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血染赤東村
當吉旭烈緩緩醒過來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頭頂刺目耀眼的陽光閃得他眼睛幾乎都睜不開了。
掙紮著想坐起來,剛動了動手指,竟牽扯出一身的傷痛。
一陣冰涼的冷風吹來,涼嗖嗖的,隻聽到身旁一陣噗噗的輕聲響起。
側頭環顧四周,卻見周圍全是虛空白瑩瑩的一片,恍若墜身雲端仙境中。再仔細一看,卻是一些潔白剔透的冰霜雪花,隱隱還可見被冰雪包含住的翠綠的鬆枝針葉。
頭頂是一片高聳的青鬆,白熾的陽光透過冰封枝葉,正直直地照射在他的身上。
吉旭烈掙紮著坐起身,拍掉凍結在身上的冰塊雪花,這才發現,他現在所處的地方,竟然是在一棵百年大鬆的主杆上!
探身再往下一看,卻是一片黝黑地深不見底,狹長而窄小的峽穀!
“達爾叔!”
坐在鬆樹上,吉旭烈有了片刻的失神。剛回過神來,突然又想起了在冰湖旁鬆林間發生的事,不由地大叫一聲跳了起來。隻是他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這一跳動作顯然有點大了,足下的鬆枝一陣晃動,接著腳下一滑,整個身子頓時往下掉去。
幸好吉旭烈身手敏捷,身子下滑的同時連忙伸手一抓,正好揪住了一撮古鬆枝葉。也幸虧他剛剛動作偏大了,將鬆枝上的冰雪震掉了不少,不然,這一抓下去,肯定就是冰冷滑-濕的冰塊了。
憑著這根樹枝,吉旭烈費力地重新攀上了那棵百年老鬆的主杆上。
喘著粗氣坐在鬆枝上,直到這時,吉旭烈才專心仔細地打量起身下的環境來。
他身下的古鬆生長在一塊突起的岩石縫隙間,古鬆下麵,倒是有落腳的地方,但周圍山勢陡峭,要徒手爬上去,顯得有點困難。
伸手摸了摸腰間,捕獵用的弓箭已經不見了蹤影,估計在滾下坡的時候已經掉落了。還好,那把貼身的牛角匕首還在。還有一卷堅實的繩索,那個原本是用來捆綁獵物的。
抬頭看了看陡峭的山壁,摸了摸懷裏的匕首,吉旭烈靈機一動,拔出牛角匕首,用力往山壁上插去。
雪亮的匕刃深深地插入了山壁間,吉旭烈握住匕柄的手用力地壓了壓,匕首隻是微微地鬆動了一下,著手卻很是穩固。
當下吉旭烈深吸一口氣,一手握住匕柄,借力往上一蹭,另一手再攀住山壁上突起的岩石,一點一點地往上爬去……
當吉旭烈爬上半山腰,找到之前摔落的斜坡時,碩大的太陽已經斜掛在西邊那片遙遠的山脈,金黃色的陽光斜射在潔白的雪地上,反映著金燦燦的光芒。
斜坡上已沒有了布達爾的身影,吉旭烈在地上拔拉了好一陣,也隻扒到一些呈暗紅色的雪花。這染紅雪花的**,估計就是從布達爾身上流下來的血了。
想起掉下山時布達爾在他耳邊說的話,吉旭烈拔腿就欲往山下跑去。剛走出兩步,忍不住又回頭往那冰湖的方向望去。
躊躇半晌,終是按捺不住,一頭鑽進鬆林,小心謹慎地朝冰湖靠去。
遠遠的,隻見平敞寬闊的冰湖湖麵,此刻竟是一片空寂。之前駐紮在湖麵上的那些營帳與士兵,竟像夢境般,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吉旭烈又仔細在周圍觀察了好一會,確定沒有人後,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鬆林。
冰湖湖麵空曠涼寂,一股股冰冷的山風呼嘯著從四麵吹來。除了湖邊被人為鏟去的雪地上,有著篝火燃過焦黑的痕跡外,似乎,這裏從來就未曾有人來過似的。
“不好!”
站在湖中央,吉旭烈神情恍惚地愣怔了一會,耳邊突然又響起布達爾的話,不禁暗道一聲不好,狠狠地一拍腦袋,拔腿就朝山下跑去。
從赤臨山腰冰湖走到赤東村,少說也要兩個時辰。這次,吉旭烈卻隻用了一個多時辰,就衝下了山。急於趕路的他,根本都沒來得及細想,從山腰往赤東村的路上,竟然沒有了以前密布的獸夾陷阱埋伏,一路暢通無阻……
才靠近赤東村東山口,在昏黃的暮色中,遠遠地就看到一股股灰黑色的煙霧,正從赤東村的上空嫋嫋升起。
剛走到村口,就見到住在村口的鄰居,克多石家一片狼狽。小小的屋院牆體破爛焦黑,正冒著股股黑色的濃煙。
院子冰冷的泥巴地上,橫躺著三具冰冷的屍體,正是克多石已經六十多歲的雙親,以及隻有六歲的兒子。
老父親一身衣裳血跡斑斑,雙手仍緊緊地握著根扁擔,橫在胸前仰躺在地上。一條頃長猙獰的刀痕,從老人的肩膀處,一直橫壁到腰間。
老母親撲倒在老父親的身旁,背心處有著一個足有碗口般大的血口。傷口皮肉橫生血肉外翻,似是被無數的刀匕割剜過般,血口殷紅深邃。
最觸目驚心的卻是那個才六歲的小男孩。
男孩小小的身子被四腳朝天,呈大字型地擺在院子中央。一雙無邪的眼睛大大地睜著,無神地望著天空。身上的衣服被撕裂,小小的身子板血紅一片。深紅的血液橫溢而出,一截白花花的腸子被生生地拉出,拖遝在地上,混合著被鮮血染紅的泥土,如一股麻繩般纏繞著擰一起。
看著這慘無人道的一幕,吉旭烈隻覺心似被人狠狠地揪住般,絞痛難言。胸口傳來一陣憋悶,一股難言的悲憤充斥著整個胸腔。
抬頭往村裏望去,觸目之處到處是大火燃燒後的濃煙,到處是熟悉的麵孔。雙腳不由地一陣顫抖,步伐變得踉蹌。
一路上,往日那些純樸熱情的村民們,無一例外全都變成了一具具冰冷僵硬的屍體,以各種猙獰的姿態倒在村莊裏的各個角落。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焦味,以及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吉旭烈的家在村子最靠北的地方,回家的路上得先經過布達爾家門前的那條小道。
站在距離院子僅丈餘遠的小道上,透過院牆的缺口,吉旭烈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紅豔豔的小身影。
望著那個紅豔豔的小身子,吉旭烈隻覺腦海中嗡地一聲巨響,思緒完全地停頓了,雙腳如灌鉛般地沉重。
仿佛使盡了全身的力量,才得以抬起腳跟,往院子靠去。
跨過院牆缺口時,腳尖絆到了齜裂突棱的牆磚。吉旭烈一個趔趄,跪倒在地上。
雙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地麵冰冷生硬,可現在的他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了。機械般地站起身,雙眼直直地望著那個嬌小的身影,慢慢地向前靠近。
隻見布茉兒身穿著那件她最愛的棗紅色的碎花棉襖,背靠在裏屋外牆上,雙腳高高地吊起,小小的腦袋無力地拉聳在胸前。兩條又黑又亮的辮子,懸空垂掛,隨著冷風微微地搖晃著。
一柄冰冷雪亮的大刀,穿過她的胸膛,將小小的身子死死地釘在了牆上。
殷紅的鮮血順著刀口流淌,浸濕了那身紅豔豔的小棉襖,蜿蜒而下,沿著那白色小狐皮皮靴,一點一滴地掉落在地上。
“布茉兒……”
心髒仿若被人用刀狠狠地剜了一個口子,那種血淋淋的缺失感,令吉旭烈全身一陣戰栗。咽喉一陣哽塞,沙啞的嗓音仿若是來自地獄深處般深沉慟痛。
耳邊除了呼呼的寒風,沒有任何人回應他。往日那個活潑的小可人,再也不會拽著他的胳膊,脆著嗓音甜甜地喊他旭烈哥了。
伸手輕輕地托起女孩低垂的的小臉,一手溫柔地摩挲著女孩蒼白細致的小臉。吉旭烈眼眶濕潤,眼神溫和,就像是在哄睡一個初生的嬰兒般,聲音沙啞而輕柔:
“布茉兒,乖,不要怕,有旭烈哥在,好好睡覺,做個好夢……”
說完,又仔細地理了理女孩額前淩亂的發絲,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她連人帶刀從牆上拔下來。
整了整女孩棗紅色的小棉襖,吉旭烈將布茉兒緩緩抱起,環視著破爛的小院子,呼吸卻在下一刻再次凝滯了。
隻見在院子的一側,一張吃飯用的四方木桌被人抬了出來,一個婦人正仰臉躺在上麵。身上的衣常多處被撕裂,下身寸縷未著,露出兩條白花花的大腿,垂掛在桌前。
婦人年約三十歲,一張圓圓的臉布滿血痕,圓睜著的雙眼充滿了悲憤與恐慌。
“嬸……”
少年低聲嘶吼了一聲,放下布茉兒,衝到婦人跟前。唰地脫下外衣,蓋住婦人赤裸的下身。
豆大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少年赤紅著一雙眼,看著狼狽不堪的院子,腦海中浮現往日婦人熱情的笑容,女孩甩著兩條小辮子衝他喊旭烈哥的情形……
“娘……”
少年突然想起了什麽,朝著村北的方向喊了一聲,就踉蹌著站起身,往村北奔去。
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院子。吉旭烈猶如一頭受了傷的野獸般,一路狂奔著衝進院子。
院子裏一片淩亂,所有家什雜物被扔得滿地都是,卻沒有母親多伊瑪的身影。
衝進裏屋,搜遍屋裏的每個角落,還是沒看到多伊瑪。
最後,在打開廚房門的一刹那,吉旭烈猛然呆住了。
“娘……”
足足在門口僵立了十秒鍾,少年才從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衝進廚房。
隻見三十多歲的多伊瑪保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睜著一雙憤怒驚恐的眼睛,瑟縮在廚房的角落。雙手死死地握著一把鋒利的菜刀,菜刀的刀刃被深深地砍入她的心髒,鮮血染紅了胸前大片的衣襟。
多伊瑪是自殺的,她及時地捍衛了自己最後的尊嚴,勇敢地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少年一雙強壯有力的虎臂緊緊地抱著婦人,眸眼赤紅血絲滿布猙獰恐怖,緊握的雙手青筋暴突。
眼前不停地浮現出往日村民和善的笑臉,達爾嬸熱情的笑容,布茉兒那又甜又脆的嗓音,母親消瘦慈祥的臉龐……
吉旭烈再也忍不住,猶如一隻絕望的野獸般,仰天嘶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