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算

那丫鬟走到鄒氏和餘雅藍麵前,蹲身道:“奴婢露珠兒,請二位隨我來。”

鄒氏和餘雅藍便向江氏告辭,隨露珠兒而去。露珠兒帶著她們,出來右拐,順著抄手遊廊,穿過一道月亮門,一道梅花門,再從兩座假山中間鑽過去,便見一處白牆灰瓦的小小房屋,掩映在幾叢竹子之後。此時盛夏,那竹子正是鮮綠欲滴的時候,讓人見了心頭一亮。

走過竹叢,來到屋前,露珠兒快走幾步推開房門,請鄒氏和餘雅藍進去,道:“這便是我們家的客房了,就請二位住在這裏如何?若是不喜歡,奴婢就帶你們再換一處。”

鄒氏哪肯給人添麻煩,忙道:“不用,不用,這裏已經很好了。”

餘雅藍抬頭四望,她們現在所站的堂屋麵積不大,但布置得極為典雅,而且幹幹淨淨。她對此也很滿意,於是便沒有說甚麽。

露珠兒見她們都願意住在這裏,便走去將左邊的一扇房門推開,道:“這屋子東西各有一間臥房,您二位同住一間或是各住一間都成,待會兒會有丫鬟帶被褥來為你們鋪床。茶水晚飯,她們也會一並帶來。”

鄒氏向她道謝,她連稱不敢,又問:“不知二位還有甚麽吩咐?”

鄒氏連聲道:“沒有了,沒有了,姑娘考慮得周到,還請代我們謝謝江……”她說著說著,卡住了,不知該稱呼她江太太還是江姨娘。

露珠兒別有深意地一笑,道:“奴婢一定向太太轉達您二位的謝意。”說完,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餘雅藍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竹叢後,轉頭問鄒氏:“娘,明明你才是正妻,卻為何要對江氏畢恭畢敬?就算爹還沒有認我們,咱們也頂多拿自己當客人罷了,實在沒必要怕著她!”

鄒氏萬般酸楚,不知從何說起,剛理出個頭緒,就見有兩名丫鬟兩名婆子,分別抱著被褥,端著食盤等物,朝著這邊過來,她隻得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丫鬟婆子們踏進門,向她們行禮,然後分頭行事,鋪床的鋪床,擺碗筷的擺碗筷,直到忙完告退,都沒有人作聲。其間,鄒氏試圖同其中一個婆子搭話,但那婆子隻是問甚麽答甚麽,絕不多說一句,稱,因為她們隻是家裏的三等奴仆,所以不能主動同客人們搭話。

這府裏的規矩,竟這樣的嚴苛?那江氏看起來並不是嚴厲的人呀?鄒氏不解地搖了搖頭,拉著餘雅藍到飯桌邊坐下。

餘雅藍卻覺得江氏算是治家有方之人,至少從表麵上看是的。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身份,她倒是極想跟著她學習學習。

桌上的菜,不算豐盛,但卻精致,清一色的小巧白瓷盤,盤邊做成荷葉形;光滑的黑漆筷子,筷頭是銀的,光看這食具的樣子,就已讓人賞心悅目。

鄒氏舉著筷子,夾了一塊湖魚給餘雅藍,又給自己夾了一塊黃金雞,嚐了嚐,搖頭道:“東西是好東西,就是太淡了些。”說著,給餘雅藍也夾了一塊,道:“藍姐兒,你口味淡,倒是合你的胃口。”

餘雅藍點點頭,默默吃菜,感動得直想哭,她穿越前口味一直很淡,但餘家村的人卻都是重口味,縱使家境貧寒,也是要想法設法地買上幾斤的鹽,朝野菜糊糊裏擱上幾大勺的;而且,一丁點兒油和鹽都沒有的飯菜,也絕非餘雅藍所喜歡的清淡口味。

她越想越堅定了要在臨江縣住下來的決心,他餘天成既然生了她,就得養她,憑甚麽把她和鄒氏丟在餘家村十幾年來不聞不問,她一定要把失去的那些,一樣一樣地全拿回來。

鄒氏見她隻顧想心事,還以為她不喜歡住在這裏,便道:“藍姐兒,你放心,等你爹一回來,我就跟他提你的親事。不過……就算到了夫家,你也有可能住不習慣,所以能忍的還是忍罷。”

“娘,你這麽些年,就是忍過來的麽?”餘雅藍忍不住出聲問道。

鄒氏麵露苦色,歎氣道:“不忍又有甚麽辦法,誰讓娘沒有兒子。”

又來了!餘雅藍不知該怎麽繼續她們的談話,隻得低下頭,默默地吃飯。

鄒氏不住地為她夾菜,母女倆將四菜一湯橫掃一光——她們一路奔波,盤纏又有限,實在是餓了。

約摸半個時辰後,有小丫鬟來收碗筷,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和碗,忍不住朝她們臉上看了一眼,那目光中,除了有驚訝,更不乏有鄙夷。

餘雅藍見著,很想發笑,她們這些丫鬟,之所以被賣進別人家為奴,還不是因為家境貧寒,吃不飽飯,居然還來笑她們,真是……

不過,她不耐煩同一個丫鬟去計較。雖然平等自由的思想自穿越前的世界帶來,但並不意味著她會傻乎乎地運用到這個有著森嚴等級製度的朝代去。

小丫鬟退下去後,鄒氏挨著把幾間房裏的家具都摸了個遍,口中嘖嘖出聲,讚歎道:“藍姐兒,看來你爹的生意做得真大,瞧瞧這些家什,值不少錢罷。”

“即便掙了這麽多錢,也不肯養活鄉下的妻女。”餘雅藍冷冷地道。

鄒氏無奈地看著她,道:“這隻能怪娘沒能耐生出個兒子,你不能怪你爹,他沒有休了我,已是念及夫妻情分了,不然娘在餘家村,就隻有投河自盡的份了。”

餘雅藍不願在老問題上同鄒氏糾纏,便換了個角度,道:“就算他不養你,可我是她的親閨女,這他總得養活罷?”

鄒氏登時啞口無言,良久,垂下頭去,頹然地歎了口氣。

餘雅藍見之不忍,忙上前抱住她,道:“過去的就過去了,且看爹見到我們後的態度罷。”

鄒氏抬手撫摸餘雅藍的頭發,眼中迸出光彩來:“我的藍姐兒生得這般好看,又會做生意,你爹見了肯定喜歡。”

餘雅藍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娘,人人都說我沒有你年輕時好看,你這是自己看自己的女兒,怎麽看都好;還有那做生意,可別再提了,我不過是幫著你賣了幾雙鞋而已,哪能叫做生意呀。”

她這不過是一番自謙的話,卻叫鄒氏麵色嚴肅起來。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藍姐兒,你爹的那些妾,你剛才也看見了,他納的姨娘就那麽多,所生的孩子肯定也不少,你若是自己把自己看扁了,兄弟姊妹可就更瞧不起你了。你得拿出去城裏賣鞋子的勁頭來,讓你爹知道你的好,哄得他開心,這樣他才會給你尋個好人家,說不準還會給你一份嫁妝。”

餘雅藍心裏又難受起來,道:“娘,瞧你這話說的,我是他親閨女,他給我備嫁妝天經地義,難不成我討不了他的歡心,他就不給我嫁妝了不成?還有那親事,若他胡亂給我挑個人家,我才不嫁呢。”

鄒氏很早就發現,自己很多想法和這個女兒不一樣了,似乎從餘雅藍大病得愈後,她的性子,就變得強硬起來,這可不是甚麽好事,要知道,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父,是自古以來的規矩,她若是一意孤行,是要吃苦頭的……鄒氏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肩上責任重大,於是拉過餘雅藍,好好教育起她來。

這些三從四德之類的話,餘雅藍早就聽得耳朵起了繭,因此鄒氏才開口,她就開始神遊天外,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再過了一會兒,便稱困了,要睡覺。趕了好幾天的路,也的確是累了,鄒氏不好再說甚麽,隻得放她去了。

當晚,母女倆一人一間房,各想著各的心事,也不知幾更才睡著。

盡管旅途勞累,但鄒氏仍是一大早就起了床,穿戴整齊後,便走到廳裏,準備找把掃帚,開始掃地,但卻怎麽找也沒找著,她正抱怨,忽然聽見餘雅藍所住的那間房裏傳來說話聲,嚇了一跳,連忙走去敲門,大聲地喊:“藍姐兒,怎麽了?出了甚麽事?”

門迅速地被拉開,餘雅藍彈出腦袋,朝四下看看,見並無他人,便一把將鄒氏拉進去,道:“娘,小聲些,別讓人聽見。”

“聽見甚麽?”鄒氏一愣,隨即發現,屋內不止有餘雅藍,還有一個穿短衫長褲未係裙子的小丫鬟,於是更加覺得奇怪了。

餘雅藍沒有向她解釋,而是請她坐下,然後走到那小丫鬟麵前,塞給她幾枚銅錢。

那小丫鬟不過是個下人,同她們非親非故的,給錢她作甚麽?鄒氏心疼極了,但因那錢是餘雅藍給的,所以甚麽也沒有說——不論何時,不論怎樣,她都不會當著人麵指責餘雅藍的。

那小丫鬟欣喜地看了看手中的錢,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再衝餘雅藍福了一福,道:“奴婢錦兒,您有甚麽話就盡管問罷,隻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訴您。”

餘雅藍笑道:“昨兒見的人太多了,竟沒記清誰是誰,你跟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