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算計
六姨娘進門後,先挑著眉毛,四處看了看,見七姨娘這屋裏的陳設跟她的六順園比起來,相差甚遠,這才滿意地笑了,款款提裙落座。
七姨娘很是看不慣她這副行徑,沒好氣地道:“六姨娘今日可真閑,得空到我這裏來。”
“老爺不在家,我自然是閑得慌。”六姨娘抬手看看自己猶如水蔥一般的手指,毫不避諱地說著。
**!七姨娘暗暗唾棄,臉上幹巴巴地笑了笑。
六姨娘慢悠悠地欣賞完自己的手,話鋒一轉,道:“七姨娘,不是我說你,你那寶貝閨女,也該好好教導教導了,總跟著個晦氣人在一處混,當心自己也變得晦氣了。”說著又扯了帕子歎氣:“七姨娘,我很是為你擔心哪,老爺本來就不大喜歡朝你屋裏來,這要是朱姐兒沾了晦氣,再把晦氣傳給你,你隻怕就更難見老爺一麵了。”
在這府裏,還真沒有誰說話跟六姨娘一樣大膽露骨的,七姨娘氣得直咬牙,不顧六姨娘有可能向餘天成告狀的危險,還言道:“看來六姨娘對於如何管教女兒很有一套,那還不趕緊自己生一個去,想怎麽調教就怎麽調教。”說完馬上端茶送客,道:“至於我的閨女,就不勞您費心了。”
六姨娘積萬千寵愛於一身,卻始終未能有身孕,這一直是她心頭的痛,此刻見七姨娘直揭她的傷疤,臉上的表情頓時猙獰了。七姨娘瞥她一眼,譏諷道:“六姨娘,千萬別生氣,你一生氣,就變醜了,當心老爺不喜歡,想生個閨女就更難了。”
六姨娘沒想到七姨娘竟這般伶牙俐齒,自己竟一時說不過她,隻得忿忿地一甩袖子,走了。
七姨娘看著她那袖子,直覺得不順眼,恨道:“不過一個小妾,學甚麽貴夫人穿大袖!”
小丫鬟喜巧快手快腳地幫她換上一盞熱茶,乖巧地道:“七姨娘,六姨娘再得寵,也比不過您有兒有女,您別看她現如今還得寵,無限風光,可這人終究是要老的,老爺也不可能寵她一輩子,等到她沒了老爺照拂,膝下又沒有兒女,處境不知有多淒涼呢。”
這話說到了七姨娘的心坎上,令她對喜巧大加讚賞:“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見識。”
喜巧見這馬屁拍對了,喜不自禁,自謙道:“奴婢哪有甚麽見識,還不是跟著七姨娘學的。”
七姨娘聽了這話,更加受用,細細問了問她家裏人口幾何,都有些甚麽人在臨江,這才放她下去。
七姨娘這樣仔細地問她,一定是要有所重用了,喜巧滿臉春風地走出房門,來到廊下,去逗那鳥籠子裏關著的黃鸝鳥。大丫鬟雲佩瞧見,馬上扭頭去同另一個大丫鬟雲玉道:“你瞧她那張狂勁兒,還以為七姨娘誇她兩句,她就能成一等丫鬟了似的。”
雲玉道:“哎呀,你就忍忍罷,說不準她那日就上來了,七姨娘不是對她青睬有加麽。”她說著說著,一甩帕子,那方雪白的繡花帕子就脫了手,直直地飛向鳥籠方向,然後直撞到鳥籠上,落了下來。
雲玉看著那帕子落地,“哎呀”一聲,叫道:“我的新帕子,這下可髒了。”
雲佩哪裏不知她的意圖,故意道:“趕緊叫喜巧給你撿回來。”
雲玉道:“哪裏敢勞動七姨娘麵前的紅人兒,我還是自己去撿罷。”
喜巧聽著這些夾槍帶棒的話,強忍委屈把帕子撿起來,送到雲玉麵前,道:“姐姐,你的帕子。”
雲玉叫道:“哎呀呀,怎敢勞動您的大駕,以後高升,可別忘了我們才好。”
喜巧差點落下淚來,雙手捧著帕子道:“姐姐這是甚麽話。”
雲玉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雲佩卻指著那帕子叫道:“哎呀,雲玉,你這帕子髒了。”
雲玉就著喜巧的手一看,可不是,那帕子的角上,沾上了一點灰,髒了。這塊帕子,可是七姨娘前幾天才賞給她的,說是甚麽南邊來的雲錦,太太做完衣裳後剩下了些邊角廢料,就賞給了眾姨娘,七姨娘也拿到一塊,就讓人做成帕子,繡上花,賞給了她,可稀罕著呢。這下雲玉再顧不得裝模作樣,指著喜巧的鼻子就罵:“小蹄子,你早看我不順眼了是不是,七姨娘賞下的帕子,你也敢弄髒!”
喜巧百口莫辯,隻得道:“姐姐,我沒那麽壞心,這帕子許是在地上沾染髒了,你要是生氣,我去幫你洗洗。”
雲玉也不同她爭辯,隻拎住她的耳朵,威脅道:“若是有一絲洗不幹淨,你就別想好過。”
喜巧強忍疼痛,點了點頭,趕緊回去洗帕子去了。
待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雲玉衝雲佩一笑:“好妹妹,多謝你了,不然那帕子被弄髒的事,可不好打發,七姨娘那脾氣,你也是知道的,要是曉得她賞下的東西被弄髒,就算嘴上不說,心裏也一準兒會認定是我沒拿她當回事。”
雲佩掩嘴一笑,道:“一點子小事而已,也值得你來謝。”
兩人說說笑笑,相攜著去了。
七姨娘在屋裏生了一會兒悶氣,直想到六姨娘吃了她的奚落,心裏肯定更加不好受,這才稍稍高興起來。她吃了一盞熱茶,又把午飯用了,然後準備歇午覺,但剛由丫鬟們服侍著把衣帶解了,就聽見外麵有人通傳,說是大姨娘來了。
七姨娘一聽就怒了,剛才六姨娘上門挑釁,不就是因為大姨娘拖累了朱姐兒,她居然還有臉來!她若不把六姨娘給她受的氣加倍地撒到大姨娘身上去,那也太便宜她了!於是便命丫鬟們趕緊給她把衣帶係上,出門見客。
大姨娘已經在廳裏坐著了,一見她出來,就馬上站了起來。七姨娘見她這般低頭服小,心裏稍稍好過了些,開始顧及表麵功夫,指了凳子,道:“大姨娘快坐。”
大姨娘等她坐下了,方才重新落座,道:“多謝你家朱姐兒好心,大恩大德無以回報。”
朱姐兒哪裏是好心,簡直就是蠢,這才又被太太給捉住了,這都是被大姨娘給害的,六姨娘有句話說得沒錯,這大姨娘,的確是個晦氣的人。七姨娘頓時又火冒三丈,冷冰冰地道:“大姨娘不是在禁足麽,你這般跑到我的七彩居來,是想讓我被連累?”
大姨娘連連擺手,道:“七姨娘,你別誤會,太太格外開恩,許我明日才開始禁足,我這才到你這裏來的。”
七姨娘稍稍放心,卻又有些失望,她剛才還想著,如果大姨娘是偷偷跑出來的,她就親自押了她去見太太,好討一討她的歡心。
大姨娘自懷裏掏出個玉雕的彌勒佛,雙手捧給七姨娘,道:“這還是我從娘家帶來的物件兒,很有些年頭了,送給朱姐兒頑罷。”
那玉看著是好東西,雕工也算細致,但七姨娘並不稀罕,因此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但一看這東西是尊彌勒佛,心裏突然就有了些別的計較,遂接過來,問大姨娘道:“大姨娘信佛?”
大姨娘苦澀一笑:“我這既喪子又無寵的人,每日裏若不吃齋念佛,又還有甚麽別的事情可做呢?”
七姨娘聞言大喜,這可是個出府的好人選!首先,她信佛,就有了出府的借口;其次,聽說她因為兒子的死,一直恨著江氏,所以才屢次不顧家規,前往園子裏燒紙錢。她與江氏之間究竟有著甚麽仇恨,七姨娘並不關心,她隻要知道大姨娘也處在江氏的敵對麵,而且比她更想拉江氏下馬,這就夠了。
她越想越興奮,於是決定先探一探大姨娘的態度,道:“禁足一個月呢,這日子可真難熬,還不如出府去,到庵裏敲一個月的木魚,至少那裏山清水秀,不似府中這般悶人。”
大姨娘抬頭,迅速朝她臉上掃了一眼,然後垂眸道:“出府自然是好,可哪有這樣容易。”
七姨娘亦垂眸,狀似不經意地道:“這還不好辦,就說大少爺連日來入夢,哭聲淒厲,說要你幫他報仇不就行了。”
大姨娘大為震動,猛地抬頭,似要從七姨娘的臉上看出甚麽蛛絲馬跡。七姨娘的臉上卻一派平靜,甚麽也看不出來。良久,大姨娘緩緩出聲:“你為甚麽要這麽做?”
七姨娘一笑:“看來大姨娘甚少讀書,不曉得停妻再娶是甚麽罪名。”
大姨娘兀地瞪大了眼。
七姨娘衝她莞爾一笑:“我隻是在同大姨娘探究本朝律法,可甚麽都沒有說。”
大姨娘直盯著她看,直看到七姨娘臉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這才開了口:“你要我做甚麽?”
七姨娘笑道:“我哪有甚麽需要大姨娘做的事,隻不過聽說有人的老家在餘家村而已。”
大姨娘若有所思。
七姨娘端茶送客。
大姨娘毫不遲疑地走了。
晚上,便有消息傳到七彩居,說是大姨娘請求去庵裏住一個月,權當禁足,而太太允了。
七姨娘的唇角不可抑製地朝上翹了翹,連睡覺時都還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