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山之行 上

日落時分,梅花鎮。

坐著趕豬的敞篷車進城,商祿兒和秋竹禁不住雀躍,倒是把一路上被肥豬們圍堵的窘況給忘了幹幹淨淨。梅花鎮地處墨京之東,是各個要道進墨京城的必經之路,鎮子不大,三麵環山,隻留有一條直縫做成官道,因此守備容易,攻之甚難!也因此是大周的軍機要鎮。

才剛進城,商祿兒就趴到豬豬堆裏,把鳳離人給的人皮麵具又給戴上了——橫眉大嘴扁鼻,雖然嫌棄,不過看著這滿鎮子飛的“景菱公主的畫像”,她可擔心好不容易跑了出來,就這麽傻兮兮地一命嗚呼了!

那趕車的師傅見了他,嚇了一大跳,商祿兒也不解釋,隻領著秋竹匆匆朝他拜謝後,就鑽進了人群裏。

今日似乎趕集,主街道上堆滿了買賣人,即便是傍晚了行走還是十分不便。一大街的叫賣聲還有行路聲,聽之噪雜,不時高傳的吵架聲,倒是市井味兒十足的地方。

“這裏的人倒是隨意又耿直,連在集市上也能潑爹罵娘地叫嚷!”指著一家酒肆前大打出嘴的倆蔬菜攤,商祿兒對秋竹打趣道。

秋竹順著看過去,連忙催促商祿兒快走:“這些市井粗俗的東西,公子怎麽能多看呢!”

“若是不看、不聽,我們要怎麽融入這遍地市井的江湖呢?”

“公子你是千金之軀……”

“我說了,現在我們連普通百姓都不如!”

“木耳菜!木耳菜!來點兒木耳菜吧!”路走著,突然一個叫賣的聲音橫在商祿兒麵前,細看去,不過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她攥著商祿兒的衣角,毫無懼色地直視她那張比屠夫還嚇人的臉,目光炯炯。

秋竹忙擋在商祿兒麵前,“我們不買菜,別處賣去!”

“買點兒我的木耳菜吧!”那小女孩兒可憐兮兮地望著商祿兒,說著還把籃子裏的木耳菜捧到手心裏。

“秋竹……”不忍看那女孩兒受傷的表情,商祿兒拉了拉秋竹,示意她退下。隨即她彎下身子,方柔了聲音說道:“不是哥哥不想買,是哥哥沒錢買,你看那個——就是那個,穿那麽好衣服,又生了一張好人臉,一定會買你的木耳菜的!”

小女孩兒隨商祿兒指的方向看了看,撅著嘴吧回頭說道:“那人不會買的!哥哥是好人,就買買的我木耳菜吧!”

“可是……我真的沒有錢啊!”商祿兒撓撓頭,都是該死的鳳離人,要不是他,現在她還是小富婆呢!別說買她一籃子木耳菜,就是把這娃兒抱著養也沒問題呀!

那女孩兒突然臉色一變,一抹狡黠浮上先前還身份童真的眼瞳,賊笑道:“那哥哥就用自己買吧!”

商祿兒暗叫不好,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那小孩兒噙著一抹狐狸笑,小手一撒,商祿兒和秋竹立即栽倒,沒有半分猶豫……

那小孩兒收了手,忙捂著嘴巴,失聲大叫:“兩個哥哥!你們怎麽了?!快來人啊——救人啊——”

……

傍晚的梅花鎮,日複一日的喧鬧,突然有一隊鐵甲士兵,操著兵刃撥開人群,拿著兩張人麵畫像在街上逮著人就對照,一時間街上的吵鬧聲沒了、叫賣聲停了,隻聽得鐵甲兵器相互碰撞的聲音,還有宣紙被風吹得“chua,chua”響的聲音。

“你!”領頭的士兵突然按住一個粉衣女子的肩頭,喝道:“轉過頭來!”

那女子盈盈轉身,隻見那叫人的士兵嚇得一愣,隨即快速對比手中的畫像,顫動地吼道:“是欽犯!給我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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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鎮各處要道最隱蔽的牆角處,都被人用利劍刻了一個端正的玄月圖案,普通人是看不見了,隻當一些青衣人撒了銀光粉,方才隱隱發亮。這是江湖門派最常用的內部聯絡手段之一,隻是一般門派都是正大光明地刻出來,反正別派人也看不懂,隻有這月型的圖案,隱蔽非常,至今還未公開過。

花小凡一襲紅衣,擦了豔紅的胭脂水粉,穩穩地坐在月型標記對麵的茶樓裏,臉上未著任何表情,隻是那舉手投足見渾然天成的嫵媚勁兒,就成了這開敞茶樓裏裏外外最亮眼的風景線。

突然天空閃過幾道急速的影子,眾人還未看清模樣,就見那妖女般的姑娘跟前兒,坐下了幾個青衣男女,都配了劍,先前那些窺視的人連忙埋下頭——這江湖人,他們可惹不起!

“如何?”花小凡埋著眼,用茶蓋撥了撥茶葉。

一男子抱拳道:“秉師姐,鎮子四麵城門都已經安排好了玄機陣法,還有鐵鎖門,都埋在三尺下的地裏,無人發現!”

“名單上的各家大戶,包括青樓賭坊,都已布置妥當!”一女子接著說道。

“嗯……不錯!”花小凡抿了口茶,“還都挺效率的!”

眾青衣人連忙抱拳道:“謝師姐誇讚!”

“得了,也出來這麽些天了,幹完了就回吧……我可不想在這小池子小鎮的窮地方浪費青春!”

花小凡優雅地打了個哈欠,正準備起身,一個站著的弟子連忙恭敬地抱拳道:“秉護法,弟子剛才收到天山飛書,說是讓護法帶著我們,去烏龍鎮。”

花小凡不悅地撇嘴,“烏龍鎮?”

“那不是就在這梅花鎮旁邊嗎?不過一個更窮的地方,去那裏幹嘛!”

“信上隻說,重複做事!”

“不行!我得回山上去,說不定我剛走,城就回去了,我還等著他回來跟他商量中秋武林大會一路呢!”花小凡擺擺手,不耐地說道:“耽誤了本護法的大事,你們承得起嘛!”

眾人大駭,連忙頷首抱拳:“師姐息怒……隻是閣主有命,咱們也得去啊……”

“讓他再派人去得了!”

“秉師姐!信上還說……”

“你不說就這麽多嘛!婆婆媽媽,有多少你一次說完!”花小凡不滿地剜了那負責聯絡的弟子一眼,再又喝了口茶。

眾人見她沒走的打算,這才鬆了口氣。

那聯絡弟子那裏還敢停頓,連忙俯首說道:“信上說這圍著墨京城一圈的小鎮子,都派人打點了,就隻個烏龍鎮還空著……還說,還說紫音閣那邊接令下山的人,一個都還沒回,估計還得大半個月!”

花小凡懷疑地瞟了他一眼,“你說的是真的?”

“句句屬實!”

“嗯……”花小凡收回放在那弟子身上的眼神,拿著茶碗打轉兒,待茶水都撒得差不多才放下,慵懶地撐著腦袋說道:“那你們就去吧……”

“那……師姐呢?”一女弟子怯怯地問。

花小凡煩躁地瞪了她一眼,嚇得那女弟子趕忙埋下小巧的腦袋,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

“掌櫃的!”花小凡白了她一眼,轉身招呼了掌櫃的,“結賬!”

眾弟子這才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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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祿兒迷迷蒙蒙地睜開眼,過了好一陣才看得清東西,手腳才能活動。她奇怪地看著周圍橫豎的牆壁,牆麵斑駁,外麵街道都隻看得見依稀光亮,她記得自己是被一個小女孩兒給暗算了,怎麽地躺在這麽個地方,而且身下還墊著棉被的?!

她連忙拍拍身邊秋竹的臉。“秋竹!秋竹!”

“嗯……”秋竹嚶嚀兩聲,眼睛才動了動,好一陣兒才睜了一絲縫。

“公……公主?”

“快醒醒!”商祿兒又拍了拍她的臉頰,秋竹這才清醒了些,吃力地做起身來,首先也是環顧這奇怪的巷道。

“我們,怎麽在這兒啊?”

“不知道,隻能肯定我們是被暗算了!”商祿兒蹙眉,“隻是他們並沒有殺我們,也沒有報去官府,隻把我們放在這麽個巷道裏,是為了什麽呢?”

“還有棉被呢!”秋竹摁摁身下的棉被,驚奇不已。

“這些人行為怪異,我們還是快走吧!”

“不是個小女孩兒嗎?”秋竹側目。

商祿兒無奈地敲了下她的額頭,說道:“你以為小女孩兒是自己會對人下藥的嗎?”

“啊!”秋竹恍然大悟,“公主是說,她是被人操控的!”

“叫小姐!”商祿兒又敲了一下秋竹的額頭。

秋竹吃痛,連忙護住額頭說道:“是!公子!”

“朽木不可雕也!”商祿兒無奈地歎氣,才抬手讓秋竹扶自己起來,因為藥理尚在,腳步虛浮地朝巷子口走去。

剛走到巷子口,隻見一抹紮眼的豔紅在人群中昂頭走著,秋竹嚇得瞪大了眼睛——

“啊——公子——”

商祿兒連忙捂住她的最,低聲道:“是花小凡!”

秋竹穩了心神,扒開商祿兒的手說道:“公子,她怎麽會在這裏?!不會給我們下藥的人就是她吧!”在秋竹心裏,花小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心眼兒!特別是對她的主子!

“不會!”商祿兒否定道:“要是花小凡知道是我們,鐵定早就跳到我麵前,又嘲又笑,不定親自出手!”

秋竹汗顏,“公子對你們的關係還真清楚呐……”

“可是她在這裏幹嘛呢?”

商祿兒眉角一挑,露出那慣有的精光,盯著人群裏的紅說道:“她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咱們跟去看看!”

說著,興奮地拉著秋竹就要出去。

秋竹大驚,連忙拉住她,說道:“公子忘了,她的功夫很好的!”她可沒忘了,上次跟蹤她就被很爽快地甩了……

“這裏那麽多人,咱們又易容,她那裏認得出來!”說罷,商祿兒昂起小胸脯,拉著秋竹大搖大擺地走進人群,“還虧得她喜歡穿這紅色,你看,在多耀眼,再遠也能找著她!”

“誒!公子!”秋竹突然想起了什麽,興奮地拉著商祿兒,“你說花小凡在這裏,城曰公子會不會也在啊?”那不是就有錢又有飯吃了?!秋竹光用想的就美滋滋地雙頰泛紅。

商祿兒怔了一瞬……她曾以為,是再也見不到那個人的啊!

秋竹見她神色有異,奇怪地問:“公子你怎麽了?”

“沒事……你隻管跟路就好!”

秋竹悶悶地點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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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說著話呢,就見花小凡拐進了一個巷道裏,商祿兒和秋竹大喜:果然是有秘密啊!想著,兩個人就很自然地脫離人群,跟著趴到那巷道口,探出腦袋。

這腦袋都還沒擺定位置,商祿兒隻覺頭頂一黑,隨即被人拉著衣領一陣天旋地轉,呼啦啦啦地一片混亂過後——她就被人提著衣領,放在了花小凡麵前。

原來是故意引我們來這裏的!商祿兒不平地悶氣,狠狠地瞪著花小凡。

花小凡就站在巷道中央,身後站了幾個青衣人,見商祿兒和秋竹被提了進了,她雙手環胸,斜挑了眉,觀察了商祿兒好一陣,才揚手——

隻聽,“啪”地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回蕩在巷道左右兩道牆上。

商祿兒被打傻了,秋竹嚇傻了。

“哼——”花小凡吹散了指縫可能存在的塵埃,一臉鄙夷地盯著商祿兒說道:“我還以為哪裏來的蛇賊鼠患,結果是兩個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傻子!”

花小凡踱著步子,慢悠悠地打量著兩個人,冷笑道:“也不看看自己這長相,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來丟人現眼,我猜你們肯定是在哪個館子裏看到本小姐花容月貌,一見傾心,所以就不知死活地跟隨而來,想幹什麽?嗯?想被扒皮抽筋嗎?!”

商祿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沒有認出自己——所以剛才她打的,就是這個人皮麵具,不是自己咯?

不對吧,要是知道是主子你,估計不是打了,得直接殺了……秋竹在內心與商祿兒交流。

不過這女人還真是想象力豐富……商祿兒在內心腹誹,麵上卻不敢多說話,隻怕被認出來,隻得傻兮兮地搖著那笨腦袋,一臉苦相。

花小凡看那傻樣居然“噗”地一聲,笑了出聲。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得商祿兒渾身發毛,突然她用手指頭點著商祿兒的額頭,笑道:“你們看他這額頭沒準兒三十歲之間就禿頂!”

“嗬嗬嗬嗬嗬嗬——”身後眾弟子識相地配合發笑。

可花小凡卻不笑,隻回眸眯眼,看的身後眾弟子倏地一正,再也不敢笑了。隻得那聯絡弟子吞了吞口水,壯著膽子上前一步,抱拳顫音道:“師姐……這,天都快黑了……”

花小凡抬頭望望天,烏雲快速聚散,日頭餘暉變淡,是要入夜了。於是破天荒地沒有找那聯絡弟子麻煩,隻看著商祿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給我拿很多筆來——”

“是!”身後有弟子立馬抱拳縱身離去。

商祿兒忐忑地看著她那明顯不安好意的模樣,在內心極度快速地將祖宗十八代都給參拜了一遍,隻求這女人不將自己扒了衣裳再掛牌匾,當眾遊街就成!

秋竹無奈地歎息,主子啊,恐怕這是您才拿得出手的狗血橋段吧……

片刻,先前離去的青衣弟子便又縱身而回,遞給花小凡一個化妝用的油彩盒子。花小凡滿意地招手她下去,隨即端著手裏的盒子,一臉淫笑地走近商祿兒。

隻聽風聲、雷聲、慘叫聲齊齊而下,風雲變幻過後,商祿兒和秋竹被人五花大綁,頭發全被弄成卷芯棒模樣,小白粉臉,大紅鼻頭,嘴裏插著一大把野菊花,全身紮成無數的蝴蝶結,被一紅衣女子用兩根繩兒牽著,從低空橫掃集市而過,在街坊四鄰的驚呼聲中,笑眯眯地在半空剪掉那牽人的繩子,兩個蝴蝶結應聲而落,濺起滿地灰色塵埃無數——眾街坊連忙閃開,自動圍城一圈,嘰嘰喳喳,討論不停。

眾弟子在內心為那兩個無辜受累被拿來出氣的傻子一陣默哀,便縱身隨那一抹豔紅翩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