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進宮麵聖

宋璿瀅現在的身份是極為尷尬與難堪的。年寂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而她竟然不單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還是自己妻子與人私生的野種!她真的無法想象,在過去的十三年裏,年寂仁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將她撫養長大的。

她是他一輩子的恥辱,可他卻仍對她灌以最真誠的關心與愛護。在延思島的十三年裏,年寂仁對她一直寵愛有加,他的逆鱗就是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要去玩水受涼。

越是如此,宋璿瀅心裏就越覺得年寂仁對自己的寬容與愛護。從穿過來後,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年寂仁是真當她如親生女兒般對待的。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真的無法想象,待日後再見到他時,自己又將情何以堪。

現在她也終於可以理解,為何年寂良他們如此苦心經營,替她精心布置了一個冒牌的父親。她的真實身份確實很見不得人,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見光死!王妃與人私通的孽種,誰沾上了都是項上人頭不保!

隻是,對他們來說如同孽障般的自己,為何還要如此殷切地撮合她與年宏宸?皇宮對她來說不外乎是龍潭虎穴,為何他們還一意孤行,冒險要將自己留在宮裏?年宏宸貴為太子,是未來的九五之尊,為何還要刻意替他物色一個卑賤的私生女做妃子?

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宋璿瀅心中有著千萬個疑問,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如何問起,隻能一臉迷惑地看著年寂良。

“你一定很奇怪,我們為何還要你當宏宸的太子妃。”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年寂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當年你母親與那人私奔後,我們一直對外稱是被奸人擄走迫害。世人更是不知後來你的存在。”

“可是,為什麽那個尤倉齊會知道?他還說我是她的女兒!”忽然間,宋璿瀅想起了尤倉齊。如果說世人都不知道她這個人的存在,為何他會知道?

聽到尤倉齊的名字,年寂良倏地一驚,抓著宋璿瀅的手急切地問道:“尤倉齊?你見過他!在哪裏!”

“在黃石鎮。他還說,我母親是他的皇妃……”

“他放屁!咳咳……”年寂良怒吼一聲,激動得臉都漲紅了。宋璿瀅連忙又倒了一杯參茶,喂他喝下。

其實說尤倉齊是她的父親,她也不相信。光看他對她的態度,哪裏像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樣子,仇人還差不多!

急急地喝完參茶,年寂良胡亂地揮了揮手,說道:“他說的話,你不必理會!那人巨心叵測,一直對我南絲國虎視眈眈,以後不要再跟他見麵了!”

這是我願意的嗎!宋璿瀅心裏不禁大聲叫屈。她真希望往後八輩子都不會再遇到那個壞人,可現在伶兒還在他手裏,不見不行啊!

“不行,我得叫宸兒趕緊安排你入宮……”年寂良說著,掀起被子就要起來,宋璿瀅連忙按住他。

“年伯伯,不用這麽急的!再說,入宮也不是件小事,急不來。”笑話,一入宮門深似海,她才不想這麽快就被囚困在這裏呢。

“嗯,也是。”年寂良恍然一頓,繼而又想起什麽似地,拉著她的手左右打量著,問道:“你是怎麽遇到尤倉齊的?他又怎麽會放過你?你有沒有受傷?”

提起那晚的事,宋璿瀅就想起方賢慘死的樣子,不由悲從心來。鼻子一酸,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又搖了搖頭,這才將那晚的事一一向年寂良敘說。因為人妖曾說過今後兩人要裝作不相識,所以對人妖的那部分做了些改動,隻是說被一個神秘的蒙麵人救了。

年寂良重重地鬆了口氣,拍著她的手背連連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可是,伶兒還在他手裏……”

年寂良想也不想地就揮手打斷了她,說道:“一個丫環而已!這事你不要再想了,先在太史府住幾天,我會叫宸兒盡快安排你入宮!”

丫環?丫環就不是人嗎!宋璿瀅想爭辯,看到老人決絕固執的表情,又將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對於一個高高在上的王者來說,人命就如螻蟻般低微卑賤,他的每個舉手投足之間,都能決定他人的生死殊榮。一個小小的丫環,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卑微渺小了。

出了養心殿,天色已經完全地暗了下來,幾顆明亮閃爍的星辰,在如潑墨般的夜空上,調皮地眨著眼睛。

年宏宸仍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地,遙望著殿外高聳的琉璃瓦楞出神。一身錦黑墨鍛長袍,在宮燈螢火的簇擁下,顯得有些沉重與壓抑。

聽到她的腳步聲,年宏宸緩緩地轉過身,將她從上到下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後,朝站在殿門口的李公公說道:

“帶宋小姐去見舒雅娘娘。”

“是,太子殿下。”李公公朝他躬身應道,然後走到宋璿瀅身側,彎腰指著一側說道:“宋小姐,請這邊走。”

“那民女就先告退了。”宋璿瀅朝他福了福身,輕聲說道。

年宏宸輕輕地點了點頭,默默地看著宋璿瀅跟著李公公,轉入殿側的走廊。

走廊回環曲折,廊腰縵回。直到少女纖細的身影完全地隱沒在冗長回廊中,年宏宸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進殿內。

殿中央沉香木闊床上,老人安靜地躺在上麵,正仰臉望著上麵的雲頂檀木梁出神。

青年男子輕輕地走到床頭,也不說話,就這樣微低著頭安靜地站在那。

老人蒼白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濃濃的傷感,就隻是剛剛那麽一會不見,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良久,才聽老人輕輕地歎了口氣,語氣輕淡飄乎:“宸兒,你怪父皇嗎?”

“不會。”男子言語簡潔,卻是毫不猶豫地回道。

年寂良側過頭,深深地看了看他,然後蒼涼一笑:

“誰道帝王無情?誰又知道,這二十多年來,在朕的內心,又是如何煎熬地在思念著一個人!那如吸髓食心般的思念,是那樣的淒涼孤寂……”

頓了頓,突然眉頭一皺,語氣擔憂地說道:“尤倉齊來了……咳咳……”一提起那人,他就忍不住要擔心,一股莫名的壓抑重重襲來。

“兒臣知道。”年宏宸語氣仍然輕簡,臉上神情未有過一絲的變化。

年寂良卻不由地愣了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點了點頭,說道:

“你知道就好……咳咳……他,這次肯定是衝著瀅兒來的……父皇老了,已經沒有那份……咳咳…精力與他對峙……咳咳……。”年寂良似乎有點激動,話沒說兩句,就氣喘籲籲咳嗽連連。

年宏宸連忙上前輕輕抬起他的後背,伸掌撫撫了他的胸口,應道:“是。父皇。”

“那個在黃石鎮救瀅兒的蒙麵人……咳……你……知道嗎?”

年宏宸眉毛微微一皺,點了點頭,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晚在他之前將宋璿瀅救走的蒙麵人,竟然在他的人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之後就見宋璿瀅出現在來璿瑪城的路上了。而跟著她的,卻隻是個鏢師的教頭。他曾派人調查過,那隻是個普通的鏢師教頭,可疑的是付錢請鏢師護送宋璿瀅的人,竟然是一個妓院的賣笑女!他怎麽也無法將宋璿瀅與那樣的聯係在一起。

“瀅兒她涉世未深,難免會被人盅惑。那個蒙麵人……咳咳……隻怕她有所隱瞞。”不知為何,對那個蒙麵人,他心裏總隱隱地感到不安。

“是,兒臣已派人去調查,很快就會有消息了。”

年寂良點了點頭,又很不放心地說道:“尤倉齊那邊……咳咳……你要看緊點。他這次來南絲國……咳咳……肯定不簡單……”

“是,父皇。您放心,兒臣會好好安排的。今天您也累了,先歇息吧。”

年宏宸說著,抱起年寂良的肩背,輕輕地靠在枕上,將明黃的錦被拉到他的頸脖下,掖好被角。年寂良似已很疲憊,躺向後眼睛很快就垂了下來。

年宏宸一直靜靜地坐在床沿,看著床頭錦被一角默默沉思著,直到老人發出輕微的鼾聲,這才輕手輕腳地退出大殿。

與此同時,宋璿瀅正在舒寧宮,與那位舒雅娘娘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舒雅娘娘看起來才三十歲出頭,一張妝容精致的臉保養極好,白皙的臉龐,彎彎的柳眉兒,雙眼笑起來柔情似水又不乏精明。一身華貴錦衣,滿頭金簪玉釵盡顯雍容華貴。

很明顯地,這個舒雅娘娘召自己進宮敘舊是假,年寂良要見自己是真。舒雅娘娘隻是宋太史一個遠房表親的親戚,兩家關係很疏淺。當年宋尚卿還在朝當官的時候,身為同僚,他們家與舒雅娘娘的娘家家族還有點聯係。但自宋尚卿告老還鄉後這二十多年來,兩個家族已完全斷了聯係。現在竟突然找宋璿瀅這個見都沒見過的後輩進宮敘舊,理由確實有點牽強。

不過宋璿瀅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深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搶打出頭鳥。參選太子妃的肯定不止她一個人,而且背後通常都與微妙的人際權勢有關。雖然看年寂良他們的意思,太子妃似乎已經是內定的事情,但在未確定之下,太過惹眼絕非好事。如果她現在就大搖大擺,招搖過市地進宮獨自麵聖,隻怕他人又會蒙生多種猜忌,今後眾人對她及宋家,也會有更多的關注。這對她與宋家來說,都不是好事,畢竟以她真實的身份,躲都還來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