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離府
果然,餘天成沒有過多寒暄就進入了主題,道:“她娘,如果你執意不肯和離,那就隻能等著和全家人一起吃苦了。”
鄒氏神色木然:“這麽多年,我本來就沒享到過福,就算吃苦又如何?再說,你所謂的吃苦,隻怕比我在餘家村過過的最好的日子還要強罷。”
從未抱怨過的人突然吐槽,效果更顯強勁,餘天成頓生愧疚之心,道:“我會給你足夠的錢,讓你就在臨江立足,不用回餘家村去受人冷眼。”
說來說去,他還是要和離,鄒氏怎麽都不肯同意,轉過身子,麵朝窗外。
餘天成示意餘雅藍去勸,餘雅藍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餘天成急了,起身上前,拉起鄒氏就朝外走,道:“你跟我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鄒氏不明所以,茫然隨著他走,餘雅藍怕鄒氏吃虧,連忙也跟了上去。
餘天成拖著鄒氏,直奔正房,這裏,已是圍滿了姨娘丫鬟婆子,個個都伸長了頸子,觀看江家抬嫁妝。那一件又一件的紫檀家具,數不清的箱籠,排成一條長龍朝外搬,直看得人直感痛惜。
餘天成指了那些搬嫁妝的人,叫鄒氏看,道:“你看到沒有,江氏走了,我們家同江家的聯係也就斷了,這些嫁妝是死物,倒還罷了,可那些生意上的往來一旦斷絕,我們餘家就簡直沒法在臨江立足了!”他說著說著,指了指那些姨娘和少爺小姐們,道:“咱們家而今不是隻有你,隻有我,還有這些妾室和兒女們,生意一旦破產,我拿甚麽養活他們?你自己沒能給我生個兒子,這些庶子總得讓我養下來罷?”
最後一句話恰中鄒氏心窩,痛得她幾乎不能呼吸。餘雅藍見她麵色不對,連忙上前扶她,對餘天成道:“爹,你要不是把我娘丟在餘家村十幾年不管,她多少兒子都給你生出來了。”
餘天成大為震怒:“藍姐兒,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家,這說的是甚麽話?”
餘雅藍懶得同他分辯,扶起鄒氏就走。兩人回到竹軒,鄒氏再也撐不住,伏案大哭,任餘雅藍怎麽勸都勸不好。哭到半夜,她也不肯睡,就在桌前枯坐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她就推門出去,找到餘天成,主動要求和離。餘天成驚喜非常,還以為這是餘雅藍苦苦相勸的結果,倒是把餘雅藍叫去好好稱讚了一番。
餘雅藍聽了半天,才明白是怎麽回事,心內為著鄒氏終於想通,也為著她們母女終於能夠跳出牢籠,十分高興,不過高興歸高興,該爭取的利益一文也不能少,於是示意鄒氏跟餘天成談條件。
然而鄒氏已是死心,半分精神也無,餘雅藍無法,隻得自己開口道:“爹,我和娘兩個女人,可沒辦法獨自在臨江縣生活下去。”
餘天成把早就準備好的一方匣子拿出來,打開給她看,道:“這裏頭是一張房契和一千兩銀票,房契上寫的是你的名字,房子就在永寧街上的平安巷裏,鬧中取靜,你們不管自住還是出租,都是好的。這一千兩銀票,也足夠你們在臨江縣過一輩子了。”
餘雅藍笑了:“爹,你口口聲聲說足夠我們過一輩子,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終究是要嫁人的?”
餘天成不解,看著她不語。
餘雅藍隻得把話給挑明了:“爹你十六年沒養過我,這十六年的生活費得給我,還有我的嫁妝,也得一並給我。”
餘天成卻道:“藍姐兒,就算我和你娘和離,你也還是我餘天成的女兒,還是我們餘府的大小姐,你將來尋人家,備嫁妝,自有我替你操心,你一個大姑娘家,還是不要動不動就把嫁人掛在嘴上,叫人聽見怎麽好?至於十六年的生活費,這一千兩難道還不夠?以後若是短缺了,再來找我要,我是你爹,難道還能不管你?”
餘雅藍才不信他的話,道:“爹,你已經不管過我一次了,我哪曉得你還會不會不管第二次?所以你還是一次性付清罷,免得我將來又受苦。”
餘天成氣得不輕,伸手就要打她,餘雅藍側身躲開,道:“爹,隻要我娘同你和離,你多少銀子賺不回來?再說了,如果隻是我娘走了,我還掛名在餘家,那江氏心裏難道不會不舒服?為了你家以後家庭和睦,你就把銀子一次性付清罷,免得將來江氏和你鬧,倒害得你為難。”
餘天成痛心疾首:“你這是甚麽話,難道還想不認我這個爹不成?”
餘雅藍歎了口氣,道:“爹,若我是個兒子,你這樣說也就罷了,可我是個女兒呀,我終究會是別人家的人,就算我拿了錢,以後少登門,又能有甚麽關係?”
餘天成仔細一想,倒也是這個道理,不如就此把嫁妝給她,免得江氏將來不高興。於是便緩了神色,道:“你妹妹們的嫁妝,都是早已擬了單子,有定例的,但你是嫡長女,身份又有所不同,我給你再加上一份。不過你要得這樣急,一時半會我也找不到地方置辦去,不如就折算成銀子給你,如何?”
如此正好!餘雅藍十分願意,自是點頭不已。
於是餘天成又拿了兩千兩銀子出來,放到了那匣子裏,交到她手上。兩千兩!竟比生活費多出一倍!餘雅藍望著手裏的匣子,驚訝非常。
餘天成看出她的表情,道:“你即便以後不住在餘府,也還是我餘府的大小姐,將來所嫁之人,豈能是尋常之輩?這兩千兩銀子隻怕還有不夠的。不過你放心,隻要你能嫁得好,嫁妝不是問題,爹絕對不會虧待你。”
這話聽起來能讓人感動得熱淚盈眶,但仔細一想,他這意思其實是:隻要你有本事嫁個高門大戶,嫁妝算得了甚麽?換言之,她的婚姻,必須得由餘天成來安排。
就憑餘天成這樣的人品,能給她挑個甚麽好的?餘雅藍是十二萬分的不願意,不過此時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她拿好匣子,給餘天成行了個禮,準備盡快帶著鄒氏離開餘府。
“且慢。”餘天成怕夜長夢多,當場拿出一封早已寫好的離書,要求鄒氏馬上按上手印。鄒氏木然上前,將手印按下。餘天成拿著婚書,心花怒放,當即為她們安排馬車,並指派了憐香、錦兒和芙蓉送她們去永寧街平安巷的新居。
鄒氏仍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餘雅藍暗自歎氣,吩咐錦兒好生陪伴她,然後自去竹軒收拾了細軟,同鄒氏登車朝新居而去。途徑錢莊時,她下車把錢存了進去,隻留一百兩換成現銀,以供日常使用。
餘天成沒有說錯,平安巷果然是鬧中取靜,出巷是繁華熱鬧的大街,進巷兩旁都是大宅,除了守門的小廝,少有人來往。
餘雅藍對這環境很是滿意,待進到宅子裏,就更高興了——這宅子雖新,但卻布置得極為妥當,樹木花草,假山流水,精致清幽;屋內陳設用品一應俱全,連臥房裏的被褥和廚房裏的鍋碗瓢盆都是齊全的,而且嶄嶄新。
餘雅藍讚歎之餘,不忘問芙蓉:“短短一天的時間,老爺就能把宅子布置成這樣?”
芙蓉大概是覺得這母女倆以後反正不會再回餘府了,說話毫無保留,道:“不瞞大小姐說,這宅子老爺早就備下了,本來是打算接郊外的袁姨娘來住的,但如今事情有變,就把它送與大小姐了。”
袁姨娘?就是那個外室罷。她們母女倆當初進餘府時,鄒氏就是被當作了是她,所以才受到了眾女人的圍攻,餘雅藍記得十分清楚。看著宅子的規模和布置,餘天成對那個袁姨娘倒是極為上心哪,餘雅藍冷哼一聲,不過甚麽也沒說,這些事情,以後都與她無關了。
這宅子,論麵積並不是很大,但院子倒是挺多,除了前院後院,還帶有東西跨院。那前院和東西跨院倒還罷了,獨那後院,很不一般,竟是幾個獨立的小院子,建在一片花園之中,不論住在哪個院子裏,都能推門見山,出門賞魚,而且園中遍植鮮花,幾個小院竟似生在花中一般,令人驚歎不已。
隻可惜鄒氏無精打采,坐下就不願再動彈,餘雅藍見了,滿心的歡喜也便打了折扣,懶怠四處去逛。
錦兒見狀,便央餘雅藍道:“大小姐,就讓奴婢留下來服侍太太罷,您看她這樣兒,也得要人伺候不是?”
她這話提醒了餘雅藍,鄒氏既已頹然,那她就更要打起精神,把這個家當起來才是,不能辜負這好容易才得來的自由生活。不過錦兒這丫頭,雖然賣過她們消息,卻並不可靠,屬於一個隻要給錢就能收買的角色,她就算要用丫鬟,也不能用她。於是便道:“你是餘府的丫鬟,哪能留在我這裏。還有,以後可不能再管我娘叫太太,還是叫回鄒大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