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兩心若相惜(2)
饒是杜瑞乾醫術高明也醫不好人家心病,何況華貴嬪對生命再無留戀,雖然彩蝶琦顏一直衣不解帶地伺候著,華貴嬪終是在纏綿病榻兩個月後鬱鬱而終。
她病倒的這兩三個月裏,雖然通稟了皇帝,但是皇帝從來沒有駕臨朝華宮來看她一眼,除了蘭妃,後宮其他妃嬪也都不曾來探視。
走的時候也很淒涼,原本幹涸的眼中幾滴涼薄淚水慢慢沿著兩腮滾落下來,終於慢慢闔上了雙目。
也許,隻有死亡才能讓她解脫。
因是半夜時分,除了彩蝶和琦顏兩人,寢殿再沒有旁人。華貴嬪便在淒風冷雨中走完了苦澀短暫的一生。
彩蝶不顧風雨在德政殿前跪了一天一夜,終於在華貴嬪死後的第三天,皇帝的詔書下來了,以嬪的位階安葬於東山側陵——嬪是沒有資格葬入皇陵的。
朝華宮裏一片死寂,僻靜的西苑並未因華貴嬪喪事操辦而有任何喧雜,一切儀式從簡,在悄寂無聲中靜靜落幕。在這宮裏麵,死一個人根本算不得什麽,並不能給這表麵上死水一般平靜其實暗流洶湧的宮廷帶來一絲波瀾,日子還是照樣過。除了朝華宮的幾個奴才,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沒人敢為華貴嬪披麻戴孝,隻彩蝶和琦顏兩人在發鬢邊插上了白色的小花,聊表祭奠。
華貴嬪下葬後的第三天,內務府便開始著手重新分配這為數不多的幾個眼下沒有主子的奴才。
彩蝶被調去了昭鳳宮,還有其他幾個宮女太監也被分派去了別的幾位娘娘那裏,隻有琦顏,被調到東宮去了,太子爺指名要她。
默默收拾了幾件衣裳,琦顏便往東宮去了,一路都是忐忑,她一直記著慕容勳的話:你得罪了我,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沒心思去猜他要她付出什麽代價,隻能聽之任之。在主子麵前,奴才是沒有話語權的,也不允許反抗,這,她是知道的。
如今已是隆冬時節,北地天寒,地麵上結著厚厚的冰層,非常滑。琦顏不敢大意,走得十分小心,一路直覺寒風冷冽如刀,耳畔風聲颼颼。天氣嚴寒,她穿了不少衣服,鼓鼓囊囊的,但是外麵風太大,穿多少層衣服似乎都不頂用,冷得她腿肚子都發顫。瑟縮著脖子仍是感覺那冷風無處不在,似乎直往她脖子裏鑽去。
將裝衣服的包裹夾在腋下,琦顏使勁搓著兩手,可雙手通紅,早已凍得麻木了,東宮離西苑本就遠,加上路上滑,琦顏根本不敢走快。走了好一陣才到蘭妃的欽和殿,由朝華宮走去東宮若是走近道,是不用經過欽和殿的,但是那條近道有點陡,琦顏怕路上太滑不敢走,隻能走大道。
已經可以看到欽和殿結著冰棱子的屋簷,繞過一個很大的斜坡,然後下了三十六級台階,便可越過欽和殿,再往西走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便可以到東宮。
想著,琦顏忍不住想要加快腳步,畢竟外麵太冷了,多一刻鍾她都不願意呆。但是就算是為了避寒,欽和殿她也是不會去的,雖然蘭妃並沒有認出她,但是她一見到蘭妃就忍不住會想到已故的父皇,已亡的故國,她就控製不住地討厭蘭妃,即使彩蝶告訴過她蘭妃也跟華貴嬪一樣是個可憐人。
還好走完剛剛那截布滿冰棱子的小道,現在腳下都是鋪著青石地板的路麵,並沒有結冰,所以速度也比之前快了很多。
她幾乎是在跑,寒風刮在她臉上像刀子一樣鋒利,嗚嗚地肆虐在耳畔,腿開始不太靈活,跑了一陣終於渾身有點熱起來,兩手也開始恢複知覺。她隻管低頭跑著,沒看前麵的路,大抵是想著這大冷天的路上應該不會有人的。但是事實證明她想錯了,天氣雖冷,卻依然是有人出來活動的。
所以在她跑得正渾身有點發熱準備要衝下台階的時候,冷不防一個人從斜坡的另一頭轉出來,她一頭撞到了那人身上,琦顏被嚇了一大跳,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可巧她撞這人時正好身處於第三十六級台階上,更不巧的是她倒退一步正踩上一塊不知道被誰扔在地上的冰棱子,她腳下一滑還沒來得及尖叫整個人便直直向下栽下去了。
“小心!”
伴著一聲驚詫惶急的呼聲,琦顏的手被那人抓住了,但是台階有些陡,她向下滾落的勢頭很急促,慣性極大,那人死死拉著她不肯鬆手,兩人滾在一起,那人緊緊將她裹在懷裏,兩人貼得那樣近,琦顏在翻天覆地裏終於辨出來是已經好幾個月未見的慕容瑾,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而他隻是緊緊摟著她,定定望住她,不發一言。
他抱得那樣緊,緊得連她想推開他的勇氣都沒有了。
耳畔隻剩下呼嘯而來的風聲,還有身體磕著台階的響聲。
他伸出一手將她的頭按在懷裏,以免傷到她。
時間似乎過得格外快速,又似乎格外漫長。
世界終於不再癲狂地翻轉了,琦顏感到慕容瑾的手鬆了鬆,隨即又更緊地攬著她,而她,就像樹袋熊一樣牢牢趴在他身上,頭埋在他胸口。
琦顏的腦子在空白了一陣後終於理順了一下思緒,知道兩人已經滾落到第一級台階上了。她急急地想爬起來,不想一手蹭到他肋下,慕容瑾登時悶哼了一聲,她慌不迭地拿開手,翻個身終於從他身上脫開來,動作很利索,除了滾落時腿和胳膊擦著台階的棱角破了點皮,竟然毫發未損,臉上因為被慕容瑾護著,沒有一星半點傷。
趕緊打量慕容瑾,他此時的模樣十分狼狽,臉上擦傷了很多處,滲出斑斑血跡,麵色有些蒼白,涼薄的嘴唇也失了血色,唯有一雙眼睛晶亮有神,正關切地一眨不眨望著自己。
“你沒傷著吧?”他帶著幾分焦灼問。
“我沒事,你呢?”琦顏不知為何登時臉紅了。
聽她說沒事,慕容瑾大大鬆了口氣,就怕傷著她。
“我,我……也……沒事。”他說這話時臉色又白了一層,試著動了動身子,不禁俊眉緊蹙,肋下傳來明顯的痛感,他將手伸向剛剛琦顏壓過的地方,一摸,果然是肋骨斷了。
“那……那我扶你起來。”
“好。”
琦顏看他臉色煞白,猜出來他受了內傷,小心翼翼慢慢將他扶著坐起來,慕容瑾又是一聲悶哼,坐起來時肋下受了擠壓,痛。
“很痛嗎?”她半跪在他身前緊張地問。
“不痛,一點也不痛。”慕容瑾眉頭一舒寬慰她道。
“你怎麽那麽傻!你不要命了嗎?”她說著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先是一顆,然後是兩顆,再後麵淚水滾滾落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哭,為什麽要哭得這麽凶。
慕容瑾一見她哭,頓時慌了神,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隔自己那樣近,近得她的眼淚掉下來就滴落在他手背上,冰冷的觸感卻激起了他心頭頓時泛濫的柔情。抬起手想要幫她拭去淚水,剛要碰觸到她的臉頰,突然看到自己手背上一條條觸目的血痕,他猶豫了一下。
“善雅……”他隻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便沒了下文,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在她麵前他那原本靈活的舌頭突然就會打結,看她為自己流淚,他一時激動得難以自已,心中雜糅著道不盡糾結成百轉千回的柔情感傷,他再抑製不住自己,猿臂輕舒將她圈進了懷中,如同剛剛從高處滾落時一樣緊緊將她環抱著,仿佛他一鬆開手她就會消失一般,他不敢有一絲鬆懈。
琦顏緊緊靠著他,雙手不自禁地環住他的脖頸,夢囈般低低喚著:“瑾哥哥……傻哥哥……”眼淚撲簌簌掉落,盡數染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慕容瑾輕輕閉上雙眼,下巴輕輕蹭著她柔軟的發絲,她沒有一絲抵觸,小聲地抽噎著,這讓他心裏溢滿了甜蜜。伸出一隻手輕輕撫上她抖索的肩膀,此刻他的內心柔軟脆弱得像一隻剛剛出生的小生物,觸摸著讓人的心酥軟得發痛,整個胸腔裏都湧動著雜糅了苦痛的柔情。
“善雅……善雅……”他一遍又一遍呢喃著她的名字,每一次喚出她的名字,他的心都莫名地發顫,他的聲線也會止不住地抖起來。
原來她便是如此重要,一經提及,他便不能控製地激動,發狂,內心裏狂潮般湧動的情思一觸即發。
在她麵前,原來生命的意義也變得蒼白無力。
為了她,他可以瞬時忘了自我。
為了她,他可以痛得恨自己。
為了她,他可以舍棄一切。
若是時間能在這一刻停留不再前進,多好……至少這一刻,她是不恨他的,她是擔心著他在意著他的……
這就,夠了……
此刻琦顏心中一樣充滿了矛盾的感情,她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原來兩個人其實是彼此喜歡的,她的瑾哥哥為了救她可以一次又一次不顧安危不顧性命。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他其實喜歡她已經好多年了,她還在孩提時代,他便是喜歡她的,為了她,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原來他們是相互都喜歡著彼此的,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