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玉蘭滿山,君可安好?
翻身一躍,落在樹下,看著鄭攸懷一臉的著急,她笑了:“叔蓁,你回去要以什麽身份見他呢?”
鄭攸懷疾走兩步,神色沒有剛才那般慌張,“既然知道了,自然要認祖歸宗的,當然是叔蓁。”
華音點點頭:“過了關口,我還要去一個地方,可能會耽擱幾個時辰,最晚今個晚上也該到得了紫府。”
“世子妃是要去哪?”鄭攸懷問。
“以後莫要再叫世子妃了,我早就不是了,如果你不嫌棄,還像以前一樣叫我姐姐好了。”她回著“我要去看看槿年。”
聽到陳槿年,鄭攸懷一陣驚喜:“啊,原來世子也還活著麽?”
華音臉上一陣悲涼,淡淡道:“本來是活著的,隻是現在,死了。”
鄭攸懷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也不知道怎麽安慰華音才好。倒是華音搖搖頭,苦笑一聲:“算了,說這些做什麽,咱們快些趕路吧。”
沉默之後仍是良久的沉默,這一路上本該是歡聲笑語,此刻卻都是無比沉重。
午時方過,馬車早已過了關口,華音撿著小路而行,一路上也沒有幾個人,到關口的時候有守門的士兵,看著華音的眼睛愣了半晌,醒過神來倒是也沒有被嚇到,對著華音道:“你可是外國的商人?我們以前見過從很遙遠的地方來的商人,他們的眼睛是藍色的,頭發是黃色的卷著的,他們說叫什麽來著?”說罷他問向一邊的士兵:“你還記得是什麽國家嗎?”
那士兵撓撓頭,嘿嘿一笑:“好像叫螺絲來著。”
華音一怔,“螺絲是什麽?”
鄭攸懷從馬車上走下來,笑道:“應該是羅斯,那是很遠很遠的一個國家,地理在極北的陰寒之地,那裏常年大概都是雪山冰柱吧。”
那個士兵不可思議的看著鄭攸懷:“哎呀,這位姑娘真是見多識廣。”轉而又看向華音:“姑娘這麽說不是那羅斯人哪?可是這眼睛可真像。”
華音笑笑:“我這眼睛是換了眼疾,所以才變成這樣子的,不是什麽羅斯人。”
那士兵傻嗬嗬的笑笑:“哦,那姑娘您快走吧,看來你們也是去尋早神醫的。”
出了關口,鄭攸懷給華音講起了羅斯的地理和風俗,還有那裏的人長的像猴子,可是又比猴子魁梧,一路上嬉笑著,氣氛比入關口之前的好了許多。
華音哈哈一笑:“叔蓁,你懂的真多。”
鄭攸懷笑笑:“都是鄭宮裏的書冊子裏看來得,也不知道是誰寫的,但是記載的很全麵。”
二人正說笑著,馬車已經行駛到了眼前的山丘上,四處開滿著玉蘭花。
鄭攸懷有些驚訝:“姐姐,這都立夏時節了,怎麽還有這滿山的玉蘭花呢?真是奇了。”
華音笑笑:“因為這裏的玉蘭花,四季不敗啊,因為是他。”這笑裏摻雜著絲絲苦澀,讓她有些窒息。
“他?他是誰?”鄭攸懷不解的問。
“是槿年,在那裏。”她指指山丘上一簇花叢擁簇著的墓碑。
打下馬車,華音向著那座新添的石碑走去,這邊地處一個高坡,倒是沒發現那裏站著人,這過來了高坡華音才看到站在墓碑前的兩個男子。
她的腳步頓在原地,一時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往前。
鄭攸懷隨後跟過來,也看到了前麵的人,她瞅瞅華音,小聲道:“姐姐,還過去嗎?”
華音苦笑一聲,“待他們走了吧。”說罷轉身便朝著馬車走去。
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還要躲著我嗎?”
她無奈的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今日他以化成塵土,你是來向他炫耀的?”
墨色的身影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摸摸走到她身邊來,無奈的拉起她的手,淺淺道:“跟我回去。”
她賭氣的甩開他的手:“我不回去。”
他重新拉住她的手:“聽話,跟我回去。”
她再度甩開他,轉身向著墓碑走去:“永華夫人不是死了麽?你讓我回去做什麽?”隨手折下一朵玉蘭,輕輕放在墓碑前,緩緩跪了下去。
將嚴欲伸手來扶她:“夫人。”
她看一眼將嚴,淡淡道:“告訴你家主子,我不會回去的,讓他走吧。”
楚玉站在幾步之外,淺淺的笑意,卻沒有說話。
將嚴看看楚玉,再回過頭來對華音道:“夫人,不是隻有槿世子的,你為了槿世子就不理主人了嗎?說句將嚴不該說的話,主人在這裏等著夫人已經十幾天了。每日風餐露宿,就知道夫人一定會來這裏,將嚴看的清楚,主人他是心裏有你。”“將嚴!”楚玉已經開始製止將嚴繼續說下去。
將嚴看一眼楚玉,仍舊是對著華音繼續說著,“夫人,如果你還放不下槿世子,那就想想韓非吧,他放棄了自己的命,為的是什麽。”
聽到這,華音身子一顫,是啊,韓非……….
她慢慢站起身來,回頭打量著楚玉,比之前更消瘦了,臉上也有著風塵,墨色的衣衫看上去有些寬大,還是以前的袍子,隻是如今人已撐不起來。
什麽時候,他這麽蕭索了。
楚玉溫笑著看著她,隨意梳著的頭發,隻鬆鬆用發釵綰了起來,額前垂著幾縷碎發,墨綠的眸子在太陽照耀下好像玉石,鼻翼微微**,薄唇如桃紅,碧藍色的寬袖長袍,美的不似真人。
他是第一次這麽細的看著她,打量著她,宛若畫中仙子、九天神女。
四目相對的刹那,一種埋藏了亙古的情意綿遠悠長:“願意跟我回去嗎?”他不確定的問著。
她輕輕的點點頭:“我願意和你麵對秦國的千軍萬馬,也願意和你共存亡,可是,我要把攸懷送回去,讓她也可以完成自己的心願。”她轉而望向楚玉身後的鄭攸懷:“叔蓁,我們走。”
楚玉順著她的目光轉過身去,看著一旁看的有些癡傻的鄭攸懷:“叔蓁?那個叔夫人貌死從大火了背出來的女嬰?”
聽到這話,鄭攸懷有些不能置信,為什麽所有的人都知道,而隻有自己像是局外之人,對一切都不知道?
愣在原地沒有動作,直到華音將她拉了一把,她才回身和華音向著馬車走去。
臨上馬車,華音深深地看了這滿山丘的玉蘭花一眼,在心裏默念:“滿山玉蘭,君你可安好?睡在這裏,也是你的夙願吧。”
馬車搖晃著走,華音正百無聊賴的趕著馬車忽覺馬車一顫,回頭一看,卻是將嚴。
“你跟著過來做什麽?”華音淡淡的問。
將嚴坐在一邊施施禮:“主人說,讓將嚴保護夫人,夫人還是去馬車裏吧,將嚴來趕馬車就好。”
華音將手裏的韁繩交到將嚴手裏,卻是搖搖頭:“我坐在外麵,車裏悶得慌。”
將嚴接過韁繩並未再多說話,手起鞭落,馬蹄噠噠作響。
一路顛簸,華音和車裏的鄭攸懷有一句每一句的聊著。
“鄭國名存實亡,回去以後會很辛苦。”華音說。
“沒關係,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怕辛苦。”鄭攸懷回。
“如果有一天,”華音輕輕的說著:“如果有一天,我和楚玉死了,你和鄭攸白都活著。”“姐姐!”鄭攸懷打斷了華音的話:“姐姐不是說為我算了卦的嘛,姐姐怎麽可能會死?”
華音笑笑:“是人都會死,我怎麽不會死呢?再說天地萬物都在運轉,命格也在不停的運轉,或者你和鄭攸白能活下去,而我和楚玉卻死了呢?”
“姐姐別說這些了,什麽死不死的,大家都要活著,都得活著呢。”鄭攸懷實在不願再繼續這個傷感的話題,打算說些別的。
華音卻仍舊淡淡道:“總是要說的,我還有夙願,楚玉最喜歡紅梅了,我希望我們死後,能合葬在梅花林裏。如果你和鄭攸白能做到,就幫姐姐完成這個夙願吧。”
沒有人說話,半晌鄭攸懷才哽咽著回說:“好。”
將嚴一直默不作聲的趕著馬車。
馬車到紫府的時候,已經是子時了,晚上的紫府看上去很陰森,周圍還晃蕩著好些的鬼火。
也難怪這本來就是王陵外圍,就算不是鄭國那些死去的國公們的屍骨被氧化形成鬼火,可是陪葬的人死了卻都是沒有棺材的,隨地埋了,就導致環境被汙染,屍骨被土層吸收後氧化。鑽出地麵形成鬼火,飄得到處都是。
將眼看著來回飄蕩的瑩瑩點點,眉頭微皺:“夫人,這裏陰氣太重,不如咱們連夜趕回去吧。”
華音搖搖頭,走上前去敲門。
在這麽寂靜的地方,這敲門聲傳的格外遠,也格外的讓人心裏發毛。
半晌,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敞開。
清蕭看見站在門前的三人,有些驚訝,對著華音道:“姑娘,你真的回來了?”再看一眼跟在華音旁邊的鄭攸懷,他跪下身去:“平公主,奴才叩見公主。”
鄭攸懷連忙扶起他:“清蕭,姐姐說你沒死,我說什麽也不信,可是今天又看見你,我真是信了。你犯了什麽錯,怎麽被趕到這紫府來了?”
清蕭站起身,朝後撤了一步,對著華音和鄭攸懷道:“公主、姑娘快進去再說吧,半夜陰氣重,別再外麵呆久了。”
華音點點頭,這才扯著鄭攸懷跟著清蕭提步進了府裏。將嚴默不作聲的跟在身後。
其實華音明白,楚玉讓將嚴跟過來,絕對不是保護她那麽簡單,隻怕是想來看看這紫府的布局,如果一旦秦軍發兵,或者可以將秦軍引到這裏來個甕中捉鱉。
楚玉的心思縝密,她也讀過許多兵書,知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
這種事自己在心裏有個盤算也罷了,她並沒有挑明,畢竟在這裏對抗秦軍,會將百姓的危險降到最低,雖然會擾了鄭國王陵的這些亡靈。
將嚴不知何時,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低聲笑笑,還是讓自己猜對了吧。隻是,到時候又如何引秦軍上鉤呢。
屋裏燈火搖曳,遠遠就看到了坐在正廳裏的白衣男子。
三人提步進屋,鄭攸白看著來人,神色有些激動:“錦姑娘,謝謝你替我招回來平兒。”
華音笑笑:“沒什麽好謝的,我是有私心,權當是做了筆買賣。”
鄭攸懷疑惑的看著華音,“姐姐說的什麽話,什麽叫做買賣?”她突然開始有些不安,不知道華音是不是在利用於她。
華音淺笑:“妹妹這是做什麽,我難道還會害你嗎?我隻是想讓你們遠離戰亂,希望妹妹留著性命而已。”
鄭攸懷方才放下心來:“姐姐……..”
人生大抵如此,該相信的人總是莫名其妙的去懷疑,不該相信的人,倒是的妥帖。
鄭攸白對華音點點頭:“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明日想必也要回楚國了,到時候,麻煩替我轉告楚玉,我跟他明裏鬥暗裏鬥,怎麽鬥也還是輸,雖然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可是我還是不打算放棄。”
華音沒有說話,自顧轉身離去。
鄭攸白看著離去的華音,又對清蕭揮揮手:“下去吧。”
清蕭複雜的望一眼鄭攸懷,施禮退了下去。
“平兒,我想你,你知道嗎?”他將她抱在懷裏,聲音哽咽。
糾結的內心此刻忽而柔軟,他不是她的哥哥不是嗎?她也喜歡他不是嗎?既然如此,還顧忌什麽世俗道德呢?
她伸手環住他的腰:“我也想你,哥哥。”
似是被這聲哥哥燙到了手,他抱著她的手一抖:“平兒?為什麽還要叫我哥哥?”
鄭攸懷一身的粗布衣衫看起來和這貴重的白錦袍子格格不入,仿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是這相擁的兩人卻看著那般和諧,沒有半絲不相配的樣子。
“你是我的哥哥,是照顧著攸懷長大的哥哥,可是攸懷不是攸懷了,攸懷現在是叔蓁,是叔蓁呢,哥哥。”鄭攸懷隻能這麽說著,說給鄭攸白聽自己的所思所想。
“叔蓁……….那麽,你叫我白哥哥吧,我是你的白哥哥,隻讓你一個人叫,叫一輩子。”
燭光蕩起一絲漣漪,紅紗帳裏鴛鴦枕邊廝磨著,相隔了兩年心愛的人兒,他好似珍寶一遍一遍索要不夠。
嬌羞的女兒低聲喘息,也想祈求這樣的永遠地老天荒,不管外麵風雨瀟瀟,隻留一室大好春光。
華音坐在窗台低聲發笑,忽而憶起枕邊熟睡的男子,膚若凝脂白如玉,墨色的衣衫散落在地,真在她的發絲上睡的好像嬰兒,而她看著那錦被上染著的殷紅一片,有些想笑,又有些辛酸。
她做了他的佳人,卻還是含淚寫下了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