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宮門深似海（5）
鳳芹一路哼哼卿卿，不住地埋怨。
“都怪你們啊，沒事半夜去遠眺什麽！”鳳芹揉著疼痛難忍的膝蓋氣鼓鼓道。
她倒忘了當初是她要跟蹤琦顏和小翠的，這時候全怪上這倆姑娘了。
琦顏也不跟她計較，回過身子溫言道：“要不要我幫你拿包袱？”
鳳芹也沒客氣，從肩上擼下包袱就遞給琦顏。
“胡玉那個老東西怎麽不早點死了，太會折磨人了！”鳳芹的手剛剛從膝上移開便又撫上自己紅腫的臉頰，剛碰上一點肌膚便痛得大呼起來。
“算了，鳳芹，罵也是白罵，省點力氣吧，還不知道要我們幹什麽活兒呢。”琦顏歎了口氣勸道。
“挨打的又不是你，你當然無所謂了。還不都是你和小翠害的！”鳳芹又埋怨起來。
琦顏隻得訕訕閉了嘴。
本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到了雜役房肯定不會好受，但是當琦顏真正看到她要做的活兒時還是立刻就耷拉了腦袋。
雜役房的老嬤嬤帶她去了洗衣坊，天哪，滿眼都是小山似的成堆成堆的髒衣服，散發著久積未洗的哄哄臭味，薰得她不禁伸手掩鼻。
那嬤嬤看到她的表情隻是置之一笑，“你還別不習慣，今後你就在這兒洗衣服，看你的樣子是不是以前沒幹過這活兒？沒事，我會讓人教你的。”嬤嬤伸手往離琦顏最近的那堆衣服一指，“喏，看到那堆衣服了嗎？你今天務必洗完，不然就別想吃飯！”
順著嬤嬤的手指一看，琦顏差點沒趴下，那堆衣服簡直有她這麽高，呈圓錐形，第一層就不知道有多少件衣服，她目測一下，估摸著少說得有七八百件。
“這……這麽……多？”琦顏難以置信地瞠著那雙秋水眸子，下巴簡直要掉下來了。
“看在你今天是第一天上工，所以才給你分的最少，你看看其他人，都比你多！”嬤嬤眼角抬了抬，嘴角向旁邊努了努。
琦顏看過去，倒吸一口涼氣，果然，人家那一份不管從直徑還是從高度，那都比她那堆壯觀很多呀！
“不會多學著點！”嬤嬤扔下這句話便揚長而去。
餘下琦顏一人傻呆呆站著，眼看著那老嬤嬤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門口，琦顏回過神來追上去：“等一下，嬤嬤！”
“怎麽了？”老嬤嬤回過頭來奇怪地看著琦顏。
“嬤嬤，可以換一下麽？”琦顏眼巴巴地問。
“換？你是想去挑水呢，還是劈柴？”嬤嬤挑眉好笑地望住眼前這姑娘，又加了一句，“跟你一起來的那個現在正在挑水哩，這個簡單，不用人教的，你要不要跟她一塊？”
琦顏看看自己已經起了繭子的手，再瞅瞅自己單薄的胳膊，泄氣道：“謝謝嬤嬤，我回去了。”言畢便垂頭喪氣向回走。
在洗衣坊洗衣的宮女有八個，再加上琦顏便是九個，整個皇宮宮女太監的衣服都是在洗衣坊洗的，每日洗換下來有上萬件之多，平均到每個人頭上每天要洗上千件！
琦顏看著那些埋頭隻管捶衣服的前輩，額上冷汗直冒。
沒人搭理她。
發了一會呆，才抬腳跨過幾件散落的衣物，走進那個屬於她的工作圈子。
歪著身子坐在小凳子上，低頭才發現麵前那個大木盆裏一滴水也沒有，琦顏隻得又直起身子，放眼四望，看了半天，目光越過好幾大堆衣服，好不容易才發現距她十幾丈外一個正低頭洗衣服的宮女木盆旁邊放著個水桶，琦顏立馬跑過去。
“姊姊，借一下水桶。”琦顏話畢右手一勾已將木桶提在手中，掉頭就要走。
“有這麽借東西的麽？怎的一點規矩也不懂？我還沒答應咧。”那宮女突然叉腰站起來，唬得琦顏定住身子又往回走。
“姊姊？”琦顏小心喚了一聲，抬眸看著她。
“若是桶借給了你，勢必會耽誤我洗衣服，要不這樣吧，桑嬤嬤將原本屬於你的那一份分給了我一些，還是你自己洗，這樣我就借桶子給你。”宮女翻了個白眼道。
“好。”琦顏垂頭想了片刻才道。
“那你去打水吧。”宮女捅了捅她，而後哼著小曲彎腰開始擼衣服。
琦顏剛剛走出幾步，就聽身後悉悉索索的響動，還夾雜著放肆的笑聲，感覺不太對勁，回頭一看，好麽，這些個宮女嘩啦一下子全奔向她那堆衣服，一個兩個都捧了一滿懷的衣服，歡天喜地將衣服統統扔進衣服堆裏，散落了一地。
“喂！你們幹什麽？！”琦顏將水桶一扔，蹭地衝上去了。
“幹什麽？你沒長眼睛麽？憑什麽讓我們替你一個新來的洗衣服？這些原本就是該你洗的！”
琦顏瞪著地上那憑空多出來的幾百件衣服，又瞪向那個搭話的宮女，“你們都撿回去！”
“憑什麽？”那宮女輕藐地瞟了她一眼，自管往回走。
“這些本來就該是你洗的，我們不過是還回來罷了。”“就是，沒讓你洗我們那份就不錯了！”“新來的還敢對我們瞪眼？！”其餘宮女七嘴八舌嘰嘰喳喳說開了，一麵還對琦顏指指點點。
“你們！！！”琦顏為之氣結。
轉頭一想，還不知道要在雜役房待多久，可不要一來就惹怒眾人，以後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恨恨轉回身子提著木桶走向井邊，平順了一下呼吸，開始一桶一桶往木盆裏注水。
水桶本就笨重，加上還裝了水，沉得要死，琦顏隻提了三桶水手上便沒了力氣，勉勉強強再提了一桶水，也管不了木盆還沒滿，直接將木桶放在一旁，開始將髒衣服放入水裏浸泡。
這日琦顏從剛踏進雜役房便一直蹲著洗衣服，直到那些宮女都去歇息了她還在叮叮咚咚敲著棒槌，一直空著肚子，別說晨點，午飯都沒得吃，還要幹體力活，餓到晚上時早已是前胸貼後背了，連掄棒槌的力氣都沒有。
她沒力氣抱怨，也不知該抱怨誰。隻顧低著頭洗衣服，洗完一簍子就去旁邊的晾衣區將洗淨的衣服晾到繩子上去，這才是第一天，打水，洗衣，清衣，晾衣，一直就是重複這些動作，她已經有些麻木了。
一天下來她的腰簡直要斷掉，每每起身都要扶住腰肢，手上的繭子已經磨破又長出了新的，雙手隻要一浸到水裏就痛得發麻。
明明還吹著夜風，清涼宜人，琦顏仍是大汗淋漓，額上冷汗總是不自覺地沁出。伸手擦了擦汗，一抬首正好看到高懸於空中的那輪圓月。今夜的月亮格外圓格外亮，清輝灑在她汗津津的臉上。
琦顏呆呆仰望著那輪白月，心中百味陳雜，沒想到進宮後第一個中秋節就是這樣淒涼地度過。身旁沒有一個人，清寂的洗衣坊隻剩她一個，周圍靜謐得嚇人。麵前還堆著小山一樣高的一堆衣服，總感覺洗了跟沒洗一樣，總不見少，還是那麽多，估計今天要熬夜洗了，不然根本沒有可能洗完。
也不知小翠現在在做什麽，應該已經歇下了吧。
唉……
昨晚一宿沒睡，這會兒睡意襲上來，琦顏耷拉著眼皮，又垂下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捶著棒槌，旁邊也沒個燈，隻能借著月光看衣服洗淨了沒有。即使月光映到地上有些朦朧，琦顏仍是可以看清那盆子裏烏黑的髒水，而她的那雙潔白的小手便是在這樣的髒水中泡了一整天了。這手一從水裏露出來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齊著手腕分開了一道分明的界限，手掌手背都被水泡得發白發漲，腕子以上的膚色才是正常的。
沒人教她怎麽洗衣服，剛開始時她將衣服裏裏外外每一處都洗了個遍，所以洗得很慢，不過她一向就是個聰明善於鑽研的孩子，現在已經熟能生巧了，知道領子袖子前襟這幾個地方是最容易顯髒，隻要注重洗淨那些地方便可。而且這些當粗使的太監衣服顏色都比較深，髒了也不易看出來，她便隻用皂莢胡亂搓幾下，實在也忙不過來，那麽多衣服，每一件都洗個仔細那還要不要人活了！但是宮女的衣服一般都是淺色，還有些花飾，這便是要好好洗的。
很快又洗好一簍衣服，琦顏伸手扶著腰肢緩緩立起身子，頭也暈得很，使勁搖了搖頭，這才又彎下腰拾起地上裝滿濕衣服沉甸甸的竹簍。
雖然今夜月色非常美，但是她卻無心欣賞，隻管攜了竹簍踩著細碎的月光向晾衣處走，連晾衣的動作也遲緩了不少。
好不容易晾完了再攜了輕了不少的竹簍回來，琦顏又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低頭開始洗，全沒看見小翠就站在近旁。
“小姐！”小翠語帶哭腔地喚了一聲。
琦顏身子微怔，仔細一聽又沒有半絲聲響，隻道是自己幻聽了，手下頓了頓，又埋頭洗衣。
“小姐！”小翠嗚咽出聲，疾步奔到她身前，半蹲在濕淋淋的地上，緊緊握住琦顏剛剛從水裏抽出的手，“小姐，苦了你了！”
“小翠？！”琦顏訝異地揚眉望著小翠，似乎還有點不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小姐，她們沒把你怎麽樣吧？”小翠急切地問，又瞅瞅盆子裏浸滿的衣物和地上散亂零落堆積如山的髒衣服，也不由得秀眉緊蹙。
“還好，還不就那樣。”琦顏尷尬一笑，“小翠你怎麽來了？怎麽找到我的？”
“我今天向彩蝶姑娘打聽來的，不然還真找不到。那些人呢？”小翠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洗衣坊有些驚訝地問。
“她們洗完了便去歇了，隻有我還沒有洗完，所以還留在這裏。”琦顏有些不自在將手從小翠手裏抽出來。
“小姐，她們肯定欺負你了。”小翠眼圈又是一紅，剛剛一觸到小姐的手便覺不對勁，平日肌膚細膩白嫩的一雙小手，如今皮膚上結了痂子似的摸著粗剌剌的，看著小姐憔悴的臉小翠大為不忍，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我還好，小翠，你別擔心。”琦顏有些手忙腳亂了，本想伸手幫她拭去眼淚，剛剛伸到一半，猛地想起自己手很濕很髒，便在半空中僵住了。
“都怪我，要是那天晚上我也跟著去了，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小翠哭得傷心，兩個纖細的肩膀不停抖索著。
“怎麽能怪你呢，小翠，別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根本就不關你的事。好了，不哭了，我的傻妹妹。”琦顏偷偷將手在身上蹭了蹭，輕輕撫上小翠的發絲，在這宮裏，也隻有她待自己好了。
正自煽情，琦顏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
“小姐？”小翠抬起頭來看琦顏，即使在背光裏也能看出她臉上的不自然，“小姐還沒吃飯？”
琦顏臉早臊紅了，隻不答言。
小翠這時才想起來自己藏了些點心，趕緊探手入懷取出，遞給琦顏：“小姐，嚐些吧。”這是宮裏的賞賜，每人賜了一盒桂花糕，小翠想著小姐還在雜役房，可能沒得賞賜，所以舍不得吃，“小姐，你到那邊坐會吧，你那雙手哪裏該是洗這些雜物的，洗東西可沒誰有我在行。”不等琦顏反應小翠已將她拉向一旁，自己坐下開始麻利地洗起來。
後來兩人一塊洗，終於趕在破曉時分將所有衣物全洗完晾完了，各自回房後，琦顏頭一沾枕頭便睡著了，從來沒這麽快入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