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往昔皆塵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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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慕容瑾真的是為了來看自己……
她錯以為他跟太子一樣是要來抓她的若妡，真的誤會他了……
難道他那夜特意問澈遠有沒有接診若妡都是出於關心？他的心思她向來也猜不透，為什麽他不直接跟她說呢。
其實他說了，隻是她都不信……
“公主，那夜二殿下是不是來了？他現在還在不在城中？我想當麵謝他，還有些話想對他說，趁著這會還能隱隱約約聽到聲音，晚了想聽都聽不見了。公主你請他來好麽？”
“好，我這就去。”
剛剛推開門，就看見一身白衣的慕容瑾斜倚在牆上，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知他有沒有聽到剛剛若妡跟自己的對話，真是窘死了，琦顏臉頰緋紅，頗有些不自在：“你，你怎麽來了？”眼睛根本不敢看他，隻低低注視著腳下的地麵。
“我來了好一陣了，剛剛一直跟澈弦在一起，本想讓他找個借口帶你出去我便好偷偷來看看若妡，誰想他一來便聽到若妡想要見我，所以我便在門外候著。”
“原來是這樣，那你自進去吧。”琦顏搓了搓手，低頭快步離開了走廊。
悶悶地踱著步，天空仍是黑壓壓的一片，空氣中有些燥熱，雨滴卻始終不見掉落下來，就像涕於眼睫的那一滴淚，眼看著就該掉落了卻死活強撐著，看著就讓人煩躁不安。
院裏晾衣繩上的衣服還沒收，琦顏無事可做，伸手將衣服全數收進屋中。接下來卻又不知該幹什麽，倚在廊柱上掰著手指頭，正百無聊賴之際，忽然聽得門嘎吱一聲自裏麵打開，琦顏忙放下手轉頭一看，正瞅見慕容瑾低頭反身關門。
慕容瑾抬頭的一霎也正撞見琦顏那雙剪水清眸，兩人目光一接觸都急急地避開去，琦顏螓首微垂臉上燒得厲害，不知若妡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麽，他的神色也好奇怪。
“要回去了麽？”琦顏訕訕開口問。
“嗯，這就回去，晚上動身回鄴城。”慕容瑾語調溫平。
“今晚就走？”
“嗯。”
“看起來好像要下雨了。”
似要印證她這話的真實性似的，琦顏話音未落，突然天上一個響雷，嘩地一聲傾盆大雨瞬間氣勢磅礴地滾滾落下。琦顏仰臉看著這瓢潑大雨頃刻間爆發，一時有些發呆。
慕容瑾忽地一個箭步竄上來將琦顏一把向後拉，避開急驟雨勢下散亂四濺的飄雨。
兩手相觸，一陣溫暖濕熱透過慕容瑾的大掌傳遞過來，他的手好溫暖……
隻一瞬，他便匆匆放開了她的手，那陣溫暖的感觸迅速消散在風裏，引得她一陣淡淡的失落。兩人靜靜立在走廊裏，默默聽著風雨聲。
陣雨過後空氣頓時清爽起來，隻是仍有細雨翩躚，綿密如織。
“天色漸晚，我也該走了，來日若有緣再相見吧。”言畢慕容瑾不等琦顏答話徑直走進了雨簾中。
“等等，我送你！”琦顏急急忙忙跑去向主人家借了傘出來，生怕他已經走遠了，急急地奔出來，發現慕容瑾挺拔的身形仍在雨幕中才略略寬心，趕忙撐開傘向他跑過去。
無言中慕容瑾接過琦顏手中的傘，兩人慢慢挪著步子。
點滴侵寒夢，蕭騷著淡愁。
淅淅瀝瀝一陣後雨聲漸漸停了，雨後天色明朗了許多，不覺已然到了小巷的入口。
“好了，就送到這裏吧，再晚些時天就要黑了。若妡的傷勢還需你費心，早些回吧。有皇後娘娘的消息了嗎？”
琦顏隻驚訝地抬眼看住他，若妡都知道她的母後被關在燮國皇宮中，他會不知？
慕容瑾似有些掛不住，輕咳一聲，沉聲道：“就此別過，你早些帶了若妡離開燕京吧，東門那邊我已替你們打點好，明日便可出城。日後找個安全的地方安頓下來，我會叫澈弦幫著你的。若是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告訴澈弦便可。”
“好。”
接過收攏的傘，一陣涼意沁入手掌，琦顏微微皺眉，目送慕容瑾遠去的身影。
默立了一會，琦顏轉身往回走。
還未打開門，忽地聽到小翠淒絕的的哭聲：“姑姑！若妡姑姑！你醒醒！你醒醒啊！我是你最疼愛的阿鸞啊！姑姑！你醒醒啊！”
琦顏腦子轟地一下，砰地推開門，正看見小翠撲倒在若妡身上哭得聲凝氣噎。
“若妡！！！”琦顏衝過去一把拉開小翠，看到的卻是妝容端麗，胭脂也掩不住麵色蒼白，嘴角沁著一縷黑血的女子靜靜躺在床上，雙目依然睜著，從前黑如晶石的瞳仁卻泛著灰敗，似久未擦拭的玻璃珠，散了色，失了光。
伸出兩根顫抖的手指探入鼻下，琦顏身子頓時僵住，已然沒了呼吸，觸手之處微冷。
“怎麽回事？！”琦顏厲聲喝問。
腦海中迅速想起若妡的提醒：那個小丫頭有點奇怪，公主要留心呀。
難道，都被小翠偷聽到了？
琦顏猛地傾身擰住小翠前襟，聲色俱厲：“是不是你殺了若妡？！是不是你殺了若妡？！”一語未畢揚起右手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小翠癱倒在床沿上，一頭猛地撞著硬木，臉上立時紅腫，雙目嗔癡，神情恍恍惚惚。
“小姐？！”聲淚俱下近似於哀號，音質慘厲藏著無盡疼痛，惻然搖頭，“小姐，她是我的親姑姑，我怎麽會殺她！”小翠滾爬起來，執起若妡已然喪失溫度的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龐，“若妡姑姑，你還沒聽到阿鸞叫你一聲姑姑，怎麽就一聲不吭走了……姑姑……”小翠哭得氣結語噎肝腸寸斷，絕非做戲。
一時間琦顏思緒混亂，悲痛之下眼淚竟是一滴也流不出，雙眼發直，一頭直直栽倒在地上。
屋內的動靜終於驚動了澈弦澈遠等人，眾人七手八腳忙著。
待琦顏悠悠醒轉，竟然發現自己躺在主人家房間那張床上，屋裏沒有一個人，濃煙滾滾，撲鼻的煙味熏得口鼻好生難受。外麵嘈雜聲混亂，根本分辨不清。
屋子裏已經著了火，紙糊的窗戶牆壁一點即著，火勢瞬時蔓延開來。琦顏一手掩鼻跌跌撞撞下了床連鞋子也顧不上穿急急跑向屋外，觸目所及一片火海，可恨的是那門竟然被外麵給鎖住了。
琦顏死命拍打著門，大聲呼救：“澈弦！救我！！救命啊！！！”外麵打鬥正激烈，她的聲音湮沒在火海之中。
夾裹著烈焰的房梁轟地一聲砸下來，飛濺的火花四散開來落在琦顏不到兩寸的地方。
“啊！！！救命——”琦顏雙手掩麵閉緊了雙眼，一口濃煙嗆得她說不出話來。
“小姐！小姐！你在裏麵嗎？”是小翠的聲音。
“小……翠，咳咳……”琦顏彎腰咳得喘不過氣。
“小姐你忍耐一下！”
隻聽得砰的一聲響門已被小翠大力踹開，琦顏之前躺在床上的時候就吸入了不少濃煙這時神智已有些不太清醒，身子軟癱在火星四濺的地上。
小翠從身上取出一粒藥丸塞入琦顏嘴裏，將她從地上扶起，無奈小翠臂上肩上腿上的傷都未完全痊愈，奮力之下傷口淅淅瀝瀝又沁出血來，小翠渾然未覺一手將琦顏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置於琦顏腰間，正扶著她要出去，整扇牆壁毫無征兆向她們傾塌下來，要避閃已是來不及，情急之中小翠一手攬緊琦顏腰身一手掩護，提氣一躍，兩人破開屋頂逃離了那片火海，落在屋後空地上。
琦顏含了藥丸逐漸清醒，睜眼看到小翠右手牢牢攬住自己，肩背，左臂以及手掌浸透了豔紅，原本淡黃的衣衫掩映在火光中，全是驚心怵目的紅，妖冶地暈開，似血蓮綻放……
“那裏還有兩個！”混亂中有人大喊。
與此同時無數箭矢向兩人襲來，小翠拾起地上一支九尺長的柴禾奮力抵抗，生生隔開一片小小的安全地帶，一邊擋開箭雨，一邊大喊：“小姐，快蹲下！”
上一次激戰琦顏在馬車內隻聽得箭矢釘進車廂木板的劈啪聲響，卻未見得那慘烈的場麵，心中絕望遠不及今日。就在她的麵前，小翠用那鮮血直流的一雙手捍衛著她的安全，她怎麽可以縮在後麵，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的……
她雖然武藝不精，可畢竟學過一些防身術，對付幾個小毛賊問題當也不大，隻是，如今赤手空拳叫她怎麽對付這疾如蝗雨的流箭……
但是她不能這樣苟且偷生！她是大蕭的公主，即便不能生如公主榮耀，卻可以像公主一樣死得豪壯，這樣才不玷汙了她父皇橫掃中原大漠征戰南北的英名。橫豎都是要死，她可以選擇一個體麵的方式！
琦顏也從地上拾起一根柴禾，橫握在手，麵上大義凜然，毫不畏懼。小翠猛地看到她立起來心下大急，可也顧不上阻止，不住大喊著“小姐！”琦顏不予理會，與小翠並肩作戰，兩人一邊招架一麵想脫身之法。
定睛望向箭矢射來的方向，火光下四周全是官兵，黑壓壓一片至少有好幾百人。
中間椅子上坐著一人，神色悠然，正興致勃勃看著裏麵打鬥正酣的人群。琦顏與他目光相接的一刹身子險些摔倒，白衣金冠，分明是慕容瑾！火光之中那雙看好戲帶著一絲怠倦的桃花眼格外邪魅，琦顏旋即反應過來，不是慕容瑾，是太子爺慕容勳。
他們本是住在這小巷最偏僻荒涼的地方，毫不起眼的民居，根本不會讓人注意，是誰向官府告密？
轉頭一看澈弦澈遠兩兄弟還有一個黑衣人被二十多個好手困住，縱使身手再好也難以施展開，澈弦一把玄鐵刀上下翻飛，潔白的刀刃已血色浸染，澈遠青色長衫暗黑不知浸了多少血漬，那黑衣人背對著她看不清麵貌。
慕容勳向左右抬了抬手，密集如蝗的箭雨戛然而止。
“琦顏姑娘，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看來真的是有緣啊。”慕容勳站起身笑吟吟朝琦顏走來。
“原來是王爺。”琦顏屈膝行禮，手上仍是死死握著那根柴棍，偷偷向小翠使了個眼色。
“那夜你怎的悄不丁就從本王房間跑了？害我白白高興一場，看在你長得這麽美的份上本王姑且就饒了你，這次可要加倍還給本王，嗬嗬，不然……”戲謔的目光環繞著琦顏，說這話時慕容勳已然踏至近前，在距琦顏小翠不到三尺的地方停駐了腳步，似乎再沒有進前的打算。
自他離開坐席，身後便跟過來好幾個形貌怪異駭人的壯漢，琦顏見著他們麵露恐懼，眼神瑟縮。
“誰叫你們來的？滾回去！”慕容勳轉向身後嗬斥，那幾人急忙退去。
“王爺！”琦顏將手中柴禾一扔，作勢要上前迎慕容勳，忽地跌倒在地，慕容勳一個箭步衝上來扶她，在他彎腰的瞬間小翠偷襲成功，點住身上幾處大穴，慕容勳立時動彈不得。
“太子爺，得罪了！”琦顏將小翠綁在腿上的匕首抽出抵住慕容勳咽喉，壓製住慕容勳，向他手下喊話，“放我們走！不然王爺性命堪憂！”
慕容勳麵色冷清並不恐懼，冷哼一聲：“沒想到今日栽在你一個女子手上，傳揚出去真是讓天下人笑話，倒不如你一刀結果了我，隻是你下手拿準點！”
琦顏的手有些抖，可是很堅決，毫不猶豫，手中隻增了半分力，慕容勳肌膚白皙血管密布的頸項便生生出了一道紅痕。
慕容勳卻是不肯發話，冷笑著盯住琦顏汗津津的小臉，感受到她的顫抖，他嗤笑：“你明明很怕，既然這麽怕殺人，為什麽還要用匕首指著我呢，若是我死了，你們所有人統統都得陪葬。”語氣風輕雲淡，沒有一絲波動，俊眉一挑，放肆地盯著琦顏那雙清水剪眸，忽而展顏一笑。
她的手，果然又是一抖。
那些弓箭手已經搭弓拉箭向他們瞄準，隨從們也都摩拳擦掌，隻消慕容勳一聲令下他們便會一湧而上將大家剁成肉泥。新府尹眼睛死死盯著他們，王爺沒發話他也不敢瞎拿主意。
琦顏心知不可顯出怯意，可手上卻不敢再施力，小翠已然精疲力竭，失血後一番掙紮更是耗盡體力，以慕容勳的身手，若是此時要逃真是易如反掌。
“你們全都給我退下！放他們走！”慕容勳沉聲下令，音沉如鐵，喜怒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