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走火入魔

東穀,日上三竿。一夜暴風雨後的山穀,樹蔥草翠,鳥聲啾啾。明媚的陽光遍灑大地,帶著花香的暖暖夏風習習而吹,林子裏經曆過風雨洗禮後的花兒,嬌豔無比,一派生機勃勃。冰湖薄煙嫋嫋,清可見底的湖裏,魚兒互相嬉戲,三三兩兩忽聚忽散,一池的歡樂詳和。

“唉,你這丫頭啊!讓為師該如何說你才好?”聽完桃兒說了昨日經曆後的冰婆,重重的歎了一聲,這莫愁花豈是好采的,桃兒受了這傷還算是輕的了。

尚還虛弱坐在床上的桃兒淺淺一笑,道:“師父,莫要擔心了,如今這花采來了,那一一的疤,就有得治了!”

冰婆聽了這話,點點頭,“昨夜回來後,我便已經將花入了藥了,等三日後就行了,到時就給丫頭用藥。”桃兒聽了心裏歡喜異常,就想趕緊和一一說說這個好消息,可是這天都已經快近正午了,一一怎麽還沒回來?一早她醒過來就沒看到一一,去哪了這是?“師父,一一呢?怎麽還不見她回來?”又朝著門口張望的桃兒疑惑的問冰婆。

冰婆神色一暗,正欲開口,忽然傳來了林一一淒厲的聲音:“媽咪!帥爹!!”

這淒厲的聲音讓冰婆一震,甚至都來不及與桃兒解釋,便自窗戶飛出,朝著藥房急行而去。讓林一一這聲嚇的不輕的桃兒一見如此,心知事情有異,哪還能在床上躺得住,強撐了下床也朝著藥房踟躕而去。

藥房裏,冰婆正用力抓著在藥桶中掙紮的林一一。心急的冰婆怕傷著她,又怕她繼續這樣下去,會打翻藥桶前功盡棄,不由得提了聲音,在林一一的耳邊震天一吼:“丫頭!給我醒來!”聲音震蕩屋頂,卻是帶著驚雷一般的效果讓正閉著眼掙紮的林一一緩緩張開了眼睛。

林一一兩眼渙散的對著麵前的冰婆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大眼睛裏浮現的那種淒然,讓冰婆都心中大為不忍。她感覺到了一一的平靜,慢慢鬆開抓著一一的手,帶著藥水的手,輕輕摸了摸林一一的臉,心疼的道:“丫頭,乖,你好好看看,是婆婆,你看看!”

許久之後,一臉茫然看著冰婆的林一一才緩緩的轉了轉眼珠子,她艱難的動了動沒有血色的唇,張合了幾下,才虛弱的開了口:“婆……婆婆……”聲音輕的一出了口便消失在空氣中。

“哎!哎……是,是婆婆……”冰婆聽得林一一這聲喚,紅了眼,鼻頭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好孩子,你看看婆婆!看看婆婆!還有桃兒!”冰婆一眼看到正撐著門走的氣喘籲籲的桃兒,她三步並兩步,急忙扶著桃兒一同走到林一一的麵前。

“桃兒……?桃兒!啊,桃兒!”林一一從失神當中回過神來,不好,桃兒怎麽樣了?她嘩啦一聲從桶中站了起來,剛一站起來,便被冰婆一掌又給按了下去。

“一一!我在這,我在這啊!”桃兒趕緊伸出左手抓了林一一的手,用力搖著。

林一一一看到桃兒,馬上反握住桃兒的手:“你怎麽樣?你沒事吧?啊啊?沒事吧?”

桃兒見她又要激動,趕緊回答:“沒事、沒事!你乖乖的,你現在還泡著藥呢,別亂動!”

“丫頭,你若是再不聽話,婆婆我可不會再心軟,到時莫再怪我給你加藥!”冰婆這話實在是很有用,桶裏的林一一馬上乖乖坐好,順帶還非常自覺的盤了腿。

站在桶邊一頭汗的兩人見她終於安靜下來了,相視一眼,長長呼出了口氣。桃兒無力的坐到一旁的塌上,擦了擦剛才心急所出的汗。

桶裏的林一一骨碌著兩個大眼,伸長了脖子,用雷達的速度將桃兒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先發現了桃兒右手吊著繃帶,她驚呼著:“師姐,你手怎麽樣了?”

桃兒無奈的聽到林一一又叫她師姐,搖搖頭道:“沒事,師父已經處理好了,過幾日就好了。”

“真的嗎?”林一一轉頭看了一下冰婆,看冰婆沒有反駁,她也點點頭,想到昨天那麽驚險的一幕,“那就好,我說,你怎麽會去西穀!要是被毒蛇咬了怎麽辦?我都跟你說過了,不要管我那些疤,你怎麽總不聽?!!”後怕不已的林一一聽到桃兒沒事,火氣又騰的上來了,劈頭就是一頓訓。

“丫頭,你別隻顧著說桃兒了!今日,你是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你到底因何事生了心疾的?不許再對老婆子我打馬虎眼!否則,我便將你逐出師門,從此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冰婆老臉帶怒,倒提了雙眉,紅著臉用力的一拍桌,大有林一一若是不說,今日此事便不能善了的勢頭。

桶裏的林一一害怕的縮了縮脖子,她吞了吞口水,嘿嘿幹笑了幾聲,一如往常的打著太極:“師父,你這是幹嗎啊?老人家不要這麽大火氣,很容易老的!啊,雖然你已經老了,不過也不想太老的哦?”

打定主意今日非得向林一一要出個答案的冰婆,哪裏肯讓林一一這輕飄飄的幾句話就給忽悠過去,老人臉一板,自鼻子裏重重一哼,“丫頭,別再給老婆子打馬虎眼,你給我張大了眼,好好看看桃兒!”

看桃兒?桃兒怎麽了?一臉不解的林一一狐疑的轉過頭去看桃兒,隻見桃兒一臉蒼白疲憊,手上纏著那麽長的繃帶,平日裏總是坐的筆直的身子,也脆弱的佝僂著。桃兒此時見林一一朝她看過來,正努力強撐著一張脆弱的笑臉對著她。看得心裏很是不舍的林一一心底一酸,還不曾開口和桃兒說話,冰婆帶著盛怒的話又如驟雨般襲來:“就是因為你這一身的疤,桃兒才會去西穀為你尋藥,你倒好,一見了人,便謝也不謝,開口便是訓斥!你端的是好大的架子!!”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太擔心桃兒了,我也隻是太害怕了……我……林一一苦澀的在心裏喊著,她想解釋,可是卻說不出來,她無力的垂下了頭,隻覺得一顆心裏堵的難受。

對著林一一笑著的桃兒一聽冰婆這話,受到的震撼不比林一一輕,她又驚又急的道:“師父!您怎能這般說一一!!是桃兒自己要去尋藥的,關一一何事?!一一,一一!你別聽師父的話!是師姐自己要去的西穀,實在不關你的事!!”

“如何不關她的事?若不是為了她,你何須去采藥?又何須差點廢了右手?!體內更是內傷不輕!你是一個習武之人更是個醫者,你不知道你這一雙手便是你的全部嗎?”垂著臉的林一一看不到冰婆的臉,卻可以感覺到話中那濃烈的責怪之意。

震驚的桃兒難以置信的張大了杏眼看著冰婆,婆婆今日為何這麽說話?婆婆這樣對一一,讓一一情以何堪?!婆婆自己的心裏就不難受嗎?桃兒慌得想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一時間,隻顧張著嘴,瞪著眼看著冰婆,一直知道婆婆最是喜愛一一,從來喚她都是名字,可是對一一卻總是叫著丫頭,平日裏也總是寵著一一的,冰湖裏的魚都由著一一吃。這樣的兩個人,今天是怎麽了?怔忡了半天的她,擔心的又看了一眼沉默到讓人害怕的林一一,張了張嘴,正要再開口,卻看到冰婆極快的朝她使了個眼色。她才明白過來,冰婆是為了一一的心疾!於是她又慢慢的閉了嘴,神色複雜心思難解的看著桶中的林一一。

低著頭長發遮臉,讓人看不清麵目的林一一,繼續沉默著。冰婆又開了口,她不悅的喝道:“怎麽不說話了?平日裏不是很能說的嗎?即使是方才,你不也是咄咄逼人的嗎?”

桃兒扶著桌子的手已經泛白,她心裏有著不詳的預感,一一太平靜了,實在是靜的太過分了。她怎麽不說話了?桃兒害怕的看了一眼身邊也略有點緊張的冰婆,她心裏更是慌張,師父怎麽了?是不是她也覺得一一不對勁了?她張了張嘴正要阻止冰婆,突然一陣咕咚咕咚的聲音傳來,藥房中本已漸淡的藥味,又開始變的濃烈了起來。

正張著嘴要說話的桃兒猝不及防之下,吸了一口,嗆得咳個不停。冰婆陡的站了走來,力道之大,硬將生生將塌上的小幾帶得跳了起來。被冰婆嚇到的桃兒還來不及問,冰婆已經一聲炸喝:“丫頭!意守丹田,八脈歸一!”人已隨著聲音而動如脫兔,一個縱躍,落到林一一的身後。手上更是連連疾點著林一一的各大要穴。

桃兒心裏的不安更加濃厚,不對!一一太不對勁了!果然,冰婆甚至還未將穴封完,林一一猛的仰頭大聲長嘯“啊——!!”,那聲音帶著她體內如今已經將近八十年的功力噴湧而出,一桶無火自沸的藥浴如突然井噴的泉眼一般直衝屋頂!

身後的冰婆被林一一的內力所震,正在點穴的手被藥水衝開,那最後一穴百會穴,生生錯開了,糟糕!!冰婆心內大為震驚,這最後一穴沒有點上,剛才所行的封穴全部無用了。“丫頭!!”焦急的喊著林一一,還來不及再出手的冰婆忽然全身一震,生生被林一一的內力反彈,嘴一張,一口鮮血噴灑而出!“師父!!!”桃兒驚叫著,撲了上來,再不顧自己不能運功的禁忌,拚了命的接住被彈飛的冰婆。

桶內的林一一此時哪還聽的進去冰婆的叫喚,她的腦子裏全是亂七八糟的聲音,有一陣陣呼呼狂嘯著的風聲,咣嚓嚓打個不停的雷聲,還有那雨打在屋頂的聲音,身邊不停的有人在罵著她,指責著她,嘈雜的聲音裏還伴隨著幼小孩子特有的尖銳、淒厲的哭聲,這些嘈雜的聲音毫不留情席卷著她,直要把她逼瘋過去。

“不……!不是我、不是我!!”停止了嘯叫的林一一,雙手抱著自己的頭,聲嘶力竭的喊著,話中夾著無盡的痛苦和悔恨還和深深的懺悔。桃兒心碎不已,她轉身欲朝著陷入混亂的林一一撲過去,被冰婆一把拉住,冰婆嘴角還流著血:“不能去!你……你會被丫頭所傷……”斷斷續續的說完話,冰婆重重的咳了幾下,又帶出一大口的鮮血。“師父!!”桃兒驚慌的叫著,她不顧冰婆的阻止,連連出手點了冰婆身上的穴位,才扶著冰婆在窗邊的椅上坐了下來。

“你、咳……咳……桃兒,你不能再運功了!還有,你的右手……”冰婆擔心的看著桃兒。

“我不要緊!師父,一一到底怎麽了?”桃兒沒有心思去想自己的問題,手廢了就廢了吧,便是今後不能再行針,她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師父出事啊!她緊張的盯著現在扶著桶沿站著,披頭散發的林一一,“一一?一一?你說句話,你應一下師姐,好不好?”桃兒小心的叫著林一一,怎麽回事?一一的身子好像在顫抖?是冷嗎?藥房裏又悶又熱,雖然桶下的柴火已經讓水打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桃兒隻覺得房間裏的溫度越來越高。

突然,林一一的身上開始冒著一縷縷的白煙,濕透的衣服以雙眼可視的速度飛快的幹著,濃濃的藥味彌漫了藥房。桃兒被嚇到了,這該不會是赤紅蓮的緣故吧?“一一!!”桃兒急急叫著林一一。“你不用叫了,丫頭這一次,是生是死,是人是魔,就看她自己的了,唉……”冰婆無力的搖搖頭,蒼老的臉上,透著深深的悔意和無奈。她的本意,隻是想借著桃兒此次受傷的事,以林一一對桃兒的感情為賭注,搏上一搏,豈知林一一的心魔如此之深!如今之計,也隻能是靠她自己了!

什麽?!是生是死?居然嚴重到關乎生死了嗎?桃兒猛的轉過身子,張大了眼著急的看著冰婆,她倉惶失措,“師父,怎麽會這樣?!”

冰婆還未回答桃兒的話,桶裏的林一一,卻開始發生了變化!她的全身開始散發著熱氣,灼熱的氣息將木桶裏的剩餘的藥水轉眼間便全部蒸發幹了,林一一的皮膚開始發紅,連帶著手臂上溝橫交錯的肉疤也跟著越來越紅。因為痛苦而緊緊閉著眼睛的臉也從蒼白轉成血紅色的,桃兒驚駭的看著林一一,她咬了咬唇,又想欺身上前,“你此時若是上前去了,隻會讓她更快入了魔。”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看著林一一的冰婆,沉重的開了口。

冰婆一臉凝重,緊張的注視著桶裏的林一一,“昨日在西穀,我便已有所察覺,丫頭體內的赤紅蓮脫離了她的氣血,大有反噬之相。”“怎麽會?赤紅蓮那日不是已經與一一體內的氣血融合了嗎?”桃兒不敢相信,到底昨天是出什麽事了?

“我想,昨日你西穀采藥一事,定與丫頭的心結大有關係。”冰婆打開房門,示意桃兒將窗戶頂開,她緊緊盯著此刻團坐在桶裏的林一一。緩緩道:“丫頭本身不是從小習武之人,因為從崖上落下後,一身筋骨俱損,三日藥浴加上我的接拿,等於重新給她塑了一身的筋脈。她的體質甚為怪異,服了赤紅蓮後,心結始終不願打開,赤紅蓮本身是極其霸道的毒花,她不從心裏接受並且降服它,縱是一時融合,也畢竟不是長久之相,昨日她一直強提了一身內力卻遍尋你不著,心急之下加上心魔又發,赤紅蓮會脫離本體,也是理所當然。”冰婆的解釋,讓桃兒後悔不已,如果自己再強一點,也不至於今天又讓林一一受這種罪。

而這時,被縷縷白煙籠罩著的林一一全身皮膚開始泛出紅光,那居然是與赤紅蓮一樣的光芒!這是不是意味著赤紅蓮已經脫體出來了?束手無策的桃兒,此時的心情就如當日崖頂上初曉林一一墜崖一樣,不僅恐慌而且絕望。她捂著嘴巴的手顫抖不停,淚如雨下。

丫頭啊,你要撐住啊!!婆婆縱是拚了一身修為,今日也定要保你周全!!已經受了內傷的冰婆顧不得自己的傷,運起一身的內力緩緩欺近桶邊。冰婆緊鎖雙眉,她的功力比桃兒高多了,縱是如此,此時她也是氣血翻湧著,這赤紅蓮實在太過於霸道了!便是她隻是站在離桶一尺遠的地方,憑著這一身的功力,也僅僅隻能做到不被它所傷而已。

桃兒見冰婆吃力的向著桶力前進,知道此時定是十分凶險了,一直擔心著林一一的她也想跟著靠過來,幫冰婆一把。“站住!”發現到桃兒舉動的冰婆連忙分神喝住桃兒,內力略有分散便馬上被赤紅蓮所傷,她的嘴邊又湧出一口血,桃兒見狀趕緊停下腳步,不敢再前進,她隻得咬著唇,焦急萬分的在一旁看著快走到林一一身邊的冰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