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親疲憊症

“家裏介紹人了?也是,27了,也該定下來了。”

“你30了,怎麽還不定!”趙小年剛從回憶裏出來,還帶著隱隱的怒氣,口氣還未來得及溫和,衝得程展一愣,“沒看出來,你也有脾氣……男人30不算大。”

男人30不算大的,女人27就算高齡了?

趙小年沉默不理,她早已打算萬事由他去,這輩子能遇上那個人是福,不能遇上,一輩子就這麽過了,她,太累了,但,她,決不妥協。

那之後車上的兩人一直沒再開口。

要裝修的房子很大,三室兩廳兩衛一廚,160多平米,朝南,在十五樓,正對著一個公園,環境清幽,這一直是趙小年想要的類型。

趙小年一直想要有自己的家,布置成溫馨的色調,客廳的牆紙要青竹環繞,頭頂藍天白雲,陽台上要放一架秋千,旁邊要放一套茶具,假日裏可以晃晃秋千看看書品品茶,倦了便就著陽光小憩一下。餐廳要有酒櫃,趙小年輕笑,那樣可以調成各色果汁和清酒,想象暗色的燈光下,兩人浪漫飲醉的畫麵。廚房設備要一應俱全,中西方的烹飪工具一樣都不能少。一間作書房,四周都是書櫃,擺滿書籍,一個小小的圖書館,正中間放上一張小木桌,可以席地而坐,看書寫字畫畫。一個房間作嬰兒房,女孩的話就布置成粉粉的色調,堆滿泰迪熊洋娃娃,男孩的話就布置成黑白色調,放慢飛機汽車模型……臥室的話要以紫色調為主,紫色神秘高貴又添風情……房子各處,門上,冰箱上,電視機上,窗上,桌上,台燈上……都有小小的可愛的便簽,上麵寫著暖暖的話……

趙小年搖了搖頭,甩開頭腦中的影像,打開電腦,跑到程展身邊,她的工作便是記錄客戶的要求還有程大設計師指出的注意之處。

觀察完,程展已經有了大致方案,一看時間已是12點多了,“走,吃完午飯再回公司。”

程展直接將車開去了一家有名的拉麵館,點了一份牛肉拉麵,才回頭問趙小年,“你吃什麽麵?”

趙小年微微皺眉,“一樣吧。”

程展點頭,重新點餐,“兩份牛肉拉麵。”

這個時候,餐廳人很少,沒等一會麵就上來了。

程展吃得不亦樂乎,鏡片上厚厚一層白霧也不顧不管的,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孩子氣。

趙小年有些恍惚,好像很多年前,她也這般和一個人麵對麵吃著麵條。

“你怎麽不吃?不餓?”程展吃完,用紙巾優雅地擦掉鏡片上的白霧,卻看到趙小年隻喝了幾口湯。

“我不喜歡吃麵。”趙小年一愣,苦笑,她不是個會對別人表達出自己喜好的人,卻將記憶中的情緒帶離了出來。

程展也是一愣,還沒見過趙小年這麽……直白過,兩年來在公司也沒見她喜歡什麽,討厭什麽,總是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泰然若素樣。以至於後來程展都記得趙小年那句“我不喜歡吃麵”,那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呢,冷漠,然後轉身帶著些渙散的憂鬱。

“……工作也不算忙,其實忙不忙的,回個短信,說個電話的時間還是有的……”

程展停在開水間門口看著趙小年邊衝咖啡邊打電話,應該是別人介紹的那個相親對象吧。

“嗯,好,那我工作先,晚點找你。”

趙小年隻聽到那邊一聲“好”,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是誰曾說過,不想讓喜歡的人聽到電話的嘟嘟聲?趙小年不甚在意,隻是呆了呆,哦,對了,相親對象叫宋晨。他們還沒見過麵,記得第一個電話是趙小年打過去的,起因是宋晨短信問,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趙小年當時看著短信笑了笑,又歎了口氣,撥了號碼過去,那邊驚訝,“你怎麽打過來了?”趙小年說,“誰打不都一樣嗎?”

照片裏的宋晨長得不錯,空間裏的文章也有點才氣,也帶點憂鬱氣質……好吧,其實趙小年想說,同齡的他可能沒有趙小年想要的成熟……

“還沉浸在甜蜜的電話中?才一星期,怎麽現在到處是速食愛情?”程展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開口,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他一向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

趙小年回頭,頓了頓,隻叫了一聲程總,便捧著杯子回了自己的座位。

羅文娟出差了,據說很忙,要一個月後才回來,設計裝潢的終稿也就拖了下去。程展也沒閑著,接了一個大case,是一個大公司搬遷,跨國公司,自然一切都要考究的。一連好幾天都是在那個毛坯房裏工作,邊測量邊畫圖邊修改,趙小年便在一邊端茶送水做記錄,期間也會時不時和宋晨發發短信。

趙小年並不主動,也不算被動,宋晨聯係得也不頻繁,總是每天隻聯係一下,趙小年也保持著每天主動發一條問候的短信過去。

這樣日趕夜趕地忙了兩周,總算大功告成,程展對著設計圖紙滿意一笑,邊收拾邊對回頭趙小年道,“走,請你吃飯去。”

“不了,明天周末,一早要趕著回家,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了。”

“相親見麵?”

趙小年點頭。

周六坐車回去,到家的時候都中午了,趙小年想著見麵應該是兩個人在外麵見一下就好了,隱隱聽聞好像兩方的媒人說晚上來家裏見麵,於是先下手為強,發短信過去約了外麵見麵。下午接到趙媽媽的電話,問趙小年家裏準備的怎麽樣了,茶水,點心怎麽弄的……

“準備這些幹什麽?”

不是說晚上來家裏見麵嗎?

“我不知道,沒人跟我說。我跟他約好了,在外麵見的。”

哦,這樣啊,你阿姨說要在家見麵,大人也要見個麵的。那要是你們在外麵見,我就晚點回去,不請假了。

“嗯,好。”

剛掛電話,手機又響了,是趙表姐。

今晚見麵?平常聊得怎麽樣?

“嗯,一般。”

什麽叫一般啊,聊不聊得來?

“平常都不怎麽聊,都是問候一下而已。見都沒見過,不怎麽好多聊,萬一第一印象就不好,聊多了反而尷尬。”

那今晚見了再說。

“嗯。”

趙小年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關心,自己的感情生活如此備受關注……趙阿姨也是,時不時打個電話過來,問問你們聊得怎麽樣,那個男孩有沒有打電話,平常聯係多不多……

能聊得怎麽樣?不過一句“挺好”而已。

趙小年不明白,是不是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進展都要去匯報一下,都要人盡皆知,不像是要談場戀愛,倒像是個任務,毫無隱私可言。

見麵前趙小年還是用發簪挽起了長發,戴上了紫水晶耳環,一身飄逸的雪紡長裙,鏡子裏的人還很年輕,趙小年長了一張騙人的臉,充當十六七歲也是沒問題的。

宋晨,隻比趙小年高了那麽一丁點,一米六五都不到吧,也不是什麽公務員,長得也算端正,就是有點小胖。

趙小年這麽跟餘磊說的時候,餘磊問,是兩個人?

同一個,就是傳言有誤吧。

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趙小年皺眉,她連看都沒有看過,為什麽就要見家長了?何必弄得這麽複雜,也許看一眼,雙方都不滿意,然後不了了之了也說不定,多此一舉還要弄得像結婚前的見麵會。偏偏媒人好說歹說一定要安排在趙小年家見麵。

趙小年很不習慣,帶一個陌生人回家,讓一個陌生人闖進自己生活的空間,就算要雙方家長見麵,也應該安排在別處吧!安排在女方家算什麽!

煩躁,慌亂,趙小年說,小寵,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不願意接受安排卻拒絕不了,這感覺真糟糕。

那他人怎麽樣?

比起之前介紹的那個說不清自己工作的人要誠實,長得也算端正。

誠實有什麽用!

那什麽有用?小寵,人真是越活越累……

餘磊沒再說什麽,他一向知道趙小年所需要的,他要做的隻是傾聽,偶爾做個回應,表示他在傾聽。

趙小年還有話沒說,她沒說起趙媽媽的話。

當晚趙媽媽說,人好就行了,你外婆現在在老家治病,每天要打六百多的一針,也沒多大功效,趁她現在身體還算好,定下來也好讓她安心。

趙小年沒有說,她很慌,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的了,不知道再等上幾年,會不會等到那個為她而存在的人。

是不是真的隻要能過日子就行了?

是不是到最後她還是會妥協?

再也想象不出那個能與之相伴一生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好像任何一種模樣都不可以,任何一張在眼前晃動的臉都不是,這個人不是,又好像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一生都可以這麽過下去……真是可怕,有一天跟一個陌生人過一輩子……

煩躁。聽著別人誇獎和勸說,媒人其實是最優秀的推銷員吧。其實趙小年一直有個問題,做媒的這些人,他們到底是覺得真的合適,還是出於別的什麽考量?明明自己對雙方的情況都不甚了解,卻依然能誇誇其談,好像說的話隻要說出去了就好了,不用負什麽責。

趙小年常年不在家,也隻能聽聽趙媽媽說起一些陳年舊事,她的一個初中同學,金小冉,相親認識的一個男的,說的天花亂墜,在什麽地方工作,做什麽的,人很好,一家人都很好。勸說著早點把婚結了,說什麽那年風水比較好,其實也怪女方糊塗,了解不夠深就把自己一生魯莽定下了,隻是因為相信媒人是自家親戚。婚後一塌糊塗,男人沒工作,天天遊手好閑,吸煙喝酒賭博……好像忍來忍去忍了一年才下定決心離婚。

真真作孽,浪費了一段青春年華。

趙小年真的很想對那些媒人說一句,你們也是有子女的。

趙小年想,如果她給人做媒,一定是雙方的人都認識的都了解的,然後真心覺得他們合適的,匹配的,然後才會讓他們自己去相處,自己去感覺,而不是不負責任天花亂墜地胡說一通,既浪費時間,也浪費感情,更浪費生命中定值的愛的能力。

其實抗拒相親,也真的是多方麵的。別人的……自己的……清高吧,趙小年真的不希望自己以後要共處一輩子的人,居然是相親認識的,是可有可無的……見一麵,聊一下,同意了就在一起了,不同意了,就繼續相親,繼續下一個……不是非你不可,見一麵,覺得你不錯,可以結婚,如果你冷淡點,沒有同樣想要立刻結婚的願望,那麽斷了也就斷了,不過是幾條短信,幾個電話,他可以和別人相親,聊天,結婚……

想想,真的是很可悲。

甚至連做朋友的精力都不願多付出,二十七八歲,就到了如此急不可耐的年紀了嗎?

趙小年在家好好吃了一頓,趙爸爸的手藝一向讓人難以抗拒。

假期結束,宋晨送她去的車站。

那之後宋晨聯係得頻繁了些,每天都會打一個電話,趙小年每天也會回一個過去,倒有點像是戀愛的樣子。隻是這樣公式化的聊天,讓趙小年更覺得空洞,一種對人生的無望感。

趙小年看過宋晨的空間,趙小年進一個人的空間,從來都是先看日誌,翻到最後一頁,從第一篇開始看下去。可惜別人進她的空間看的永遠都是她的相冊。相貌到底有多重要?重要到可以立刻決定是繼續還是杳無音信?

話說宋晨的日誌,帶些憂鬱的才氣,隱隱透著對某個人的思戀,對,就是思戀這個詞。趙小年也隻當不知,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羅文娟來過一次,看了設計圖,又作了些修改,約了一周後再商定。

可惜一周後,羅文娟提前度蜜月去了。再相見又是過了兩月有餘。

宋晨那邊突然淡了下來,倒不是聯係少了,隻是感覺,趙小年獨有的直覺。宋晨的空間留言板上多了很多留言,上麵的昵稱顯示了同一個女性。趙小年不過笑了笑,電話依然接,每天睡前的一個電話也依然回。隻是突然電話那頭傳來女的聲音,於是趙小年把電話提到了中午。隱藏的頑皮心態就這麽跑了出來,有些好奇,宋晨最後的選擇。

這樣的相親到底有多大意思?對一個人又能有多少了解?

羅文娟約在了新房,和她老公一起,聽說他們希望一個月內完成裝修。

趙小年那天請了一上午的假,趕到的時候,程展的車已經停在樓下了,他的車和他的人一樣,永遠這麽顯眼,光鮮亮麗,塵土不染。

程展又多了一個不喜歡趙小年的理由,那個人每個月總要請兩次假,毫無緣由的,陌生得就像普通同事。趙小年進來的時候,程展幾乎是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羅文娟身邊的男人一身休閑服飾,一副眼鏡將原本很小的眼睛變得更加小了。程展沒有說話,羅文娟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倒是羅文娟的老公先打的招呼,長相不怎麽樣,聲音卻是溫潤暖人,“你還好嗎?臉色似乎不太好,如果身體不適的話,我們可以過幾天再商談的。”

“沒事,謝謝。我是趙小年,程總的助理,很高興認識你。”

“徐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