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

回到旅館,趙小年的手機一直沒再響起。

常思雨說,他回來了。

然後呢?

陳凡,就是個混蛋。

趙小年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常思雨會這麽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放下所有原則,喜歡到如此卑微;就好像趙小年不明白當初的自己,為什麽執意要去見徐加最後一麵,拋下所有尊嚴和驕傲。

常思雨第一次告訴趙小年他們分手是在戀愛一年後,因為她看見陳凡牽著其他女生。不久之後常思雨又告訴她,他們和好了。陳凡買了999朵玫瑰在常思雨寢室樓下站了七個晚上,外加三餐外賣準點送到,附送甜言蜜語無數。

有一就會有二,女人始終不相信,以為男人認錯了就會改錯,其實他們也不過隻是認了而已,真心與否都有待觀摩。

陳凡揉著其他女生,他們分手、和好。那時陳凡每天跟著常思雨,上課跟著,吃飯跟著,去圖書館跟著,外出跟著,道歉,悔恨,保證。

陳凡親吻其他女生,他們分手、和好。那時陳凡依舊生活,每天電話短信,可有可無。時間一久,也就這麽過去了。

直到陳凡帶著女生進了賓館。陳凡對常思雨連解釋都沒了。

趙小年想,這回他們能分得徹底了吧。

可惜趙小年低估了愛情的盲目。

為什麽即使這樣還能在一起?

常思雨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居然報了烹飪班,學了一個學期,她為那個男人與鍋碗瓢盆奮鬥的時候,那個男的正與別人風流著;常思雨這個在家自己衣服都不洗的人,卻會將那個男人的床單被套衣服鞋子待會自己寢室慢慢清洗。

怎麽會這麽喜歡一個人?

常思雨說,剛好心動了吧,人這一生又能心動幾回。

常思雨說,每次他求我原諒時我就忍不住心軟,趙小年,那是我愛上的人啊,我怎麽忍心看他如此卑微認錯,哪怕是對著我。

可是他卻忍心看你如此卑微地愛著。

電話還是沒有打通。

趙小年又發了一條短信過去,常思雨在陳凡的處理上總讓趙小年覺得不安。

趙小年:常思雨,不要去見他!見到短信速回複。

手機鈴聲響起,一首蔡淳佳的《依戀》慢慢傾瀉而出。不是趙小年的。

“小雪糕,電話。”三個人同時向浴室喊道。

這個時間點,好像以前在寢室一樣,沒想到小雪糕結婚後還是一樣的生活,沒想到小雪糕的青梅竹馬幾十年對她都一樣。

“幫我接一下,我晚點回過去。”

楊青奸笑一聲,接起電話,壓低了嗓音,還真有點像男音,“你好,小冰在洗澡,你哪位?有什麽事?”

那邊沉默了一會,“是楊青吧,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來的。”

電話被顧雪饒搶走,“別理她,她發瘋了,小雪糕好好的,晚點會回你電話的。”

“顧雪饒?小冰經常提起你,說結婚的時候你沒來,還欠我們一個紅包。”

“行,下次孩子生日,一起補上。”顧雪饒笑,把電話扔給了趙小年,一個把自己老婆的朋友隻靠敘述就能從電話聲裏認清的人,如果不是深愛,怎麽能做到這種地步,不知道能不能認出趙小年?

“你好。”

“……你好,趙小年。”

“我也還欠你們一個紅包,下次見到小小雪糕一起,小小雪糕睡了?”

…..董冰從浴室裏出來,就見大床中央放著一個手機,三麵趴著三個人,對著手機叫喚,“來叫姑姑。”“叫姨。”“還不都一樣,姨發音簡單,來,小小雪糕,叫姨。”

手機擴音器裏傳來孩子咿呀咿吖吖的聲音。

董冰笑著拿走手機坐在床上講電話,一成不變的對話,整個大學時期,都沒見換過,說不定她們從小到大都沒換過。

你好嗎?在哪?今天做什麽了?發生什麽特別的了嗎?好好休息……

如今倒也多了一樣,寶寶好不好之類的。

她們四人中,董冰最容易滿足,楊青最瀟灑,顧雪饒最叛逆,趙小年最淡然。所以趙小年最隨遇而安,又最漂浮不定;顧雪饒情路最艱辛,叛逆總是需要很大代價的;楊青最無所拘束,大手一揮,卻是江山可點;董冰最幸福,得天獨厚,知足常樂便是如此吧。

董冰剛掛完電話,顧雪饒的手機就響起了。

“哥,你醒了?怎麽不多睡會?”兩個大洲的時差,恐怕也隻有這個時間點最合適了。

真懷念啊,以前趙小年開玩笑說,董冰和她男朋友這麽稀疏的聯係不像戀人,倒是顧雪饒和她哥顧漫生倒更像戀人,一天電話不斷,雪饒的喜怒哀樂都隨她哥而波動著。

沒想到一句以為的戲言,卻原來是真的。

有些感情是避都避不了的。

約好了的,顧雪饒會考進顧漫生的那所遠在南方的大學。那個不認識他們的城市。

最後顧雪饒還是篡改了誌願,選了離家最近的這裏。世俗的壓力,他們曾想停止的。

顧漫生說,最後一次,願不願意跟我走。我在火車站等你。

顧雪饒緊緊握著電話對趙小年說,這一天過了就好了。不去見他就好了。

沒想到迎來的卻是血淋淋的顧漫生,還有狂怒的父母。

可能老天也想他們在一起吧。

顧漫生做了三年的植物人。

顧漫生麵前的顧雪饒,跟顧漫生打著電話的顧雪饒,帶著小女兒的嬌羞,時不時會撒嬌一下,偶爾會假裝凶惡,叮囑他好好休息。

世人何必管那麽多,別人幸福或不幸福,在一起或不在一起,跟他們又有什麽關係。越過道德的禁區,跨越了生與死的愛戀,又有什麽阻止的理由?

趙小年看著他們一個個都被照在陽光下,真好。

電話響起,是常思雨,聯係到就好,趙小年剛送了一口氣,卻聽常思雨說,“小年,我想去見他一麵,隻見一麵。”

“你瘋了!”

“小年,我隻是去見一麵。看看他現在過得怎麽樣。”

“常思雨,真的不要去見了,沒有意義的。他過得好又怎麽樣,過得不好又怎麽樣。”趙小年的直覺,陳凡這個人是常思雨永不能逃脫的劫。

趙小年這才覺得無力,任她多少口才,卻不知道要如何勸說常思雨。

“小年……”

“思雨,答應我,不要去見他。”

“……好。”

趙小年掛下電話,又給謝元甲打了個電話,讓他最近多陪陪常思雨。

四個人可能都累了,洗漱完床上一趴沒多久便睡死了。

明明有兩張大床的,四人偏偏擠在一張上,帶著或淺或深的笑。

“趙小年,你又睡懶覺了!快點起來,就等你吃早餐了。”

“思雨?你怎麽在這?”

“滾,你睡糊塗了吧,我不在這在哪!”

趙小年坐起身,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環境,寬大的床上隻有她一人。

常思雨穿著一身寬大的裙子,有點像孕婦裝。挽著發髻的常思雨看起來這麽恬淡,有些不認識了,這樣幸福小女人樣的常思雨。

趙小年拍了拍腦袋,她不是跟寢室那三隻睡在旅館的嗎?不是回去學校了嗎?

淡紫色的窗簾拉開,這裏是哪裏?

衣櫥裏全是趙小年喜歡的衣服。

浴室鏡子上,貼著一張小便簽。

早上好,寶貝,又一天了。署名是老公還有一張笑臉。

推開門,客廳似乎傳來說笑聲。趙小年這才想起,為什麽似曾相識,這裏的設計是她給自己家的設計,卻在什麽時候成了真?

“趙小年,吃早飯了。”常思雨揮著手裏的麵包。

這是兩套房子,牆壁被打通了,裝成了明亮的玻璃,中間擺著橢圓形的餐桌。

常思雨麵對著她坐著,一旁坐著謝元甲,見到趙小年對她笑笑,又低頭叮囑著什麽。

還有個男人背對著她坐著,那麽熟悉的背影,那麽,熟悉。

“醒了,寶貝。”那人回頭淺淺而笑。

“……徐……加?”

“寶貝,說了多少遍了,要叫老公。”徐加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要受懲罰的,這些早餐全部吃完。”

“徐加?”

“寶貝,你……怎麽剛睡醒永遠這麽迷糊這麽可愛呢?唉——快吃吧,吃完不是還要陪常思雨產檢嗎?”

“產檢?思雨,你有了?”

“趙小年,你今天怎麽回事,一驚一乍的,別嚇壞我兒子。”常思雨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寶貝,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吃完再睡一覺,常思雨有什麽好陪的。”

“徐加,就你家寶貝是寶貝,別的人都不是人了,是不是?”

徐加抬頭對她“嗯”了一聲,又關切地查看趙小年,用手量量她的額頭,替她按摩太陽穴……

趙小年慢慢抬起雙手,慢慢,慢慢碰觸徐加的臉頰。

一旁是常思雨恨恨的叫喚,“趙小年,你也不管管他!”

謝元甲安撫式地拍著她的背,“思雨,小心以後寶寶出生後跟你一樣凶。”

趙小年的手慢慢得似乎碰到一個冰涼的觸覺。

慢慢得她所碰觸之處漸漸羽化消失了。

怎麽回事?

“思雨?”趙小年轉頭,卻見常思雨和謝元甲也正慢慢羽化消失。

怎麽回事?

趙小年幽魂似的走過整個房子。

空蕩蕩。

空蕩蕩的。

回頭,走過的地方一片空白。

心開始荒蕪,滿目蒼夷。

“趙小年,趙小年……”

睜開雙眼,楊青正捏著她的鼻子。

“楊青……”

還是那家旅館,還是寢室那久違的三隻。

原來是一個夢,還是她現在才在夢中,夢見她和寢室的三隻重逢?

趙小年甩了甩頭,笑,“早,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