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往昔皆塵揚(2)

小翠抬頭正一眼瞥見了直直立著的琦顏,眼圈一紅,未語淚先流。

“小姐!”小翠哽咽地喚了一聲,掙紮著向琦顏走來。

“你別動!”琦顏疾步走近一把扶住她,阻止小翠再動。

“小姐……能夠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小翠伏在琦顏肩上嗚咽著。

“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你養好了傷再說,不哭了哦。”琦顏輕撫著她的背溫言安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這時候又開始泛濫。

小女孩看著這兩個大姐姐哭成一團,不知所措地搔搔頭。

等兩人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琦顏衝另一邊大喊道:“澈弦!雲公子!麻煩過來幫一下忙!”

不多時雲氏兄弟便大步流星奔過來了,清明也緊跟著。

“小翠姑娘。”澈弦一見到小翠似乎大吃一驚,“梁公子他們呢?”

“他們將我安頓好便離開燕京了,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

澈弦冷著臉盯了小翠半晌,終是別過頭去沒再說話。

將近落日時分大家才從廢棄的皇城遺址回到客棧,小翠吩咐了小瑞叫人將她的東西搬到客棧來。

小翠身上的傷尚未痊愈,左臂上的箭傷稍好些,腿上和肩上的兩處傷卻頗為嚴重,加之又浸過水,傷口發炎化膿了。這幾日每天雷打不動地讓小瑞帶她去約定的望月樓候著,一呆就是大半天,幸得寄居人家的女兒小瑞跟她投緣,待她甚好,偷偷帶了她溜出家門到這廢墟上來,若是叫小瑞的雙親知道可就了不得了。白白等了幾日,正灰心的時候幸好今日總算是遇上了。

在琦顏的強烈要求下,終於將小翠身上的繃帶都盡數除去,濃濃的藥味夾雜著腐爛味便飄散在空中。

“怎麽回事?”琦顏眼圈一紅,擰著秀眉輕問。

“小姐……”小翠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緊緊垂下了頭。

“傷口怎的變成了這般模樣?你的腿和手臂不想要了麽?!”句句是斥責,卻都滿含著心疼,想到那日夜裏若不是小翠奮力趕著馬車逃離,自己早成了箭靶子,哪裏還有命在。

“是不是沒有及時換藥?”琦顏又問,一邊搖頭歎息,“傷成了這樣,我是無能為力了,我去找雲公子,小翠你等一會。”說著琦顏便起身出了房門,不多時就請來了澈遠。

因傷處有些不尷不尬小翠此時正衣衫半解,見到陌生男人進房間時,原本蒼白的一張小臉霎時羞得緋紅,剛剛已經由琦顏幫著清潔了傷處,也簡單跟澈遠說了傷處的情形,澈遠說要先看看才能開藥方,實在沒辦法,幸好清明沒有跟來,不然小翠要窘死了。

澈遠倒是麵色如常,仔細查看著傷口,他盯著傷口周圍略呈深紫色的腐肉看了片刻,緊皺著雙眉:“姑娘怎會中此毒?”

小翠輕咬下唇,隻不作聲。

“澈弦有沒有跟雲公子提及離開瀛洲那夜我們僥幸脫險的情況?小翠便是在那夜中了奸人的箭受了傷,雲公子,她的傷不礙事吧?”

“原來如此,這毒原本也沒什麽,隻是中毒之後萬萬不可遇水,不然毒液溶入水中毒性會猛增。看姑娘的傷勢不止是沾了水,用藥也不對,不過有雲某在此,這點小傷不是問題,幾日便可痊愈。”

“如此甚好。”琦顏終是展顏一笑,略略寬心。

澈遠提筆寫下藥方,便要起身。

“雲公子,”琦顏也跟著立起身,有些不好意思,“藥方……還沒給我呢。”

“七姑娘還要照顧阿蘇婆婆,抓藥的事就交給清明吧。”澈遠背身微微側首道。

待他出去後,小翠便問:“阿蘇婆婆是誰?”

“就是前麵你見過的那個瞎眼的婆婆。”

“那婆婆好怪異。”

“嗬嗬,你倒是眼尖,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一定苦著累著小姐了,竟然還要小姐親自來照顧那個怪婆婆,太可恨了。”小翠臉上有些憤憤不平。

“這也沒什麽,那婆婆也怪可憐的,眼睛瞎了,還中了劇毒。”琦顏輕輕歎了口氣。

“啊……”小翠似吃了一驚。

這日傍晚,琦顏又去藥鋪給阿蘇婆婆抓藥,卻被告知澈遠開的方子中好幾味藥都售空了,還以為是偶然,便又去了一家店,也說那幾味藥材被人全買走了。琦顏猛地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不敢逗留匆匆跑回客棧。

急急奔向澈遠房間,天色已然有些暗了,也顧不得避嫌。

舉手正要叩門,門已然自裏麵打開了,被人一把拉進了屋內。

“怎麽了?”見是澈弦,屋裏燃著支蠟燭,掃視一周琦顏驚問,“雲公子呢?”

“采藥去了。醫者仁心,我大哥是個爛好人。”

“雲公子都知道了?”

“嗯,之前抓藥的時候藥店的夥計告訴了清明,有人下令強要他們將藥材賣掉了,想是知曉這城裏有人中了琉花斑狸毒,要逼她現身,姑娘方才去了藥鋪抓藥定然惹人懷疑,這裏住不得了。”澈弦語氣凝重,能在半日之內搜刮掉那麽多藥材,雷厲風行之勢不可抵擋,想這背後掌控全局的人定是來頭不小。

琦顏也是一驚,心頭發涼,這般手段沒有權勢哪裏做得到,一個人影閃過腦海。

“琉花斑狸毒?”不想糾結藥物被搜刮之事,琦顏便岔開話題,這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為何那日澈遠提及此毒時麵色也是凝重。

“這種毒,中原罕有,乃是苗疆巫蠱之術的一種,極陰毒,其毒取自一種花斑狸,此狸原本毛色純白,因被人為以萬毒之物飼養長大,毛皮逐漸變得絢麗斑斕。渾身血液毛皮皆有劇毒,隻消取少許狸血塗抹於利刃之上,一旦中招若不得及時解救,中毒之人一月之內眼瞎,極畏寒,兩月之內四肢具廢,感官喪失,三月之內機體開始腐爛,終會受盡折磨而死。”

琦顏聞言臉色煞白怔怔望著澈弦,驚懼交加,這麽說……

他隻微微點點頭:“今夜我們就走,走得越遠越好,這是阿蘇婆婆與他們的糾葛,姑娘不該被卷入這樣的是非。但教有屬下在,一定保得琦顏姑娘平安。”

“這怎麽行,無論如何也不能撇下阿蘇婆婆一個人,她雖不見得是什麽好人,可待我也不算太壞,就這樣把她拋下我終究是不忍心。”

“那今夜便帶她一起……”

一語未畢門猛地被人撞開了,琦顏與澈弦俱是大吃一驚,尤其是澈弦,自己竟然對此毫無察覺!這人一定不是一般之人!

待看清來人時琦顏臉登時不自然起來,傻站著看著來人,正是剛剛在談論的阿蘇婆婆。

誰知阿蘇婆婆突然跪倒在門口,毫無征兆,嚇得琦顏一跳,急忙跑過來扶她。

“琦顏?你叫琦顏?!”阿蘇婆婆急切問著,緊緊抓住琦顏雙手,抖抖索索喚著,嘴唇抖得厲害,“公主!公主!你是善雅公主!”

“婆婆……澈弦救我!”琦顏被嚇得六神無主,雙手被製住,極度驚恐,這老婆子一定瘋了。

她話音未落澈弦已然身形一閃,狠力撥開了阿蘇婆婆的手,阿蘇婆婆似全沒有注意他,全副注意都集中在琦顏身上,澈弦左手一揚將她掀倒在地。

琦顏死死拽著澈弦衣袖,花容失色,一臉失魂落魄,怯怯望著跌倒在地的阿蘇婆婆,臉上驚詫恐懼交替出現,她叫她善雅公主!聲音語調還那麽熟悉!

“姑娘,我現在就帶你走。”澈弦手臂一緊已將她緊緊攬入懷中一腳踹開了窗戶。

“不!”琦顏異常堅定拂開了他。

於此同時傳來阿蘇婆婆挽留的聲音。

“不要,公主!我是若妡啊!善雅公主!”

淒厲的嗓音,留戀哀婉的語調,一如六年前亂軍之中將她奮力推開時大聲的嗬斥“公主,快逃啊!”一語未畢快如閃電的蝗矢箭雨瞬間便已穿破胸膛,鮮血絢麗如落日的紅霞灑遍了胸前的衣襟,水墨畫一般沿著一個點飛速染暈開來。她看著若妡緩緩倒下,嘴裏仍低喃著“快……逃……”

那時候她以為若妡必死無疑了,那麽多的箭釘在身上,她隻在練箭用的稻草人身上見過那麽多的箭矢。她以為她早死了……

“若妡!”琦顏奔至近前,半跪著將若妡抱起來,眼淚橫流,哽咽道,“若妡,原來你還活著!”

“公主……”若妡掙紮著要起身行禮,被琦顏製止了。

“你怎麽變成了這般模樣……”不自禁地語帶嗚咽,記憶中若妡一直是個麵貌嬌俏的女官,隨侍母後身邊,一直待母後和自己姐們幾個忠心又親厚,深得母後信賴,不然城破之時母後也不會放心將孩子交付與她。

若妡似乎想起來什麽,伸手往臉上一探,揭下一層人皮麵具,原本的容貌顯現出來。往日的端麗仍存了幾分,臉上卻增添了不少滄桑,左頰上一道三寸長的刀疤襯得原本秀氣美麗的一張臉詭異恐怖遍布。眼眸如黑晶石一般清亮卻鮮少光澤,隻有一雙眼仍是美得駭人,卻沒有了往昔的靈動。

琦顏將臉埋在她頸窩,淚水悄悄滑過臉龐。

“我的傻公主,奴婢這不是好好的麽?這輩子還能再見公主死而無憾了。”

“若妡,我絕不會讓你死的,我們好不容易聚到了一起,我們一起去尋母後,尋到了我們還要一起生活很多年,就像以前那樣。我不許你提死這個字。”

“好,好。公主,奴婢可以摸摸你麽?”

琦顏含淚不住點頭,猛地悔悟她看不到,“可以。”一邊湊近拿起若妡纖細溫暖的手撫上自己臉頰。

細細撫摸過青如墨染的眉黛,卷翹濃密的眼睫,高挺秀氣的鼻梁,小巧柔軟的嘴唇,纖細潤滑的下頜。

“公主一定長得比皇後娘娘還好看!”若妡嘴角微翹揚起一抹欣慰的笑,左頰上那道疤痕也生動起來,像一道音符,彎彎成弦。

一旁的澈弦默默立著,麵色清冷,冷靜地看著這對闊別多年後相認的主仆。無論作為殺手,還是作為保鏢,他的理智都讓人生畏,也鮮少見他有什麽七情六欲,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真正令人聞之魂飛膽喪的極品殺手吧。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澈弦冷聲道,大步踏出了房門。

果然,他們前腳剛走,一大隊官兵便將客棧圍了個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