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與他相見
003 與他相見
黛藺隨袁奶奶進屋,身上的燥熱即刻讓室內的冷氣撲下來。鄒書記家還是沒有變,會客廳這邊擺著沙發、裝飾櫃,沙發周圍的幾個高腳凳上擺了些鬆柏和棕櫚類的盆景。
客廳的屏風是一組書櫃。書櫃後麵則是書房,從敞開的門裏可以看到書房裏掛了許多字畫,橫豎不一,長桌上擺著一個臉盆大的硯台,硯台邊的筆架有半人高,懸掛各種毛筆,最大的一支有兩尺多長。
鄒書記喜愛書法,這是人盡皆知的事。
“來,來,吃西瓜了,解解暑。”張阿姨端上一盤冰鎮西瓜,瞟了她一眼,用圍裙擦著手走進廚房,“小蕭啊,中午你就留下吃飯吧,張阿姨煮了你那份。”
“不了,小蕭得趕回去了,辦公廳還有些事。”蕭梓啃完手中的西瓜,立即起身,胡亂扯了兩張紙巾,邊走邊擦嘴,“這次就謝謝張阿姨的美意了,下次再來蹭飯吃。”
走到門口,又回頭對黛藺輕輕笑了下,換上鞋閃人。
袁奶奶歎了口氣:“黛藺,你不記得小蕭了嗎?三年前你們見過麵的。”
她左手捏著冰涼的西瓜,不曾吃一口,微微低著頭:“不記得。”
老太太又歎了口氣,抓起她的右手包裹在掌心:“孩子,三年前為你父親的事,袁奶奶和鄒伯伯一直為幫不上忙而過意不去,所以希望你能住在我們家,讓袁奶奶照顧你。”
她輕輕抬起頭,將手從老太太手裏抽出來:“袁奶奶,我想洗個澡。”
“好、好,先去衝個涼,再來吃飯。”老太太慈祥笑起來,招招手,喚來張阿姨,“夜蓉,你快去給黛藺準備套幹淨的衣裳,房間也收拾出來,啊,飯待會再開。”
張阿姨取掉圍裙走過來,幫她拎起那個發舊的旅行袋,“蘇小姐,你隨張阿姨來二樓,房間和衛生間都在二樓。”
“好。”
張阿姨給她打開最靠近衛生間的那間小房,將旅行袋放在地板上,問道:“你就是蘇錦豐蘇市長的女兒吧?”
她沒有低頭,看著阿姨眼中那抹鄙夷,說道:“蘇錦豐是我父親,我是他女兒蘇黛藺。”當年父親正風光時,張阿姨摸摸她的頭,直誇女兒長的漂亮,以後可以去做明星。現在張阿姨還是那個張阿姨,她卻不再是她,她沒有做明星,而是去坐了牢。
“嗬嗬。”張阿姨幹巴巴扯了扯臉頰,冷冷一嗤,轉身下樓,“老太太,鄒書記快回來了,夜蓉準備開飯吧。”
“先等黛藺洗完澡。”
她輕輕關上房門,靠著門板,看著這個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間。原來,這就是寄人籬下的滋味。
張阿姨給她送來一套月牙白純棉長裙,V領、收腰、無袖,是套嶄新的裙子。她穿戴好,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取毛巾輕輕拭去水珠。雙眉青黛纖長,微帶霸氣,丹鳳眼沉寂如枯井,不再閃爍,唇瓣蒼白。那是一張用紙糊上去的臉。
“黛藺,快下樓來吃飯,你鄒伯伯回來了。”老太太的聲音在樓下響起來。
她輕輕嗯了聲,放下毛巾走出浴室,心髒噗噗直跳。坐完牢後,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昔日的熟人,也不想再看到張阿姨那樣的眼神。
“睿哲,好不容易才請你來一趟,你可得給我這書記一點麵子,留下來吃一頓飯。”樓下傳來鄒書記沉穩的聲音,一邊往門內走,一邊爽朗笑著:“滕總你平日工作繁忙,日理萬機,下次請你來可就比登天還難嘍。別說是我這錦城市的市委書記,就算是京官大老爺也請不動你。”
她的心猛的一窒,腳步再也邁不開。滕睿哲也來了?
“黛藺?”老太太朝她這個方位試探喊了聲,示意她走下來:“開飯囉,快坐到袁奶奶這邊來。”
她扶著樓梯扶手,腳縮了縮,想再走回樓上。繼而深吸一口氣,還是慢慢走了下來。
飯桌旁圍了四個人,鄒伯伯和楊阿姨、老太太、滕睿哲。她第一眼就見到了那個襯衫挺括的男人,更成熟,更俊美了,全身散發一股成功人士的魅力。她以為自己會拔腿而逃,不敢直視他深邃的雙眸,誰知,她隻是靜靜朝這邊走過來,喊了聲,“鄒伯伯、楊阿姨”。
鄒書記和妻子朝她輕輕點了點頭,讓她入座。
“黛藺啊,你就好好在伯伯這住著,別擔心其他的問題,伯伯都讓人給你安排妥當。”鄒書記徐徐道,擱下筷子,看著對麵的她,“在這裏不要拘謹,就當自個家,需要什麽,讓張阿姨去買。”
“謝謝鄒伯伯。”她隻說得出這句話。
滕睿哲望著她,眼眸起初閃過一絲詫異,繼而恢複平靜,將目光移開了。
一頓飯,她吃得味同嚼蠟。收拾的時候,她幫張阿姨將碗碟端到廚房,張阿姨斜睨了她一眼,冷道:“蘇小姐現在是客,張阿姨哪敢讓你做這些事!還是去客廳陪老太太和書記打打牌吧,快去。”阿姨將她往廚房外推,眉梢吊得高高的,尖酸刻薄:
“弄髒了蘇小姐的手,書記會責怪我這下人偷懶,拿工資不辦事!這些粗活髒活就讓我這下人來幹,一會我把手洗幹淨了,就去伺候您這市長千金!”
她難堪的走出了廚房。
老太太本來笑嗬嗬與滕睿哲聊天,見她總是避著,便說道:“黛藺,你一定累了吧。如果累了,就先回房歇著,你這小臉兒白得讓人心疼。”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過來,她愈加難堪的不敢看任何一個人,低著頭,安靜上樓。她是一個外人,寄人籬下,這裏根本不是她的家。
“睿哲,吃過晚飯再走吧,我們去書房。”鄒書記又出聲道,渾厚的聲線裏含滿對這個後輩滿滿的欣賞,“小菡下午三點半下課,四點能到家,她說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下麵的話她沒聽,走進二樓衛生間,將剛才換下的衣服從衣簍取出來,打上肥皂,蹲在地上洗。這件波西米亞長裙是她三年前買的,裙長及她的腳踝,印著深紫色小花,清新大方。本來還有一個陪襯的白色草編包包,可惜在被扣押的那天扔在了路上,不知被誰撿了去。
她以前不喜歡穿這麽長的裙子,做這麽淑女的打扮,買這套裙子,純粹是為了讓滕睿哲看看,她也可以比長裙飄飄的葉素素美。縱火案發生後,滕睿哲突然變得很陰冷,不再對她罵,不再暴怒,而是將她帶到深山老林,說去個好地方。
她以為滕睿哲開始嫌棄葉素素的醜樣子,終於喜歡上她了,歡天喜地跟他走,誰知,那是一種比打和罵還要讓人難受的羞辱。半年後她才明白,滕睿哲那天晚上是真的打算毀掉她的,因為她已經讓他忍無可忍。
搓著長裙的手改為拽緊,她將頭擱在並攏的雙膝上,緩緩放掉了這件長裙。肥皂水噗通一下,濺了出來。
三年前她是東施效顰,但三年後,她是真的喜歡上了這樣的長裙,喜歡上了這樣又素又淡的人生。
曬好衣服後,她將衛生間的地板拖幹,走回房裏整理房間。十幾平米的空間散發一股淡淡的黴味,空氣不太流通,之前明顯是一間雜物室。好在有衣櫃、有床、有書桌,該有的還有。
她的行李也很簡單,兩套舊衣服、一個水杯和一個日記本。整理好後,她打開窗戶,坐在書桌前攤開日記本,寫上‘今天找到了家’。字體不再龍飛鳳舞,而是娟秀整齊,些許卑微。
她望著,指尖撫上那六個字,一瞬間恍惚起來。其實出獄後的人生是茫然的,她不再期盼爸爸的擁抱、媽媽的笑臉、睿哲吝嗇的愛,因為這些是得不到的,她坐過牢也得不到。
想明白了,也失去了期待。所以,她還會有家嗎?不會有的。
腹部陡然一陣絞痛,下體一濕,她由茫然中驚醒了過來。忙從袋裏取出兩片衛生用品,奔進衛生間。暗黑的血已經浸到了淺色裙子上,如罌粟在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