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丹木城變

丹木城,坐落在南絲國正北方,北臨靳壕城,東依赤木城,西近赤漠城,南往丹卡州。

與冰寒的赤東村相比,丹木城就顯得溫暖多了。城郊青山已經淡抹綠裝,寒冬結冰的護城河也已流水溪溪,清澈見底。

金黃的陽光是溫暖的,照耀在棉衣裘皮上,沒一會身上就熱烘烘的。

丹木城,是在這南絲國北境中,二州三城裏最為繁華昌盛的城市。不僅因為它地處北境中樞地帶,地理位置優越,經貿繁榮,更大的緣由是,北方藩王曦寧王的府邸就坐落在丹木城內。

今天一大早,曦寧王府門前就停著一排長長的馬車隊。

一輛雙輪紅木錦鍛馬車停在王府正門口,後麵是十數匹精壯的馬匹,馬背上各駝著兩隻大大的紅木箱子。數百個悍馬侍衛牽馬攜刀,威風凜凜地守護在馬隊前後。

曦寧王府朱漆大門大開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在一大群家眷的簇擁下,緩緩走出大門。

男人一張冷峻的臉龐,五官如刀削般棱角分明,一雙漆黑的眼眸深沉銳利。這正是聞名北方的曦寧王年宏曦。

年宏曦走出王府大門,淡淡地朝站在門口那一群穿得花紅柳綠,美豔妖嬈的妻妻妾妾們揮了揮手。

轉身抬頭看了看明淨瓦藍的天空,眼裏精光一閃,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冷然的笑意。然後大步一跨,毅然上了馬車。

馬車徐徐啟動,率領著後麵長長的馬隊,一起浩浩蕩蕩地朝南行去。

隨著曦寧王的離開,站在門口的家眷們陸續回府,曦寧王府的大門隨後被緊緊關閉起來。

在曦寧王離開丹木府後的第二天,寅末時分,駐紮於丹木城西的駐城軍,有數千騎輕騎兵隊悄然出營。

隨後城內寧北軍的兩千輕騎隊也悄然出城,於城西郊林與駐城軍匯合,兩軍匯集一起往南奔行。

隨後又有寧北軍三千步兵列隊出城,同樣也在丹木城西郊,與駐軍上萬步兵匯合,往西南方向潛行。

隨著寧北軍的出城,丹木城上千守城士兵被齊齊調動,分別派遣巡守於西南兩城門。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普照在丹木城高大的城牆上時,早起的城民如往常般出城會友探親。

來到城門口,卻見城門緊閉,近百身披盔甲的士兵,齊齊鎮守在城門口,將城門的出入口堵得嚴嚴實實。

眼尖的人,看到離城門不遠的告示牆上,新貼了一張小小的告示。

上前一看,竟是一張榜令。

左邊一個大大的榜字,右邊簡單地畫著一個長得賊眉鼠眼,留腮的中年男人,內容如下:

東昔細作,蠱惑百姓,圍城剿賊,惡下赦賞,千兩銀緝,拿歸案。

原來是要封城捉拿東昔國的細作!

隨著前來看榜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地百姓們開始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低聲地議論起來。

有的對著榜令上的畫像,左右端詳揣摸猜測。有的麵露焦慮,不時引頸朝城門張望。有的更是唉聲歎氣,望著緊閉的城門無可奈何。

與此同時,丹木城內各大街巷間,多了數百鐵兵巡邏穿行。城中有些膽小機警的人家,已是關門閉戶,居家避險。

當馬吉旭烈騎馬來到丹木城的時候,隻見城門口鐵兵把守。而守城士兵的數量,竟比以往足足多了一倍!

在離城門數丈遠的地方,吉旭烈一手掛韁,滿臉羨慕遠遠地看著那一身戎裝威風凜凜的守城士兵,隻覺身體裏一陣熱血澎湃。

其實他還是很想去參軍的,不僅為了那誘人的軍晌,也因為他已是一個十二齡少年,正是熱血風華的年紀。村裏的同齡人也都參了軍,隻有他因為不放心留母親一人在家,才強忍著內心的渴望,留在了赤東村。

坐在馬背上羨慕地看了好一會,吉旭烈才跳下馬背往城門走去。

然而,剛往城門口靠近幾步,看著徐徐走進城裏的人們,心裏突然產生一股很別扭的感覺。具體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停下腳步,往城門那邊望了望,隻見除了守城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之外,其它似乎並無異常。

可能是自己敏感一吧,都是這兩天連夜騎馬趕路累的。

吉旭烈自嘲地搖了搖頭,牽著馬繼續往城門口走去。

然而,就在走到門口,剛越過第一個守門士兵時,吉旭烈突然停住了腳。

不對!怎麽隻見有人進城,卻不見有人出城!

吉旭烈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突然發現了剛剛令他感到別扭的地方。

再想想他剛剛在城門口附近時,站了差不多有一盞茶的功夫,也沒見一個人從城裏麵走出來!

“喂!小子,發什麽愣呢!要進城就快點,別傻站在那妨礙別人!”

見他站在門口突然站著不動,附近的一個士兵伸手指了指吉旭烈,朝他大聲吆喝道。

“啊……對不起,這位軍爺,我突然想起今兒出門忘帶銀兩了!我得趕緊回家拿去,不然城東藥鋪的洛掌櫃,一定不肯給俺娘抓藥的!”

吉旭烈回過神來,連忙朝那位士兵點頭哈腰地一笑,邊說邊退出了城門。

士兵狐疑地看了看他,見這少年衣著寒酸,明顯是從小地方過來的。當下也沒在意,瞪了他一眼,就沒再理他了。

吉旭烈退出城門,又往遠處跑了好一段路,尋到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悄悄地躲在大樹後麵,偷偷地朝城門口望去。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直躲在大樹後麵觀察著城門口動靜的吉旭烈,心裏已經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沒錯,真的是隻見人進城,而不見人出城!

丹木城在這北境是有名的大都城,經貿繁榮,每日出入城的過往行人眾多,從沒像今天這樣,隻有人進城,而沒人出城的!

再看這比往常多了一倍的守城兵,吉旭烈心裏不由地冒出一個念頭:難道,丹木城裏出事了?

想到這個可能,吉旭烈不禁又驚又憂。

如果沒有領到阿爹的軍晌,那他與娘親這一年的生活就都沒著落了!

吉旭烈不甘心,又躲在樹身後麵繼續觀察著城門口的動靜。

越看吉旭烈心裏就越驚,他現在已經在這裏足足觀察了一個多時辰,仍沒看到有人從丹木城裏走出來!

看來丹木城真的是出事了!

這回,吉旭烈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猜測了。

雖然阿爹的晌銀很重要,但相比之下,吉旭烈更擔心自己會被困在裏麵,出不了城。

又躊躇猶豫了好一陣,最終,吉旭烈咬了咬牙,還是躍上了他的小灰馬,朝赤木城的方向奔去。

與此同時,在丹木城內,已然是另一番景象。

“軍官大人,求求你們行行好,放我出去吧。我是進城來抓藥的,我孫子還在家裏等著這藥救命呢!”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撲倒在一個士兵的腳下,一雙幹枯的手筋脈突暴,正緊緊地抱著士兵的腿,苦苦哀求道。

“滾開!這是上頭的命令,封城十日圍剿東昔國細作!”

士兵不耐地用腳一踢,將老婦人緊抱自己的雙手踢開,喝道。

“這位官爺。這東昔國細作是個男人,您看我一個婦道人家,看著與他也不像。求求你,放我出城吧!我孫子還發著高燒,等著這藥救命的啊……”

老婦人不甘心,又顫巍巍地爬到士兵腳下,抓著士兵的靴子,哭喊道。

此時聚集在城門口的人已有數十人,隨著婦人的哭喊請求聲,人群也漸漸地**了起來。

守城的士兵見狀,眉目一瞪,抬腳往老婦人的腋下狠狠一踢。

老婦人立刻慘叫一聲,被踢出丈許遠,嘭地一聲撲倒在地上。

圍觀的百姓們見狀,連忙上前七手八腳地將老婦人扶了起來。

被扶起的老婦人軟軟地靠在旁人的身上,額頭似被磕傷,幾縷殷紅的鮮血順著發際蜿蜒而下。幹癟的嘴唇顫抖著,卻已經說不出話來。右手以僵硬而怪異的資勢半吊著,儼然已經被踢得脫了臼。

看著婦人的模樣,人群有了一瞬間的寂靜,接著一個高昂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榜示上畫的細作,根本就是個男人,為什麽連婦人也不準出城?”

不知是誰,率先高喊了起來。有人起了頭後,立刻周圍也高高低低地響起了類似的呼喊聲。

剛才踢開老婦人的士兵,見狀連忙朝旁邊的士兵使了個眼色。就聽唰地一聲,守城的士兵紛紛抽出雪亮的配刀,齊齊擁了過來,以半圓形的列隊,將**起來的百姓圍逼在牆腳下。

“就是!這不分明就是有意不讓我們出城嘛!”

“我看抓細作是假,把我們關在城裏才是真……”

“對!分明就是有意把我們關在城裏的!”

“我們不是東昔國的細作,放我們出去!”

“開城門!放我們出去”

“開城門!”

“放我們出去!”

隨著呼喊聲越來越高,附和的人越來越多,百姓們的情緒也開始高漲了起來。沒一會,幾個年壯的男人終於按捺不住,率先帶頭衝上前,推搡著士兵,欲強行衝出城門。

士兵連忙橫起刀鞘,緊挨在一起,阻擋著衝動的百姓們。

正在僵持間,突聞“嗤!”地一聲輕微而尖銳聲音響起。

一支通體烏黑的箭矢,夾雜著一股勁風從高空呼嘯而來。鋥亮的箭頭反射著金黃色的陽光,倒映出冷冽的光芒。

剛才還如潮般湧向城門的人群,突然集體僵住了,短暫的安靜過後,突然又慌亂地往後退去。

嘭!

隨著人群的後退,一具高大的身影轟然倒在地上。

卻是剛剛衝在最前麵的男人,一支黝黑的箭矢從他喉間穿過。鋥亮冰冷的鐵箭從前喉穿過他的頸項,在後脖露出尖尖的箭頭。

“曦寧王有令,封城十日緝拿東昔國細作,如有違令者,立斬!”

一個將領模樣的男人,騎在一匹黑色俊馬上,緩緩放下手中藏青色的長弓,神色冷然地說道。

中箭的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眼仍圓睜著,神情恐懼地直視著丹木城上的天空。

剛剛還騷亂不已的人群,此刻已經鴉雀無聲。有些膽小怕事的,已經哆嗦著雙腿,慢慢地向後退去。

離開的人越來越多,沒一會,剛剛還人群湧動的南城門,變得空曠了起來。就連剛剛被士兵踢倒在地,動彈不得的老婦人,也不知被誰帶走了。

兩個士兵走上前,將仍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屍體拖到城牆角,用一塊破爛的氈布蓋上,再用兩塊石頭壓著。

春風和暖,偶爾掀起氈布的一角,隱隱露出男人那充滿恐懼的雙眼,倒映著耀眼的陽光,反射著森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