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沉浮未可知(4)
琦顏又回到了朝華宮。
鳳芹看到她時被嚇得立馬鬼叫起來,從沒想過她竟然還活著,明明看到她已經被打得半死了,誰知竟然沒死!更離奇的是竟然還回到了朝華宮!
當時鳳芹被廷尉放出來後就徑直返回了朝華宮,胡玉姑姑問起璃湮的下落時,她料想著璃湮肯定是不會再出現在宮裏,便趁機添油加醋把琦顏夜探皇宮的事全部抖出來了,胡玉姑姑果然大怒,去請示華貴嬪延長對璃湮的懲罰。
經過鳳芹一番奔忙,終於瞞天過海,朝華宮的人都以為璃湮在雜役房,而雜役房的人都以為璃湮已經被調回了朝華宮。隻有小翠去雜役房找了幾次都沒見著琦顏,每日焦急萬分,又不敢明目張膽打聽琦顏的下落,經過一個半月的暗中調查才知道琦顏早被充作官妓弄到宮外去了。
“你,你是人還是鬼?”鳳芹背貼著牆壁萬分驚恐地問,手裏東西散落一地。
“你覺得呢?”琦顏笑吟吟道。
沒想到才進寢屋,便見到了正拿了東西要向外走的鳳芹,兩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鳳芹大駭,兩腿哆嗦得厲害,這些日子沒少燒紙錢,怎麽璃湮還冤魂不散呐!慌得咕咚一聲跪倒在地:“璃湮,你別怨我啊!我也是沒有辦法,是廷尉府的人逼我的!你去了之後我也沒少給你燒紙錢,求求你別找我了!”一麵不住地磕頭。
琦顏一陣冷笑,這時候倒知道心虛了,公堂之上那般誣陷她也沒見她舌頭打哆嗦,信口雌黃語似珠連,原來也知道自己虧心!
也不說話,徑直走向自己的床鋪,多虧了小翠打理著,不然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這時鳳芹才反應過來,原來眼前的不是鬼,麵色死灰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跑了。
她一頭躺倒在床上,打算等見了小翠後,先問問清楚這一個半月宮裏發生了些什麽事,再思考怎麽重新順理成章地返回朝華宮。
剛一躺下,閉上眼慕容瑾那張英俊的臉便浮現在腦海裏,臨別時他那雙溫柔沉默盛著憂傷的眼眸異樣清晰,分開才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形象竟然如此頑固地在她心中紮了根,慢慢地站穩了腳跟,虯枝錯節,漸漸地枝繁葉茂,根深蒂固。任她怎樣集中精神想要驅散關於他的思想,可不管她試多少次,過不了半刻鍾她的腦子又不聽使喚了,她隻得放棄這種嚐試,幹脆放縱自己沉溺在這片既包含了幸福甜蜜又夾雜苦澀疼痛的天地裏。
他送她進宮時,兩人坐在馬車內一路上都沒有說話,車廂內安靜得隻有他們的呼吸聲。她不斷告訴自己,要恨他,恨他。可她的心卻明確無誤背叛了她的頭腦,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眼前這個人是仇人,除了恨,不該對他有別的感情。可是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有時候人就是很矛盾的,越掙紮,越痛苦,就如此時的她。
可是因為同樣的固執,這兩個人都深陷在糾結著痛苦的沼澤中,越掙紮,越陷得深。
終於在快要到宣德門的時候,她沒控製住自己,將她冥思苦想也找不出原因,讓她糾結了很久的問題問了出來:為什麽要殺若妡。
慕容瑾似乎吃了一驚,眼底裏全是驚訝,他說:我沒殺她。
他的極平淡的語氣,突然便讓她失去了繼續說話的勇氣。
直到他順利將她送入了宮,直至分別時,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其實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他說,她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可她怕再聽到他說話時極平淡的毫無起伏的調子,語言有時候就像蜜一樣,讓人聽了心窩子裏都覺著甜,可有的時候卻又可以化作一把尖刀,直傷得人鮮血淋漓。慕容瑾不知道他剛剛的語氣便像是一把鈍刀子,慢慢割開她的肉,一寸一寸慢慢撕裂開,讓人痛苦難言,不若利刃,一刀見血來得爽快。
她躺在床上睜著一雙大眼睛,一瞬不瞬望著樓頂的木板,反複想著他那一句話:我沒殺她,他的語氣那樣平靜,就算是騙她他都不願意裝得像一點。想著,她嘴角浮出一絲苦笑,她終歸還是不信的。
迷迷糊糊正要睡著的時候,小翠回屋了。
皇宮裏果然發生了很多事情,其中最重大的一件便是十四皇子這陣子真的被封為琅琊王,傳言變成了現實。
這件事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軒然大波,武獻帝一朝之前便已破例封了年僅十五歲的慕容瑾為襄南王,當時就有很多大臣表示反對,但是畢竟二皇子在蕭國當了四年人質,為國家多少還是做了貢獻的,所以最後得以封王,而如今的十四皇子才八歲,寸功未立,祖上沒有這等先例。以左丞相張成龍為首的太子一黨冒死進諫,無奈武獻帝主意已定,力排眾議壓下了眾多反對的呼聲。
昭鳳宮如今門庭若市,前來道賀的人絡繹不絕,幾乎踏破門檻。
而與之相對的,鳳儀宮則冷落了不少。皇後為了十四皇子封王的事大感惱火,連夜招她的哥哥張成龍入宮商議對策。
封王大典便是在這個月的二十日舉行,據說這是皇上特意命人挑選出來的黃道吉日。
若不是琦顏聽若妡說過武獻帝慕容湛是個心思縝密極善謀劃的人,她一定也會像其他不知底細的人一樣以為武獻帝此次封王隻是對蕙妃榮寵至極的表現,所謂愛屋及烏,隻是普普通通的子憑母貴。
這個武獻帝的確是個狠角色,政治手段的確是十分了得。
在宮裏和碧軒閣多多少少聽說了一些朝堂之中的事,杜家在朝中勢力大她是早就知道的,而朝中還有一股更大的勢力,那便是皇後娘家張氏,當初武獻帝篡位時張家擁戴有功,張氏一門自持有功,肆意培植勢力,短短幾年朝野上便形成了張氏一門獨大的局麵,最初時連皇帝做個什麽決策都要聽由其指手畫腳,張成龍把持朝綱已近二十年,通過科舉考試網羅了一大批忠實的門徒,朝野上下能與之抗衡的便隻有新興起來的杜氏,杜家也正是在皇帝的縱容下逐步壯大起來的,近些年東征西討皆是由杜澤群掛帥領兵,首先便是從左丞相手裏奪走了兵權,逐步從軍事向政治滲透,禮部戶部要員皆是杜氏一黨,地方上隸屬杜氏的更是不在少數。皇帝的高明之處便在於他置身事外隔岸觀火,悠閑觀看張氏與杜氏狗咬狗。
當然,張氏和杜氏都不是草包,不會看不出皇帝的用心,但是他們也隻能依著皇帝的期望兩廂殘鬥下去,因為誰都不想失勢。
這十年杜家與張家雖然一直明爭暗鬥,可都隻是小打小鬧,沒有動真格的,估計皇帝是看得有些著急了。此次封王,便是為了激化張氏和杜氏的矛盾。
若是這兩家能為這儲君之位爭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那才是真正稱了他的心。
雖然都是些道聽途說得來的消息,但是琦顏小小年紀已能分析得如此透徹,的確說明了她在政治方麵很有天賦,而且也證明了她的確是個聰明的女子,隻有聰明的人才知道審時度勢,也才能保全自己。她的這一個特質是很適應宮廷生存環境的,但是她的另一種特質卻是宮廷裏生存法則中所忌諱的,那便是善良。
第二日早上她還在寢屋中,便聽到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沒想到是彩蝶。
“原來是彩蝶姑娘,快快請進!”琦顏說著一邊讓開道路。
“進來就免了,我聽小翠說你從雜役坊回來了,為何不直接來找我呢,璃湮?”彩蝶微笑道。
琦顏倒是沒想到她還記得自己名字,微微愣了一下,方道:“回來時已經晚了,是半夜溜回來的,不敢打擾姑娘。”
“你回來了正好,娘娘跟前伺候的彩霞前些日子被調去了昭鳳宮,正好缺人,以後你就給我打下手來伺候娘娘飲食起居吧。”
“全聽彩蝶姑娘的吩咐。”琦顏規規矩矩屈膝行了一禮。
“嗯,我們現在走吧,娘娘等會要去恩慈寺拜佛,現在要去準備洗浴。”
“是。”
“對了,以後你叫我姐姐便好。”原本已經走出一步的彩蝶忽又轉頭對她粲然一笑。
“好,姐姐。”琦顏心中莫名湧上一陣溫暖,沒來由地眼眶一熱。
回到朝華宮時,華貴嬪正在練字,正在興頭上。琦顏和彩蝶兩人便靜靜立在一旁看著,華貴嬪寫得一手蠅頭小楷,端正娟秀,就如她的人,透著一股文雅氣息。
立了一會,彩蝶發現主子似乎沒有馬上停筆的打算,便輕聲將琦顏叫到一旁,開始教她怎樣調配洗澡水,怎樣搭配衣裙首飾,順帶給她講解什麽場合怎樣穿戴,有些什麽禁忌等等,琦顏頭一回感覺到宮裏的繁文縟節竟然這麽多,細小到每一個細節。這才不過是給她上的第一課,便有這麽多忌諱的東西,光穿戴便有那麽多講究,伺候人果然不是什麽輕鬆的活。
她倒是寧願繼續掃地也不想當華貴嬪的貼身宮女。不過這念頭也隻能在心裏打個轉,萬萬不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