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挑戰

餘天成數日未歸,餘府表麵平靜,私底下卻炸開了鍋。為甚麽他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趕餘雅藍出府?難道他要迎鄒氏回來,給她一個名分?各姨娘的心思都活絡起來,有的等著作壁上觀,有的等著渾水摸魚。似七姨娘這等早就有打算的人,則是忐忑不安,一時擔心事情敗露被拖下水,一時又覺得鄒氏擠掉江氏的可能性很大,心情激蕩。

八姨娘在七姨娘的指使和威脅下,頻頻光臨竹軒,變著法兒地向餘雅藍打聽消息,主要是問餘天成那天跟她說了甚麽,有沒有明確表態留她在餘府,有沒有答應給鄒氏一個名分。餘雅藍整天隻顧著應付她,煩不勝煩,幹脆跟江氏說了一聲,出府上街去了。雖然她身無分文,但過過眼癮也是好的,總比待在竹軒應付八姨娘的強。

剛出巷口,就遇到了江致遠,看來他總在餘府周圍轉悠。江致遠見到餘雅藍,很是興奮,開口就問江氏。餘雅藍十分抱歉地告訴他說,江氏把見他的事推給了餘天成,不過鄒氏會找機會跟餘天成說的。

江致遠向她表示了感謝,陪她一起順著街道朝前走。餘雅藍見他穿著一如既往地幹淨整齊,舉止亦溫文有禮,卻一門心思地要投奔江氏,不禁好奇心頓起,八卦地問他道:“你為甚麽非要去餘府呀?”

江致遠淡淡一笑,道:“我想進餘府念私塾。”

僅此而已?江氏會為了進私塾這麽一件小事,就拒不見親戚?餘雅藍不信:“那江氏為甚麽連見都不見你?”

江致遠沉默了一會兒,道:“表姑娘家無子,我父親想把我過繼給他家,就因為這件事,我表姑心裏不痛快,所以不願見我。可我想告訴她,我根本沒有這個心思,所以執意要去餘府念私塾,躲開我爹,好叫表姑放心。可惜,她卻根本不肯見我。”

江氏娘家富貴,江致遠家貧,但他不願聽從父親的安排過繼,倒是有些骨氣,餘雅藍欣賞地看了他一眼。

這時江致遠向她提問了:“你是餘府的甚麽人?”

餘雅藍如實道:“餘天成是我爹,但他把我和我娘丟在餘家村有十來年了,我們在村裏過不下去,所以隻能上臨江縣投親來了。”

竟有這樣的事?江致遠十分詫異,不過這是餘家的家務事,他沒有多問。

走著走著,一家鞋店赫然出現在眼前,餘雅藍衝江致遠笑了笑,揮手告別,道:“我要進去逛逛了,你請便罷。”

江致遠笑道:“你們姑娘家,就是喜歡逛街買東西。”

餘雅藍卻道:“我哪有錢買東西,倒是想看看有沒有甚麽生錢的法子。”說著就朝店裏去了。

江致遠好奇地跟上來,道:“你要自己賺錢?”他望向餘雅藍的眼神,明顯帶了佩服之意,接著又自嘲:“百無一用是書生,你一個女子,方能自己賺錢,我一個大男人,卻一文錢都掙不來,縱使家貧,也甚麽忙也幫不上。”

餘雅藍低頭看櫃台上的各種鞋子,安慰他道:“讀書是正經事,等你高中,甚麽掙不來?至於家貧,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你休要氣餒,隻要努力念書,總會有好日子過的。”

江致遠訝異她竟能出口成詩,又拿了幾首出來問她,餘雅藍皆能應對如流,他看向餘雅藍的眼神立時就變了。而餘雅藍趁機指了店裏掛著的幾副字畫,請他教自己認幾個字。

江致遠很奇怪,她既能吟詩,為何卻不識得字?

餘雅藍笑道:“詩是聽別人念,就記住了,哪裏又知道是怎麽寫的呢?”

江致遠聽了,愈發覺得她冰雪聰穎,自是很樂意教她認字,並答應她,如果他能順利進入餘府私塾,一定當她的老師,教她認字書寫。

餘雅藍謝過她,自去看鞋子。江致遠見她並無深談的欲望,不禁有些失望,在原地呆呆站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餘雅藍倒不是因為討厭他,所以不想和他繼續聊天,隻是眼前這些鞋子,都讓她極感興趣,簡直看花了她的眼,使得她無暇旁顧。

六合靴、皺紋靴、吉莫靴、重台履、平頭履、小頭鞋、金縷鞋,男人穿的,女人穿的,應有盡有,而且好多樣式,都是她在餘家鎮上從來沒有見過的。

掌櫃的見她穿著寒酸,卻從眼底流露出一股子渴求的欲望,忍不住上前招呼她:“不知小娘子想試試哪一雙?”

餘雅藍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試不起,倒是在想,我能做哪一雙。”

掌櫃的見她直言不諱,不但沒嫌她隻看不買,反倒生出了興趣,問道:“你會做鞋?”

餘雅藍點點頭,道:“我在家時就專門做鞋賣,隻是手藝雖然過得去,但到底見識少了,不曉得天下既然還有這麽多鞋樣。”她一麵說著,一麵伸手朝櫃台上指了一指。

這相當於是誇讚鞋店內鞋子品種豐富了,掌櫃的很是得意,道:“那是,我們店可是臨江數一數二的,多少達官貴人,富家太太小姐,都到我們店裏來買鞋子。”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餘雅藍所穿的鞋子。那是一雙普通的平頭鞋,通體麻線編成,隻是那麻線非常之細,而且染成了紅色,而那紅色又並非一個色調,而是由鞋幫到鞋麵,顏色由深漸淺,最深處如朱砂潑就,最淺處卻又漸近素白,遠遠望去,恰似一朵怒放的牡丹。

她這雙平頭麻線鞋,不僅顏色妙,鞋麵更是叫人拍案叫絕,那鞋麵乍一看隻是一朵普通的蓮花,細看卻就能發現,那花不僅是鏤空的,而且是編作了雙層,使得那蓮花花瓣疊疊層層,精致繁複。

餘雅藍自然留意到了掌櫃的目光,暗自得意,她既是奔著逛街來的,自是穿了自己最好的一雙麻鞋,不過她對自己的手藝十分有自信,別說這雙花費了很多心思的鞋子,就是那些隨手做來的,也是樣式精美,結實耐穿。

掌櫃的收回驚歎的目光,再跟餘雅藍說話時,態度就有些肅然起敬了,他隨手指了櫃台上的一雙寶相花雲頭錦鞋,問她道:“這種鞋子,小娘子可做得來?”

那是一雙貨真價實的高檔鞋,鞋麵、鞋頭,甚至於襯裏,都用的是暈間彩錦。其中鞋麵是華麗的變體寶相花紋;鞋頭是用八色絲線織成的斜紋錦;襯裏是七色彩條花鳥流雲經錦,看起來華麗非常,繁複非常。

但餘雅藍可沒被這些表象所迷惑,雖然這雙鞋看起來花式複雜,但撇開那華貴無比的織錦,其實它就是一雙普通樣式的雲頭鞋,也就是說,這雙鞋子的工藝,難是難在織錦和配色,而就其鞋子本身而言,其實是很簡單的。

因此她輕鬆一笑,對掌櫃的道:“您給我提供彩錦,我就會做。”

她本是隨口一言,卻沒想到那掌櫃的卻雙手一拍:“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說,說定甚麽了?她甚麽也沒有說啊?餘雅藍一臉迷茫。

隻見那掌櫃的神情激動地從櫃台裏拿出一張圖紙,遞給餘雅藍,道:“你看看這個,若是能做出來,工錢給你一百兩銀子,若是做得好,賞錢另算。當然,原料由我提供給你。”

一百兩銀子?餘雅藍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那掌櫃的分明衝她肯定地點了點頭。一百兩銀子是甚麽概念?餘雅藍早就研究過銀子和人民幣的匯率,這裏的一兩銀子,相當於人民幣六十塊,這一百兩銀子,換算成人民幣,就是六千塊錢了。六千塊錢!僅僅是要她做一雙鞋子而已,而且還不用她自己出原材料,這未必也太好賺了罷?!餘雅藍還是如置夢中。

然而那掌櫃的卻不以為然,隻把那張紙再朝前推推,道:“你先看看自己有幾成把握。”

幾成把握?他說的是幾成把握,而非做不做得出來。餘雅藍馬上就清醒過來。這天下果然沒有那麽便宜的事,報酬和工作的難度,往往是成正比的,既然掌櫃的肯出這樣高的價錢,那這鞋子肯定也十分難做。

果然,隻是那張紙上的鞋子設計圖,就能讓人看花眼。一般的圖,都隻分了鞋麵,鞋幫,襯裏和鞋底幾個部分,而這雙鞋子,卻是被分解成了無數個小塊,幾乎每一塊的顏色,紋路和繡花都不一樣,甚至連材料都不盡相同。這是誰呀,竟想出要做這麽一雙鞋子,這做成後,豈非五彩紛呈,能穿出去麽?不過,這些都不是餘雅藍要考慮的問題,她隻需要問自己,這鞋她能做,還是不能做就行了。

“我想試試。”餘雅藍凝視良久,這樣回答。

“好。”掌櫃的當即從櫃台後摸出一張早已擬好的契約,讓餘雅藍按手印,道,“簽了這個,原材料你馬上就能領回去,如期不交貨沒事,但若貪下了原料,我就會將你告上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