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跪

喧鬧的大街人來人往,各種叫賣聲還有歡笑聲不絕於耳,城門處突然傳來一陣得得馬蹄,隨即人群紛紛退到兩側,騰出地來讓騎馬的人過路。隻見馬聲越近,為首的是一匹純白良駒,上騎著一個青衣飄飄的公子,迎著清風發動衣舞,周身尊貴,惹得路邊的小姑娘一陣興奮。

那白馬後麵還跟了兩匹黑馬,分別騎著兩個綠衣女子,不相上下的花容之姿,仙衣飄飄,可是讓路旁的男子們飽了眼福。

馬兒過境,路人紛紛讚揚那馬上的人郎才女貌,不可多得。

“這好些時候沒見著這樣標誌的人了,今日出門,可謂值得啊!”一書生搖扇而語。

“公子外地的吧!您不知道,那是咱們大周的大皇子殿下!後麵兩個,是他的貼身宮女!”一大叔八卦。

“原來是皇子!難怪尊貴斐然!”

“那可不!這大皇子可是在二皇子叛變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二皇子一黨一網打盡!心智才思,那可是一等一的!二皇子死後,這大皇子又去了西郊墓地,這不準什麽時候回來的事兒,都被你給碰到了!”

“這皇家陵園,不是在西嶺嗎?西郊有什麽墓啊?”

“嗨——您是不知道,這大皇子啊,前些年喜歡了一個江湖女子,皇上不許,沒過多久,那女子積怨在身,竟就去了!這大皇子不但在金鑾殿上說終身不娶,更是揚言永不參政事,不接太子之位,要為那女子守靈到死!可說是難得的情種啊!”

“原來如此!”

“唉……也正是大皇子不要皇位,這二皇子和三皇子才爭得頭破血流,釀成悲劇啊!”

“那現在二皇子死了,是三皇子繼位了?”

“這話可亂說不得!皇上還在呢!”

“哦……正是正是!多謝提點!”

爆竹聲聲響,煙火冉冉開,整個墨京城都沉溺在一片節日的喜慶中,誰都不曾注意到,一個冰冷的眼神站在角落裏,狠狠地注視著那騎馬離去的人,久久不息……

大周,皇宮。

劉氏剛用完晚膳就聽小太監稟報說商無憂回來了,便遣了劉全先去前廳伺候著,自己再慢慢用完甜品,待國舅進了宮,方才移步前廳。

商無憂接到皇後密令,急急從西郊趕回皇宮,也沒回去換身衣服,就直接來了中宮。等了好一陣,才見劉氏領著劉青天從內堂出來,忙迎上去作揖行禮。

“兒臣參見母後!多日不見,母後身體可好?”

“好得很呐——”劉氏慈愛地笑笑,拉著商無憂的手說道:“可是好些日子沒見著無憂了,想的緊!西郊那邊東西可足?差什麽可都跟小全子說!”

“兒臣那裏什麽都不差,謝母後關心!”

劉氏笑眯眯地拍拍商無憂的手,把他牽到主位上去坐著。

見他們坐好了,劉青天才對商無憂作揖道:“老臣參見大殿下千歲!”

“國舅多禮了!”商無憂頷首還禮,隨即轉過身,問道:“不知母後傳兒臣回宮,所謂何事?”

“這商闕一死,你也去了西郊,有什麽事兒也不能商量著的……”劉氏故作疲態地撐額頭,暗給劉青天打了顏色。

劉青天會意,連忙說道:“大皇子有所不知,那華夷國三皇子和四皇子,三日前帶著聘禮進朝來了,誰知半夜景菱宮主帶著貼身婢女……殺了幾個守門的侍衛,給跑了……”

商無憂挑眉,“哦!有這等事!”

“這屍體都擺在宮門口呢……”劉氏扶額道:“總也不好明著包庇,我朝法製向來嚴謹……於是朝上商議,發了通緝令到各州府,特地叫無憂回來,是看可有個法子?”

“母後問兒臣法子……”商無憂笑道:“是想殺景菱的法子,還是救景菱的法子?”

劉青天連忙說道:“大殿下真會說笑!公主乃皇家血脈,自然是救的法子……”

商無憂也不說話,隻抿嘴想了半天,才抬起眼看著劉氏:“母後這是在試探兒臣?”

劉氏驚了一下,隨即幹笑道:“無憂說什麽呢!”

商無憂連忙起身,單膝跪在劉氏麵前,沉聲道:“無憂自知,二皇弟叛變一事,無憂越權了,而且一直一來在外散播母後和二皇弟不合的傳言,定讓母後猜疑……隻是無憂的良苦用心,希望母後能明白!”

劉氏和劉青天對視一眼,隨即扶起商無憂,笑道:“無憂這是做什!不是折煞本宮嗎!”

“母後不相信兒臣,兒臣自然要與母後解釋清楚的……”商無憂垮著一張臉,倒是十分受傷的模樣,“且不說母後待兒臣恩重如山,就是那散播傳言一說,兒臣也隻是稍稍有放風,但那都是說的母後好來著!哪知民間庶民越穿越變味……兒臣之所以這麽做,無非就是想商闕盡快動手,好早日幫母後鏟除這心中的大石……”

“至於當日前來助兒臣之人,也是兒臣幾年前去西郊拜祭時,無意間救下的一個江湖中人,那人為了報答兒臣,答應兒臣以後若有事,定來相助……這才誤打誤撞地破了二皇弟的設計,若是母後不信,兒臣大可以叫上那人來當麵對質!”

劉氏見他說得真切,連忙安撫道:“無憂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本宮怎麽會不相信你呢!不過就是想問問你怎麽處置景菱而已!”

劉青天也趕忙接嘴:“娘娘她對大殿下從來就無半分芥蒂啊!”

商無憂怔怔看了劉氏許久,才稍微扯了扯嘴角道:“或者是兒臣太過敏感,不過兒臣所說句句屬實,若有欺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喲!”劉氏趕忙堵住商無憂的嘴,“這話可亂說不得!”

劉全見狀,連忙掃了拂塵,笑著打圓場:“這都說到哪兒去了,娘娘不是急叫大殿下回來商量公主的事兒嗎?!”

劉氏幹笑兩聲,慈愛地拉著商無憂坐下,對他說道:“無憂在守靈,本不該傳你回來的……”

“既然景菱出宮了,那就對外宣布,公主意外而死,既解了景菱的困境,也解了母後的困境不是……”商無憂說道。

“這,萬一景菱哪天要是回來了……”

“既然宣布死了,那景菱公主就再沒了……”

“無憂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和——”商無憂大笑,隨即起身朝劉氏作揖,“母後聰明絕頂,怎會不知道怎麽做,無憂的意思,就是母後的意思……”

說罷,他大布走下主位,召了殿外的綠衣便揚長而去。

劉青天一直看著商無憂離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見了,才走上主位對劉氏說道:“姐姐看這商無憂,可有底了?”

“有什麽底……”劉氏扶額,“他說得如此天衣無縫,可做什麽都是為了本宮好,估計那什麽救江湖俠客一說,咱們要去查,還真有那麽回事……罷了罷了,且先看著吧……”

說完,她又問劉全:“小全子,西郊那邊人手可安排妥當了?”

劉全躬身道:“回娘娘,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倒要看看,這商闕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商無憂和綠衣出了中宮就直朝西宮走,待走到人煙稀少的地方,綠衣才逾距地走到商無憂旁邊,靠著他耳朵說話。

“你今天話太多了!”

商無憂撇嘴,眼睛瞄著周圍:“我覺得沒什麽不好啊,主子交代的我可一樣沒落下!”

“你隻要完成主子交代的就是,其他的廢話,就不必說了!”

“要是碰到人問了多餘的問題,我還不說話了不成?”

綠衣突然停下,單手扣住商無憂的喉結,冷聲道:“你最好記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在這裏這樣對我,不怕被人看到嗎?!”商無憂也不掙紮,隻邪笑地看著她。

“哼……”綠衣冷哼一聲,又退到了商無憂身後去。

夜微藍,禦花園一角,一雙監視的眼睛緊緊地看著商無憂和綠衣的一舉一動,不曾離去。

☆☆☆

墨京城街巷

商祿兒馱著秋竹,一瘸一拐地走到鳳離人所在的客棧麵前,已入夜,空中綻放的煙火偶亮,便看得見她走過的路上,濕漉漉的一條線,未斷去。

此刻正是煙火大放之時,店裏的小二不少都在門口望天,一個個興高采烈,討論這討論那,好不熱鬧!商祿兒隻覺得腳上的痛似乎都已經麻痹了,麻痹到她雙眼迷蒙,好不容易從那堆小二哥中找到了那天給自己送藥的那隻,可還沒走近,身上的氣味就引來的小二們的注意,忙有幾個年紀較小的,插著腰攔在她麵前,惡心地瞪著她。

“你幹什麽呢!這裏也是你們進的?!快滾邊兒去!”

商祿兒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她現在實在是沒力氣再和他廢話了,她隻慢慢把秋竹放到地上,再又在人群裏重新尋找那個小二哥的身影。

“我說你聽到我說話沒啊!”那擋路的小二嫌她髒,也不推她,隻站在台階上嚷嚷。

商祿兒看了他們一眼,“我要找住這店的人……”

“什麽?”另一個小二說道:“這店裏住的都是達官顯貴!哪裏有你找的人!快走開,不然拿棍子了啊!”

商祿兒冷冷地瞪著他們,“我說,我要找這住店的人……”

“嘿!”那小二來勁了,卷了袖子就拿門邊立著的木棍,說道:“敬酒不吃,你還找打來了!”

說著,一棍子就打在商祿兒肩頭。

商祿兒吃痛,一個踉蹌就摔在了石台階上,磕到了眉毛,燒心的痛。她抬起頭,一字一頓說道:“我說!我要找這裏住店的人!”

那兩個小二被她嚇了一跳,呆在那裏不知道繼續打還是真麽著的。這時有人走了過來,卻是當日送藥給商祿兒的人不錯。

商祿兒一眼就認出了他,連忙爬起來,拉著他的衣袖說道:“小二哥!我要找這住店的兩個公子!”

那小二哥疑惑地看了看商祿兒,打量了好久才恍然大悟,一臉心痛地說道:“哎喲!兩位小姐!你們怎麽成這樣子了呀!”

兩個年輕小夥麵麵相覷:“小姐?!”

“你還認得我……”商祿兒苦笑,“我要找那二位公子,他們還在嗎?”

“在在在!”那小二哥連忙點頭,“小的先扶您進去,馬上給通報去!你們兩個……快把那位小姐帶上,咱們進屋去!”

商祿兒喝了小二遞來的水,才緩和了些,一臉焦急地盯著樓梯口。樓梯口沾了兩個守衛,因為她說是來找他們主子的,也不敢貿然趕出去,隻遣人上樓通報。

過了幾刻,鳳離人和鳳離辰才下樓來。

鳳離人依舊帶著那張人皮麵具,麵無表情,隻是那雙眼睛,奇怪地盯著下麵的商祿兒和秋竹。他沒記錯的話,自己應該沒乞丐朋友吧……

倒是鳳離辰,一眼就認出了商祿兒,幾步就跳下樓梯,奇怪地拉著她打圈的頭發說道:“你們怎麽成這副樣子了,我都差點兒不認識了!”

“你認識它們?”請注意,是它!因為在鳳離人看來,這樣肮髒的東西,不等於人。

“你也認識啊!”鳳離辰笑道:“就是當日罵你的那個公子嘛!”

鳳離人聽著,倒也不吃驚,隻是看商祿兒的眼神冷了幾分。

他坐到隨從搬來的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商祿兒,說道:“說吧,什麽事?”

商祿兒抿了抿嘴,在鳳離辰鼓勵的眼神中,開口道:“我們被通緝,出不了城,希望你們出去的時候,能帶上我們!”

鳳離辰讚賞地點點頭,笑眯眯地盯著商祿兒。

鳳離人卻一眼鄙夷,帶笑道:“我當你落魄成這樣,是來求我還你包袱,沒想到你居然無恥到要我帶著你們這兩個髒東西上路?”

鳳離人冷哼,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可沒忘了這小子當初是如何囂張,指著他鼻子罵他是畜生來著,現在居然有臉來叫他幫他?!

“無恥?!”商祿兒大叫,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從凳子上撐起來,“是誰無恥地幾個人包了人家一家客棧把人全趕出去,是誰無恥地占了我地盤,扣了我財產,是誰無恥地害我從見到你就開始倒黴到現在這步田地,哈!你們華夷國人還真會用詞,全把自己的光榮品質送到別人頭上!”

鳳離人驚愕地看著商祿兒,一下沒反應過來。倒是鳳離辰“噗嗤”一聲,劃破了平靜。

鳳離辰笑道:“原來無恥還分國界的啊!”

商祿兒忙捂著嘴,十分懊惱,現在是在求人,怎麽說話呢!就是這個麵癱男,看見他那副死魚表情才會火氣亂串的,都是他的錯!想著,她又不甘示弱地瞪著鳳離人。

鳳離人緩和過來,不怒反笑:“很好,很好,本少爺無恥……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丟出去!”

隻見他一聲令下,幾個隨從應聲上前,作勢就要把商祿兒給抓起來。

“咳咳……”鳳離辰捂嘴咳了兩聲,給那些隨從打了眼色,那些隨從也不知動手不動手,隻僵在商祿兒麵前,凶神惡煞地瞪著她。

“你們還不動手!”鳳離人吼道。

“你這還真動手啊!”鳳離辰招手,讓那些隨從退了下去,隨即說道:“其實她也沒說錯,是因為我們她們才弄成這樣的。”

商祿兒感激地看了眼鳳離辰,隨即調整心情,說道:“在下多次冒犯,公子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而且……而且秋竹她,我是說我的書童,她受傷很嚴重,要是再不治療的話,她會死的!求求你們了!”

鳳離人轉眼看了眼秋竹,確實像快死了——他抿了抿嘴,內心做了思想鬥爭後,才勉強地開口道:“你得罪了本少爺,哪有那麽容易就算了的……你給我跪下,跪得我高興了,就給你找個大夫,看看那要死的乞丐……如何?”

不知怎麽地,鳳離人就是想要整整這個囂張的小子。

他還沒高興完,就見商祿兒一聲不響地跪倒地板上,連連磕頭:“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這下,鳳離辰都笑不出來了,隻呆呆地看著那周身襤褸的人,一下又一下地彎曲脊背,聲聲都在地板上扣響了。

鳳離人嚇了一跳,氣急敗壞地跳起來:“你不是很囂張的嗎?!我叫你跪你就跪的啊!”他還沒讓她磕頭呢!不過就想氣氣他而已……

鳳離辰撇嘴,不是你讓人家跪的嘛……

商祿兒抬頭,苦笑道:“我哪裏還敢再囂張……”隨即又繼續磕頭,一聲一聲,震擊著鳳離人的耳膜,讓他說不出話來。

街上煙火似乎放到了大場麵,轟隆隆地比打雷還響,淹沒了一切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