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身世之迷

太史府座落在雅瑪城城東,臨近東城門。從太史府走到皇宮,需要穿過大半個東城。因為引路的是公公,一看就是跟宮裏有聯係的,路上行過車轎皆紛紛避讓,倒是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皇宮院門前。

正是昨晚宋璿瀅守候的慶華門,守門的侍衛看了李公公的腰牌後,隻是撩起轎簾一角,匆匆往裏看了一眼,就準行通過了。

進了慶華門,一眼望去,隻見皇宮內樓閣高聳,遮天蔽日。各種宮殿閣樓隨地形而建,彼此環抱呼應,宮室結構參差錯落,精巧工致。

坐著轎子行近盞茶功夫,又步行近半個時辰,終於在一個雄偉壯觀的大殿前停下。

抬頭一看,上麵卻掛著養心殿三字。據她前世的記憶,這可不像是妃子的宮閣,而更像是皇帝的宮闕。

李公公讓宋璿瀅先在門口等候,自己則走進了大殿。

沒一會,從裏麵走出來兩個人,前麵的竟然是年宏宸,後麵跟著李公公。

年宏宸神情略顯沉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道:

“進去吧。”

宋璿瀅朝他福身行了一禮,這才小踏步地走進大殿。

養心殿內空間很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範金為柱礎,白玉鋪地,內嵌金珠。

才行兩步,就聽裏麵傳來陣陣沉重的咳嗽聲。抬頭望去,透過重重高懸著的鮫綃寶羅帳,就見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躺在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上,正努力地抬起頭,往這邊望過來。

老人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雖然已經全然沒有了當年的雍容華貴,風華氣度,但宋璿瀅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位老人正是七年前探訪延思島的年伯伯,當今聖上年寂良。

“年……參見皇上。”宋璿瀅往前急走幾步,忽又想起什麽,話到嘴邊的稱呼硬是咽了回去。腳步一滯,雙膝一曲,謙卑地跪在了地上。

“過……過來。”老人顫抖著一隻手,遙遙地伸向她,說道。

宋璿瀅緩緩站起身,稍微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單膝半跪在床前,剛拉起老人的手,就被緊緊地反握住了。

“像……真像……咳咳……咳……”老人神情顯得十分激動,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如枯枝般的五指竟似鐵鉗般剛勁有力,抓得她手指陣陣發疼。

“皇上。您慢點說。”老人使勁地抬起上半身,清瘦的臉上青筋突起,臉頰浮現異樣的紅暈。宋璿瀅連忙伸手托住老人的肩背,扶著他慢慢地靠坐在床榻上。

“你來了……咳咳……真是……太好了……咳咳……”老人情緒過於激動,每說幾個字,都伴著深深的咳嗽。

宋璿瀅往旁邊看了看,見離床不遠就放有茶盞,上麵已經斟滿一杯參茶,用暖壺捂著。探身端起茶杯,感覺溫熱溫熱的。

“皇上,您要不要先喝杯熱茶潤潤喉?”說著,宋璿瀅已將茶杯遞到了年寂良的唇邊。

年寂良微微地點了點頭,微微地張開嘴巴,目光卻仍停留在宋璿瀅的臉上。

喝完參茶,年寂良靜靜地看了宋璿瀅半晌,輕輕地一歎,說道:“你心裏一定有很多話,想跟年伯伯說吧?”

看來參茶的效果確實不錯,喝完後年寂良的臉色看著也好多了,至少話說得利索多了。

“嗯,是的,年伯伯。”年寂良竟然不稱寡道朕,宋璿瀅不禁怔了怔,繼而也微微地鬆了口氣,點了點頭。他既然自稱年伯伯,也就是當這一場見麵,隻是普通的長輩與晚輩的敘舊,那她也就可以無需顧慮太多,有問當問了。

“你覺得宸兒怎麽樣?”年寂良這時卻突然將話題一轉,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嗯?你說年……太子?嗯,還好……還不錯啦。”當著皇帝的麵,她除了說好,還能說什麽呢……

“宸兒確實很不錯。為人處事成熟穩重,做事淩厲果斷,將來肯定會是個很不錯的皇帝。”說到自己最得意的兒子,年寂良的臉上又多了幾分自豪。

見年寂良心情不錯,宋璿瀅連忙趁熱打鐵,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年伯伯,我能不能請教您個問題?”

“說吧。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有很多問題要問。”年寂良一臉溫和的看著她,說道。

宋璿瀅舔了舔嘴唇,壯著膽子問道:“為什麽要讓我冒認宋太史的女兒?”

話音剛落,就見年寂良神色霍地一凜,接著言詞厲句地說道:“你要記住,今後你就是宋太史的女兒!宋太史就是你的父親!這樣的話,不準再說第二遍!”

宋璿瀅沒想到他說翻臉就翻臉,剛才還一臉和顏悅色,轉眼就如罩冰霜,不由地一慌,接不上話來。

見她一副被嚇到的表情,年寂良又深深地歎了口氣,接著說道:“唉——其實這也不怪你。寂仁……也就是宋正成,是我的同胞弟弟。”

“啊?您說父……”宋璿瀅一驚,剛說到這,又見年寂良神色一變,連忙改口道:“宋正成是您的弟弟?”

年寂良緩緩地點了點頭,還沒開口,宋璿瀅已經跳了起來,大叫道:“那為什麽你們還要我嫁給太子?這可是近親結婚哎!”

也難怪宋璿瀅有這麽大的反應。如果宋正成是年寂良的弟弟,那她跟年宏宸就是堂兄妹了!試問,堂兄妹怎麽可以結婚!這也太荒謬了!

“你……咳咳……先聽我說完。”被宋璿瀅過度的反應影響,年寂良也不禁情緒激動了起來,連連咳嗽了兩聲,伸手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宋璿瀅疑惑地看著年寂良,遲疑了一下,還是聽話地坐在了床邊。

年寂良緩緩地從她身上移開目光,望著龍床邊飄渺飛逸的紗幔,眼神開始變得恍惚:“這事,還得從我們的上一代說起。你的外婆與我母後是表親姐妹,兩人雖非至親,感情卻極好。你外婆一直很喜歡寂仁,當你外婆懷著你母親的時候,母後還笑言,說如果是女孩將來就要指給寂仁當妃子。當時父皇也在場,於是,這個笑言無形中就被當成了一種婚約。”

“後來,你外婆果然生了個女兒,也就是你的母親方素素。”

方素素?宋璿瀅一愣,猛然想起尤倉齊說的話,張口要問,年寂良卻朝她擺了擺手,繼續說道:

“可能也是因為那個約定,你母親從小就經常出入皇宮內院,不時地還會在宮中小住。”說到這,年寂良頓了頓,神情變得有些落寞。

“寂仁他從小就很喜歡你母親,隻要素素進了宮,他就能放下所有的事情去陪她。從很早以前開始,在他的心裏,就已經認定了你母親。”

透過迷蒙的紗幔,年寂良似乎又見到了那個巧笑倩兮的俏女子。其實,又何止是年寂仁如此,當年的他,不也總為了那個少女,裝病逃課借傷避練嗎。可是他的身份不同,他是太子,肩上背負的,比任何一個皇子都多。

但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就如現在的他,也隻能偶爾在某個深夜,獨自對著殘燭思念佳人。年寂良自嘲地笑了笑:

“隻可惜襄王有意神女卻無情。誰都沒有想到,你母親竟然暗暗喜歡上了我們的陪讀書童,內閣長官寧尚卿學士之子寧庭熙!”當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年寂良的語氣竟然帶著深深的恨意,寧庭熙三字就像是從牙縫裏逼出來的。

“寧庭熙?難道……”宋璿瀅驚愕地看著他。那個人,不會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吧?

年寂良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語氣也充滿了無奈,說道:“是的。他就是你的親生父親!”

宋璿瀅隻覺腦海中轟地一聲巨響,跟著一片混亂。她的親生父親竟然不是宋正成,不,現在應該說不是年寂仁,而是一個她聽都沒聽過的寧庭熙!可是,既然她有親生父親,而且也是大臣之後,為什麽還要冒認宋太史為父?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年寂良又繼續說道:“開始我們都不知道你母親喜歡上了他,直到父皇頒旨,將你母親賜婚予寂仁。你母親求寂仁成全他們,而寂仁竟然也答應了……”

年寂良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抑的痛苦。

“就在寂仁與你母親大婚的第二天晚上,你母親跟他一起私奔了……”

私奔?不是吧,原來她的親生父母竟然這麽有個性!隻是,當時的母親貌似已是有夫之婦,而且丈夫還是個王爺!這禍可闖大了!即使是現在聽到這樣的事情,宋璿瀅都不禁替他們捏了把汗。

“我永遠無法原諒那個人!你母親她自幼錦衣玉食,從未受過半點苦楚。他憑著一已私欲,竟帶著你母親私奔,以至於你的母親……”

老人幹澀的眼眸泛起了淚花,嘴唇顫抖著,過了半晌才接著說道:“你母親在生下你之後,燈盡枯竭離開了人世。癡情的寂仁帶著你,從此隱居延思島。”

“那,我父親呢?”遲疑了一下,宋璿瀅還是鬥膽問道。

話音剛落,就見年寂良雙眼突然暴睜,霍地轉過頭瞪著宋璿瀅,怒吼道:“別跟我提他!如果不是他,你母親根本就不會死!”一番吹胡子瞪眼後,見宋璿瀅仍是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又沒好氣地說道:“他死了!”

“什麽!”不會這麽背吧?母親早逝,剛知道誰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竟然也已經死了!

“他盅惑你母親,誘拐王妃,本就是死罪!死了還便宜他了!”年寂良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完這些話。

宋璿瀅無語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拐走了人家親弟弟的老婆,她還能說什麽呢,不被大卸十八塊已算不錯了。隻是,現在的她又算什麽,王妃與人私通的孽女?這身份,無論怎麽說都難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