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和淚折殘紅

是不是到了梅雨季節?一出公司,入目是悉悉索索的雨水。

“沒帶傘?”沈然,剛進公司的一個平麵設計師,遞給趙小年一把傘後就走了出去。

“唉——”算了,人都走遠了。剛走沒幾步,黑色奧迪飛馳而過,濺起的雨水將趙小年的半邊褲子染成了深色。程展!有車很了不起嗎!

……確實很了不起……

砂陽街。趙小年路過的時候停了停,她最終還是在這個城市工作生活。那張她曾經坐了一夜的竹椅被刷了新漆,好像新的一樣,好像從沒有舊過。

胸口突然疼痛,直不起身子,年紀不大,卻已是舊疾纏身。

趙小年說,我們見一麵吧,最後一麵。

趙小年飛躍大半個中國來到這個城市,來到有徐加的這個城市,想要為她的愛情畫一個句號。

那年的冬天太冷,趙小年坐了一夜,等了一夜,等到胸膛裏那顆心上所有的溫度冷卻,依然沒有等到要等的那個人。

很多年後有朋友不經意問起她,會不會想起以前的男朋友?

趙小年搖頭,我們的分手太過決絕。

決絕到沒有任何一絲藕斷絲連的可能,決絕到那個人,趙小年想都不願意再想起。

誰也不知道當年趙小年坐在這裏,那一夜,她在想什麽。然後在第二天一早買了張硬座離開,手機卡丟落在了某個垃圾箱裏。趙小年坐了整整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重回到學校。那之後,沒有人在她麵前提起過徐加。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段日子接到寢室裏趙媽媽打來的電話才想起已經很久沒有打電話回家了,扔了手機號還沒有買新卡。

趙媽媽說,怎麽這麽久沒打電話回來了。

突然那一刻所有壓抑著的東西奔湧而出,趙小年說,媽,我們分了。

分了好,分了好,早就說了他不合適的,你就是不聽。

趙小年分明聽到了電話那邊有些哽咽的聲音。

雨停了,趙小年走了過去坐在那張紅漆竹椅上,來往人群都有些匆忙,有家的人都是趕著回家的吧。

嗤笑,好像隻有他的父母反對,趙小年的父母又何嚐不是反對著的。誰不是父母手心裏的寶,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捧在手掌心裏,誰都想要一個乘龍快婿一個賢良淑德的兒媳......可是為什麽趙小年堅持了那麽多年,徐加卻堅持不下去了。

可笑,更可恨,為什麽她還記得,還能認出他!以為不再想起就是放下,其實自以為是的放下不過是場懦弱的逃避。

趙小年不明白,父母與子女的較量,輸的人一定是父母,這個道理跟愛情一樣,先愛的人,愛得深的人,必然會輸。

趙小年不明白,很多人都隻是為不愛找借口,找一個可以讓自己的移情別戀變得理所當然的借口,也許不是為了騙對方,更多的是為了騙自己,讓自己變得無奈而偉大,而不是薄情寡義,而徐加又是其中之最。

“你在這,真巧。”

這麽溫潤的聲音隻有一個人有,趙小年抬頭,果然……

徐加正站在她右前方,隻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在她旁邊坐下了。趙小年這才看到徐加手指間燃著的煙,什麽時候開始的?“幾年前吧,吸得不多,偶爾,小娟她並不喜歡煙味。”趙小年收回視線,要多少年的相處要多麽深切的了解才能有如此的不言而喻?對麵是家茶餐廳,有趙小年最愛的雙皮奶。很多年前這裏是趙小年和徐加寒暑假約會最常在的地方,兩份雙皮奶,相依而坐,看人群湧動。

徐加不是個喜愛甜食的人,卻總買兩份雙皮奶。徐加說,我想喜歡你喜歡的東西。忍不住去想,如果多年前那個夜裏,他來了,還是坐在她身邊,他們會如何?

平靜告別?或是依依不舍?還是會藕斷絲連?。

對麵大顯示屏上正放著周星馳的《百變星君》,一個喜劇……

看《藍色生死戀》時,那麽哀泣的故事,有個人在一旁搗亂,每每看得破涕為笑,那個人霸道地說,你的眼淚隻能為我而流,後來看《非2》時,哭得整個電影院莫名其妙,卻沒有了那個逗笑她的人。據說那也是個喜劇,那之後所有的電影都能將她心底的苦一點一點地逼出來,趙小年就是想不明白,不過是失去了一個人,怎麽就仿佛失去了整個世界的笑點。

最終,果然她還是還了他一生的淚。如果……

對麵的一對情侶正互相喂著雙皮奶……還有一對吵著架,轉身各自離開……

街道上放著十分應景的歌,讓趙小年想起了很多。

“街頭那一對和我們好像,

這城市華燈初上多兩個人悲劇散場,

放開擁抱就各奔一方,

看著他們我就濕了眼眶,

不回頭兩個方向流著淚的破碎臉龐,

仿佛我們昨天又重放,

很久以前如果我們愛下去會怎樣,

最後一次相信地久天長,

曾在你溫暖手掌不需要想象,

以後我漫長的孤單流浪,

很久以前如果我們愛下去會怎樣,

毫無疑問愛情當作信仰,

可是生活已經是另一番模樣,

我希望永遠學不會堅強。。。”

女人與男人的最大區別在於,女人永遠喜歡如果這個詞。如果愛下去會怎樣?

趙小年突然輕笑了出聲,起身拍了拍衣角,“再見。”

也幸好他沒來,長痛不如短痛,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其實愛情也一樣,抽絲要抽到什麽時候,不如一刀來得幹淨。

徐加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走掉,緩慢的步履,隨意卻堅定,拿出煙盒,接著點起另一個煙,直到煙盒空了,才起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趙小年回到住處,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麽來了?怎麽不打個電話先?”

常思雨揮手示意趕緊開門,“打電話讓你來接?你有空?我是來送喜帖的。”“喜帖?你的?和那個林躍?”林躍,和常思雨相親的那個人,還沒見麵就聽常阿姨常叔叔說,這個人不錯的,很好……

“別提他了,真正的JP男,”常思雨一進屋,大包小包一扔,整個人極沒形象地窩在了沙發了,“27歲的男的有什麽可著急的?才第二次見麵,弄得好像就要跟你上床一樣,一逮著機會就拉你手,一開口就是今天不回去了......我一說,我比較慢熱,這樣的速度接受不了,我希望我們需要些時間,可以慢慢了解......他就像個孩子賭氣那樣慢熱給我看,你說有男生是這樣的嗎?每天給你發兩條短信,然後就開始不回你的短信了,網上聊天,你下班了,就什麽都不說的直接下線了......是個男的都不該不回女生的信息吧?是個男的都不該把最後一條短信留給女生吧?如果他是故意的有心的,那麽這個男的實在太不成熟太沒有氣度了,如果他是無心的,那麽就是教養涵養問題了,起碼的禮貌都不懂,起碼的紳士風度都沒有……不管他屬於哪一種,都沒有必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趙小年歎氣,拿出一堆薯片零食,坐到了常思雨身邊,“沒想到我們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何曾想過有今時今日,淪落到相親的地步,遇上千奇百怪讓自己情堪幾何的人,何曾想過有今時今日,要逼迫自己和一個陌生人聊天,斟酌著語句,提問或回答,何曾想過有今時今日,要逼迫自己被陌生人了解......

“你那麽生氣,其實是氣好不容易想要重新開始卻遇上這麽個人吧。”“是啊,好不容易想給自己一個接受別人的機會,沒想到遇上這樣的人。更沒想到我這麽跟我媽說的時候,她還說她可能有自己的隱情,她不了解男生的想法......我問她,難道你覺得這樣的人還可以談下去?她回,這要看你,我不了解。還想怎麽了解?我以為她聽了之後會直接跟我說,這個人不要談了。對了,他連自己母親的職業都隱瞞不敢說,為什麽不敢說?還騙我說他母親是做什麽做什麽的......擺地攤很難說不出口?怕我看不起?還是他自己覺得不光彩?27歲的人了還覺得自己父母的職業不光彩?他應該覺得驕傲,母親擺地攤都把他養這麽大!如果我真的看不起他父母,那我這樣的女朋友他還打算交往下去?小年,這樣的男的,怎麽能談下去,起碼的誠實都沒有。將心比心,如果我喜歡的那個人會看不起我父母,不管我多喜歡他,這個人我都不要......”趙小年給她一個擁抱,便聽到常思雨有些疲憊的聲音,“為什麽最親的人都不懂我?難道她那麽希望我委曲求全?”

不要奢望有人懂你,即使是你的親人,被一個人懂是件很奢侈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其實這些誰不明白呢?父母的苦心又何嚐不懂,常思雨如此千裏迢迢而來,隻是想要一個人的認同,一個安慰,一個不是孤軍奮戰的溫暖,不要讓她覺得被全世界遺棄了,隻有委曲求全對一個男的虛與委蛇才能嫁出去。

27歲是不是貼上了“愁嫁”的標簽?。

“那這個結婚對象是?”

常思雨倒在趙小年膝上,“小年,我隻是太累太累了。談一次戀愛能老好幾十歲,相一次親又何嚐不是?還外帶憋屈......還不如早點定下來,其實啊,27歲早過了幻想的年紀了,愛情啊,到底算什麽,他年紀大點,38了,沒結過婚,一直忙事業,有點小錢,對我不錯,懂進退,夠紳士,感情這東西可以慢慢培養。其實沒有感情也是能過一輩子的並不是嗎?”

是啊,相敬如賓未嚐不好。

也許有一天,趙小年也會覺得累了,然後嫁了。到底是什麽讓自己的堅持一退再退?

到底有沒有人感同身受“累了”這個詞……

有沒有人在她說累了的時候告訴她“我在”,而不是“好好休息”。

“嗯,要幸福。”我們說過的,要幸福。

常思雨窩在趙小年這,一如多年前。

常思雨的婚期定在十月三號,趙小年的生日。所謂閨蜜,便是如此吧。趙小年拿著喜帖直搖頭,她可以確定這是唯一一張出自常思雨之手的的請帖,字跡故作端正,收筆處卻仍顯不耐,簽名處隻有一隻簡化了的豬。

你的生日,我的婚禮,無論以後如何,這一天總有我開心的理由。

這一日,兩人同床而眠,聊了一整夜,從小時候一起經曆過的,從分開後各自經曆的,那些遙遠的朋友,那些快樂的,難過的,傷心的,一一說來,卻默契地不談未來。不再說我們以後要做鄰居,把牆壁打通,你帶著你的他,我帶著我的他,我們每天都可以說早安,說晚安……最後迷迷糊糊中趙小年聽到常思雨最後的言語,27歲千瘡百孔的女子哪有什麽未來可言。

27歲,真是疲憊。

趙小年頂著兩個熊貓眼去公司,電梯前遇上程展,被吩咐立刻到辦公室。趙小年應聲,路過沈然桌旁將傘放下。

“徐先生發過來的設計方案,需要的東西讓你自己去挑選,裝潢隊今天已經過去了,你這兩個月可以不用到公司來,好好做。”程展扔過幾頁紙,“按上麵的方案就可以了。”藍天白雲天花板,青竹環繞的牆壁,枯藤秋千,紫砂茶具……趙小年盯著這白紙黑字發呆,命運何堪?

徐加,你到底有何用心!

要如何形容這樣的心情?站著家具城裏,為別人選著新婚家具,為別人選著自己中意的新婚家具,那個別人是徐加,她所有愛恨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