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爭執

朱姐兒依稀記得,學堂上的先生好像講過結發妻子的含義,於是便以疑惑的口吻問道:“你是被我爹休掉的?”她之所以認為鄒氏是被休掉的,而非騙人的,全因餘天成名下的女人實在是數目眾多,即便她年紀小,也覺得家裏突然冒出個號稱他結發妻子的女人來,一點兒也不稀奇。

鄒氏因為沒有兒子,日夜擔心被休,因而最是忌諱聽到這兩個字。但這兩個字,偏偏卻是出自一個才六歲的小姑娘口中,叫她生氣不得。於是隻得澀澀地開口:“我並沒有被休,隻是一直住在鄉下。”

朱姐兒更加疑惑了:“先生講過,所謂被休,就是女子不再同夫君住在一起了,你一直住在鄉下,從未到城裏來同我們一起住過,這不就是被休了?”

鄒氏張口結舌,竟答不出話來。

而朱姐兒好似突然想起來些甚麽,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我爹的那個外室,所以才沒到我們家裏來住?”剛說完,就又自我否定掉了:“不可能,你生得又老又醜,我爹怎會選你作外室。”

鄒氏尷尬不已,原來她連當外室的資本都沒有。

餘雅藍卻嗤了一聲,道:“你曉得些甚麽,我娘當年也是一般兒的貌美如花,都是因為你爹他沒良心,拋妻棄女,我娘沒辦法,為了養活自己和我,隻能日夜操勞,這才提前生了皺紋。”

她滿以為朱姐兒聽了這話,會大聲斥責她胡說八道,汙蔑餘天成名聲,卻沒想到,這小丫頭竟一改之前的敵意,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臉上滿是同情。

到底年紀小,本性不壞。餘雅藍對朱姐兒的印象,改觀了不少。

“你們……也是可憐人?”朱姐兒小心翼翼地問道。

餘雅藍注意到,她話裏用了個“也”字,於是馬上反問:“還有誰是可憐人?”

“還有……”朱姐兒剛起了個頭,就忽地變了臉色,警惕地望向她,惡狠狠地道:“我就知道你們不是好人,想哄我說話呢,沒門兒!”說完,就去罵錦兒:“還不趕緊帶她們走,你真不怕我去告訴太太麽?”

這小丫頭,為甚麽一個勁兒地想趕她們下船?莫非在這船上,藏著她的甚麽秘密?餘雅藍環顧舫內,意圖找出些蛛絲馬跡,但朱姐兒見她東張西望,並未露出緊張神色,倒是當她無意間將目光投向岸邊那叢茂密的灌木時,朱姐兒的眼睛會兀地睜大幾分。

那灌木叢裏有甚麽?餘雅藍被勾起了幾分好奇。不過,她並沒有過去一探究竟的想法,畢竟這裏還不是她的家,她沒必要多管閑事;而且朱姐兒還不過是個孩子,就算有秘密,又能有趣到哪裏去,不看也罷。

錦兒看樣子很怕朱姐兒告狀,鼓足了勇氣申辯道:“八小姐,鄒大娘和餘姑娘是客人!而且她們來逛園子,是太太允了的!”

朱姐兒見她敢辯駁,伸手就要打,錦兒嚇得跳到鄒氏身後,連頭都不敢伸出來。餘雅藍伸手攔住朱姐兒,道:“虧你還是個大家小姐,動不動就想伸手,難道不怕別人笑話?”

“要你管!”朱姐兒怒瞪於她,神色中卻頗有幾分緊張,大概是因為太想趕她們離開,但卻又人小力薄,拿她們沒辦法的緣故。

餘雅藍想了想,挽起鄒氏,作勢要下船,道:“娘,你瞧那邊灌木生得真整齊,難道是有人時時修剪?不如我們近前去看看?”

鄒氏不明所以,跟著就要走。朱姐兒大叫一聲,撲了上去:“灌木而已,有甚麽好看的,你們真是土包子。”

餘雅藍一點兒也不生氣,笑眯眯地道:“我們從鄉下來,本來就是土包子。”

餘雅藍這般若無其事地示弱,朱姐兒反倒沒了主意,急得隻差哭起來。鄒氏瞧出了點名堂,忙把餘雅藍一拉,小聲道:“藍姐兒,你同個孩子過不去作甚麽,她既是讓我們走,那我們走便是,反正這石舫也沒甚麽好頑的。”

餘雅藍低聲笑道:“娘,我逗逗她而已,哪裏就同她過不去了。”

鄒氏笑了:“逗罷,逗罷,那也是你妹妹,你想怎麽逗就怎麽逗。”

兩人這裏說笑,朱姐兒又急了,道:“我爹回來,還不知認不認你們呢。你們若是識趣,趕緊離開,到時我興許還為你們說幾句好話,若是不走,就別怪我告狀!”

“你能告甚麽狀?”餘雅藍笑了。

興許是瞧見她眼裏的戲謔,朱姐兒猛撲上來。餘雅藍生怕她掉進水裏,連忙退後幾步,自石頭做的跳板上上了岸。鄒氏見朱姐兒一副不趕她們走就不罷休的模樣,便拉了餘雅藍朝回走,道:“她雖然人小,但也指不定有甚麽大秘密,咱們還是不要逗弄她了,免得她急了鬧起來,失腳跌進水裏,那可就是我們的不是了。”

錦兒也勸:“餘姑娘,咱們還是快些走罷,八小姐一向任性,耍起小脾氣來,夠咱們喝一壺的。再說了,這園子這麽大,隻逛一個石舫太可惜,咱們該去別處瞧瞧,逛個夠本才好。”

餘雅藍本來就隻是看朱姐兒脾氣火爆,純粹地想逗一逗她而已,因而見鄒氏和錦兒都想走,也便沒有說甚麽,跟著走了。

在她們身後,朱姐兒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朝四周張望一番,然後迅速地鑽進了灌木叢。

餘府的花園子果如錦兒所說,大得很。餘雅藍一行離開石舫後,順著夾竹桃夾道的石子路繞了好大一圈,卻還沒瞧見園子的圍牆。而且園子裏一步一景,三人看著看著就忘了形,直到小徑那頭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方才驚覺她們走得太遠了。

餘雅藍作為穿越前的知識分子,穿越後的半文盲,聽見這讀書聲,感慨萬千,忍不住駐足眺望。隻見在那青鬆掩映後,有一幢獨棟的房子,上下共分兩層,那讀書聲,便是從那裏傳來的。

錦兒見她感興趣,便解釋道:“那裏是咱們家的私塾,老爺請了先生和繡娘,專門教導少爺和小姐們呢。”說著,伸手指向那小樓:“下麵一層,是先生教書的地方,每日裏小姐們跟著少爺們上半天的課,到了下午,就挪到樓上去,由繡娘教她們繡花。”

看來餘天成倒是很重視子女們的教育。餘雅藍看著那棟兩層的小樓,向往不已。要是她也能進去念書就好了,一來可以學學讀寫,二來可以練練刺繡。往日做鞋子賣時,那些繁複的鞋麵子,往往是出錢請別人繡的,試想,若是她自己多門擅長繡花的本事,那往後做起鞋子來,可就省事省錢多了。

鄒氏瞧見她神色,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藍姐兒你想進私塾?要不我去同江氏說說?”

餘雅藍點了點頭。

鄒氏便拉了她就道:“若真要學,可得趁早。”

餘雅藍明白她的意思,這學讀寫是其次,但刺繡得趁早,因為她已經十六了,不管餘天成會不會為她挑戶好人家,都離出嫁已經不遠了,所以要學繡花,就必須得趕在婚期前學會,不然總不能帶著繡娘嫁人。

而繡花是門細致活兒,一時半會兒還真學不到精髓,必須得爭分奪秒才行。餘雅藍想著,加快了腳步。

錦兒同她們一路,但走到通往主院的隨牆小門處就停下了腳步。鄒氏疑惑回頭看她。錦兒解釋道:“我隻是客房的三等丫鬟,除非老爺和太太傳喚,是不能進到這裏麵去的。”

餘府真是等級森嚴,不太像個商賈之家,不過也許是因為餘天成捐了個官職在身上,就開始以官宦人家的標準治家了罷。餘雅藍正想著,忽見江氏房裏的三等丫鬟秋梨腳步匆匆的走了過來,方向正是朝著她們。隨牆小門並容不下三人並肩,她便把鄒氏一拉,準備先行進去,再讓秋梨通過,但秋梨卻在門前就停下了腳步,驚喜叫道:“奴婢正要去園子裏找你們呢,可巧你們就來了,可省了不少時間。”說完就去催鄒氏和餘雅藍:“兩位快些隨我走,太太正在氣頭上呢,若你們到的快些,興許能讓太太消些怒火。”

江氏正在氣頭上,卻叫她們快些走?難道江氏是因為她們才生氣的?可她們剛才並沒有做甚麽呀?難道是因為那石舫?餘雅藍正想著,鄒氏已是問了出來:“你們園子裏頭那艘石頭做的船,是不許人上去的?”

秋梨愣了愣,方才明白她指的是石舫,笑道:“那石舫又沒鎖,怎會不許人上去頑。”她見鄒氏有些緊張,忙道:“今日太太發脾氣,並不是因為你們。此番請你們去,不過是請你們做個證人罷了。剛才因為太太催得急,我也就急了,有些口不擇言,其實這事兒同你們並沒有甚麽關係。”

鄒氏這才鬆了口氣,嗔道:“你這丫頭,話也不能亂說呀。”

秋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她們引到正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