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疏 遠

十六、

“你看看遠哥兒,”趙氏一瞪張氏,指了指坐下小趙氏身邊的長孫葉誌遠,“他可是我的頭大孫子,自小就是我帶的,現在跟著老大在鋪子上,還不是樣樣拿得起放的下?年前還訂下了新安錢大戶家的閨女,嘖嘖,那姑娘小模樣長得,更別說光嫁妝就帶了好幾十頃地!”

葉睞娘一陣惡寒,我的大祖母,你能不能再俗些,最好掂上個算盤,直接折算成銀子,沒看到二伯母都要抱著兒子落荒而逃了。以葉睞娘對張氏的判斷,若是葉誌恒讀書不成,那她也會讓兒子做個富貴閑人,打理鋪子,娶什麽鄉下財主的閨女,下輩子張氏也不會同意。

“是啊,媳婦知道遠哥兒極有出息,”張氏看了一眼葉誌遠,及身邊那與有榮焉的小趙氏,“隻是恒哥兒不及他大哥有頭腦,做生意怕是不成的。”

“誰說一定要恒哥做生意了?”趙氏渾濁的老眼都快努出來了,這媳婦怎麽聽不懂人話?!“你男人也是我一手帶大的,不是照樣進士及第,做了知府?”

葉睞娘看著自己的大堂兄真是一臉無奈,葉誌遠根本不像葉家人,據說他長的極像自己的舅舅,五短身材,黃臉膛,略厚的嘴唇倒是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忠厚老實的模樣,可葉睞娘知道,這孩子的老實不過是在祖母麵前的一層偽裝,一但出了金安堂,他會變成另外一副樣子。葉誌遠和小丫頭們手拉手的情景就算是每十天才來到正院轉一次的葉睞娘也看到這幾回,更不用在西院裏偷聽婆子們說是非而得到的二手消息了。

“就是,依我這個嫂子說,這就是弟妹你的不對了,難得母親心疼恒哥兒才要親自帶著,你竟然不放心?”小趙氏隨時準備點火。

“二嫂隻是怕累著婆婆,怎麽會是不放心恒哥兒?”連氏的袖口不露痕跡的拂過張氏的左臂。

“既然母親想要親自教導恒哥兒,那是他的福氣,媳婦怎麽會不願意?”張氏被連氏暗中提醒,已然醒悟過來。

趙氏已經年近六旬,每月還要過問鋪子裏的和家中的賬目,其實根本不想再帶個孩子在身邊,但她從小趙氏和丫頭們口裏知道現在西院三房和二房越走越近,張氏竟然在教葉睞娘寫字,有些坐不住了,西院老三跟他那死去的娘一個德性,最會邀買人心,為的不過是個“錢”字,老二家的是個大家小姐,又怎麽會知道世事的險惡?

與連氏一同從金安堂出來,葉睞娘不由塌下了小臉,葉誌恒剛剛在自己的陪伴和治療下有了些起色,現在被帶到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對著個根本不算熟悉的老人,不知道會不會有反複?

“娘,你說三哥哥在大祖母那兒能住得慣麽?”其實答案她比連氏更清楚,可是還忍不住問道。

“唉,有什麽辦法呢?”連氏下意識的將女兒的手攥了攥,“祖母說要親自帶那是恩典,做小輩的怎麽能夠反對?”這些日子葉誌恒成天在她眼前鬧,連氏也開始喜歡上了這個清秀且安靜的孩子。

她們的擔心沒有持續兩天,正院就傳來消息,三少爺葉誌恒在老太太那裏不吃不睡,任誰哄都沒有用處,嘴裏隻有一個字,就是“走”,氣得老太太動了家法,罰孫子跪在堂外,而葉誌恒仿佛不知道害怕,依然哭鬧不止,如此兩天,五歲多的孩子已經餓得神誌不清,二夫人張氏哭倒在趙氏麵前,才算是把兒子帶回了金桂院。

“這麽晚了你要到那裏去?”連氏看葉睞娘趿了繡鞋就要往屋外衝,皺眉道。

“我去看看三哥哥,”小孩子可經不起餓,三四天都會餓死人的,葉誌恒又是個不肯開口的,葉睞娘拉了一件蔥綠單衫罩在身上,“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這真是要了我的命啊,”金桂院中張氏和葉書夏已經哭作一團,“恒哥兒,恒哥兒,你要娘怎麽活啊~”

小趙氏咬牙忍下心中的笑意,她本來就不讚成婆婆親自帶葉誌恒,她是趙氏的親侄女,從小就看著婆婆偏心二兒子,現在更是把二房的產業死死抓在手裏,生怕自己一房占了便宜去,若是葉誌恒再養在她身邊,以後老太太手裏那一份兒還不都貼給二房了?

看著床上麵色蒼白的葉誌恒,一個念頭在腦中劃過,不行,太缺德了,小趙氏不敢再往下想,可是又實在忍不住往下想,畢竟二房這個兒子人傻身子弱,就算有個三長兩短,也不是她咒的。

“弟妹快別哭了,老太太這事做的急了些,你也要考慮她一片愛孫之心,嘖嘖嘖,可憐見兒的,”小趙氏裝模作樣的撫撫葉誌恒的頭發,“才二天,看瘦成什麽了?我的兒,你可要好起來,你娘可全指望著你呢,”不知是那句話觸動了小趙氏的情腸,她居然眼圈一紅。

“大伯母,二伯母,大哥、二哥、兩位姐姐,”葉睞娘到金桂院時發現葉家人幾乎齊聚一堂,不由後悔自己來的太急。

“二伯母,三哥哥沒事吧?”葉睞娘小心的看著床上的葉誌恒,餓了兩天,估計都脫水了。

“沒事,天太晚了,恒哥又睡下了,你這些日子不要找他玩了,哥兒要好好養著,”張氏這兩天已經想明白了婆婆之所以要把兒子帶過去養,不過是不想她們和三房走的太近,因此看到葉睞娘,麵上便帶出了些許冷意。雖然這個姑娘確實招人喜歡,可是自己的兒子再也經不起這麽折騰了,她現在隻想讓兒子平安長大。

“是,”葉睞娘自然沒有忽視張氏的疏離,“那睞娘告退了。”

“桃子,你說人是不是很奇怪的東西?”葉睞娘走在長長的甬道上,上午下了場急雨,地一時還沒有幹透,桃子小心的拉著自己的小主子生怕她不小心踩到水坑裏。

“啊?”桃子沒有太聽明白葉睞娘的話,“人怎麽會是東西呢?人不是東西,不對,人是東西,也不對,反正人就是人,不是奇怪的東西,”桃子撓撓頭,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了,“小姐說的我聽不懂,不過二太太一向挺疼您的,今天可能是太心疼三少爺了才會那樣對你。”

“是麽?”葉睞娘深吸一口溫熱的空氣,自己這個二伯母若按性格分析,應該屬於忠誠型的。

這種性格類型的人把世界看作是威脅,雖然他們可能覺察不到自己處在恐懼中。他們對威脅的來源明察秋毫,為了先行武裝,他們會預想最糟的可能的結果。他們這種懷疑的心智結構會產生對做事的拖延以及對他人動機的猜疑。但一旦願意信任時,這種性格的人又會是忠誠而具有承諾的朋友和團隊夥伴。

葉向高去世後,葉家就是張氏母子唯一的依靠,但在張氏內心無疑把整個葉家看做是自己威脅,害怕葉家長房謀奪二房的財產,害怕葉家三房覬覦二房的財產,所以無論是善意惡意,她都做了最壞的打算,心中那要防備的弦時刻繃緊,她都首先會想著怎麽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孩子,但她心裏又很清楚,自己和兒子女兒的命運其實還是掌握在婆婆手裏的,所以該低頭的時候,她再不情願,還是必須要低頭的。

張氏對三房的態度,就像連氏所說,自己的二伯母是既想拉著用著三房,又要防著他們,葉睞娘仰天無聲而笑,她心寒,但又有些許同情。葉誌恒的情況已經好轉了許多,這些日子梅子一直在看自己怎麽哄著他說話遊戲,那小姑娘是個有心眼的,有她在葉誌恒應該不會太慘。

“三小姐,”

“誰?是旺兒姐姐啊,”睞娘借著月光看清身前站的原來是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頭,笑道,“姐姐也來看三哥?”

“是啊,老太太不放心,讓我過來瞧瞧,”旺兒似乎很喜歡葉睞娘,笑咪咪的給她行了禮,“三小姐也是從金桂院出來?”

“是,三哥現在睡著呢,”葉睞娘露出天真的笑容,“睞娘不耽誤旺兒姐姐了,你先走。”

旺兒並不急著往金桂院去,拉了葉睞娘細問她這幾天的情況,臨了又愛憐的幫她抿抿頰邊的碎發,“我們睞娘是越來越漂亮了,我看你那兩個姐姐都不及你,趕明兒姐姐閑了給你做身花裙子。”

“謝謝旺兒姐姐,我娘也說旺兒姐姐的女紅是咱們葉家最出色的,”葉睞娘仰起無瑕的小臉,做出最真摯的表情。

“三太太果然這麽說?”旺兒眼中劃過一抹喜色,現見是對連氏的評價十分開心,麵上卻做出害羞的樣子,“那是三太太太抬舉小的了,我的手藝怎麽能跟三太太相比,隻求小姐莫要嫌棄才好。”

“不嫌棄不嫌棄,反正我娘身子不好也沒有精神幫我做這些,葉睞娘已經大概猜到這個旺兒想做什麽,按下心中的厭惡,假意與她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