒,他們都是姚家的人。”

“三哥說的是,我也是這個意思,直順街那處陪嫁宅子雖說小些,可如今……也足夠大了,等丹若除了服,我再來尋姑父商量住處的事。”薑彥明急忙附和道,姚鎮江沉了臉想了想,輕輕‘嗯’了一聲:“記著我的話!千萬不可自作聰明!”

薑彥明連聲答應了,長揖別了姚鎮江,扶李丹若上了車,直奔直順街過去。

李丹若剛在宅院門口下了車,平福從轉角的茶坊裏衝出來,直衝到李丹若麵前驚喜道:“奶奶果然來了!我去跟我娘說!”說著,不等李丹若答話,轉身就跑,李丹若急忙叫住他吩咐道:“跟嬤嬤說,趕緊尋個奶娘,多出銀子,要到獄裏奶孩子。”平福答應一聲,轉身又跑了。

李雲直站在宅院裏轉了圈看了看,轉身打發小廝雨桐道:“趕緊回去跟奶奶說,姑奶奶在平順街安頓下來了,這邊一應都是不全的,讓她趕緊打發人來收拾,該送的東西也送過來。”雨桐答應一聲去了。

沒多大會兒,沈嬤嬤帶著平福、魏紫和姚黃夫婦等人就趕到了平順街,李丹若見找來了奶娘,也顧不得其它,忙讓平福從街角分食鋪子裏買了茶飯點心,帶著沈嬤嬤、姚黃和奶娘上了車,和薑彥明、李雲直等一起往刑部大牢奔去,幾個孩子大的不過五歲,小的……大/奶奶趙氏的兒子不過兩個來月,大人還好,那孩子,從早上到現在都大半天過去了……

薑彥明去探看薑奉德等人,李雲直和劉世揚陪著李丹若去女牢,女牢這邊並不怎麽嚴苛,一路銀票子開路,並沒怎麽波折,就見到了薑家諸人。

比起京城府衙大牢,刑部大牢關押的多是官宦讀書之人,那牢裏雖然也腐臭陰森,可每間牢房裏總算有兩張歪歪扭扭的白木床和一張腿腳不穩的白木桌子,薑家的人占了盡頭四五間牢房,程老夫人是有誥封的,一個人關押在最外頭能看到幾縷陽光的牢房裏,往裏幾間空著,再進去是梁氏和吳三奶奶,梁氏坐在床上,鬥篷裹在賢哥兒身上,賢哥兒緊緊擠在梁氏懷裏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另一邊床上,吳三奶奶用鬥篷裹著一歲多的蕊姐兒呆怔怔坐著,臉上兩道極深的淚痕。

二太太周氏和女兒薑豔瑩關在梁氏對麵,周氏蜷縮在床上,身上蓋著自己和女兒的鬥篷,挨著周氏的牢房裏關著薑豔紛和二奶奶蘇氏,薑豔紛緊緊裹著鬥篷縮在床角,蘇二奶奶用鬥篷緊裹著兒子才哥兒,頭倚著欄杆,絕望的蜷坐著。

三太太廖氏直直的跪在牢房中間,垂著手仰著頭,喃喃的不知道在說著什麽,四奶奶唐氏抱著女兒坐在床上,麵容安靜哀傷的看著廖氏,隔壁,趙氏抱著已經餓的連哭聲都低弱不堪了的兒子,絕望的看著牢門口,五歲的葉姐兒裹著薑豔夏的鬥篷,死死揪著母親的衣角,對麵床上,薑豔豐緊裹著鬥篷,抱著肩膀縮成一團,再過去,是擠在一張床上、共同裹著兩個鬥篷的薑豔夏和秋、冬兩人。

牢門‘吱呀呀’打開,李丹若背著夕陽進來,程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李丹若幾步奔過去,程老夫人看著李丹若和後麵沈嬤嬤等人手裏的提盒,急指著裏頭道:“孩子,都餓壞了,哪裏吃得下牢飯……快去,我不餓。”

“嗯,”李丹若忙先尋到趙大/奶奶,打點了看守的婆子,看著奶娘接出孩子奶上,趙大/奶奶眼看著兒子手腳並用,吃的‘咕咚’作響,一口氣鬆下來,竟癱軟在地上。

沈嬤嬤和姚黃忙著將提盒裏的吃食點心遞進去,再將一碗碗酥酪小心的遞進去,賢哥兒眼睛盯著酥酪,急的低頭就往碗裏啃,梁氏忙端著碗,小心的將酥酪往他嘴裏倒,吳三奶奶用勺子一口口急喂著蕊姐兒。

李丹若轉頭看著都是空蕩蕩的床板,忙叫過沈嬤嬤吩咐道:“嬤嬤趕緊去趟李府,讓嫂子尋十幾床被褥,趕緊的再帶過來,這天太寒,若沒有被褥,這一夜可扛不過去,還有大老爺那邊,一並拿些來,記著,要半舊或是舊的棉花被褥,幹淨就行,千萬不要好的,免得……招了眼,反惹了禍。”沈嬤嬤答應一聲急忙奔了出去。

李丹若取了一碟點心和一碗熱湯,端到程老夫人牢門前,隔著手臂粗的欄杆遞進來,正要說話,後麵傳來蘇二奶奶一聲怒罵:“不要臉的東西,哥兒的酥酪你也搶!”李丹若忙轉頭看去,嘴裏鼓的簡直要裂開的薑豔紛正將酥酪碗從裏麵扔出來,蘇二奶奶抬腳還要踹,程老夫人沉聲道:“好了,她也是餓壞了,趕緊喂哥兒吧。”蘇二奶奶抱著才哥兒坐回去,過去罵道:“不要臉的東西!”薑豔紛垂著眼簾,接過碗熱湯,又抓了兩塊點心,隻管低頭吃喝。

程老夫人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端起熱湯勉強喝著,李丹若盯著薑豔紛看了片刻,才轉頭看著程老夫人低聲道:“太婆且放寬心,這一場有驚無險,必是能熬得過去的。”

“我也是這麽想。”程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你和五哥兒先護住自己,旁的再說,能有什麽大事?”

“嗯,”李丹若不敢多說別的,隻和程老夫人說著些寬心的閑話,等著沈嬤嬤取被褥過來。

夕陽尚餘一線,沈嬤嬤趕的一頭一臉的汗到了,一床床抱了被褥進來,李丹若不敢再多耽誤,將被褥塞進各間牢房,就急帶著沈嬤嬤、姚黃出去了,看牢的婆子已經陰著臉催過好幾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