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聊

打給她的第一個電話是他剛下飛機時。

杭州不遠,他卻好像自己去了地球的那一端,她已在遙不可及的天邊一般,不顧已然是零時已過,隻想聽她的聲音,仿佛聽到就能夠安心。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有人接起。

“小鐵。”

“嗯……”聽見電話那頭,她還呢喃輕語,正是迷糊的時候。“顧彥和?”

“是我,到杭州了,很順利。”

“……那你到酒店了嗎?”

“還沒有,剛下飛機。”說完這句話他才醒悟到這個時間點打電話並不是很合適,已是擾到她的睡眠,連忙囑咐:“你好好睡,我明天再給你電話。”

又舍不得先掛,一直沉默地等著對方掛斷先,結果那聲代表結束的咯噔聲久侯不至。

那邊的安靜如同霧氣順著話筒彌漫到這頭,空曠無邊,似乎有什麽撞上了胸腔四壁,發出有回音。他突然覺得心慌,他已然很是克製,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若稍微激進一些,她會如同受到強壓而彈得更遠。

“你別熬夜,早點睡。”最後她這樣說。

顧彥和走出抵達廳,看到黑沉沉的天邊,有顆星星特別明亮。

有她在旁,他就可以無懼無畏。

顧彥和出差的前三天,是準點給她打的電話。蕭鐵這才發覺自己的生活是多麽乏善可陳、了無生趣,除了工作之外,似乎接觸比較多的是美食,但她也隻限於做個吃客,沒有做的本事。至於去某地郊遊和去電影院看新上線的電影,那是大學時候密集做的事情。連最簡單的閱讀都沒有順利進行,新買的書,如數堆才床頭,隻是翻了寥寥幾頁。

顧彥和起的話頭,不出十秒就會被她的無趣所終結。也虧得他耐心好,積極地尋找話題,說今天的天氣,說美食,還有今天會議上的發生的小小趣事。

她握著手機聽,偶爾說上幾句,這樣也居然能通話很久。

有兩晚,都是他在那邊連連叫她的名字都無人回應,似有呼吸聲傳達而來,他又聽了一會才收線。

“我真希望,我把閉上的又睜開的時候,我就在你麵前了。”

“任意門?我沒有那種東西可以借給你。”

她冷場的速度也很快。稱她為大冰箱也不為過。

也許最後實在找不到話題了,所以後來也就沒有過電話。可笑的是,才僅僅連續的三天的通話,她竟然覺得自己對此有了習慣,如他若堅持更久一些,她豈不是會上癮,徹底被蠱惑。

第四個晚上,她還略微等了一下,沒有電話。第五個晚上也有稍有期待。依舊靜默。

她握著手機想要不要主動打一個。

第六個晚上,突然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後幾晚,她索性關機呼呼睡覺。

主角戲都懶得演了,觀眾更無須捧場。

蕭鐵打開窗,入了夜後,悶熱才漸漸散去。她睡不著,便出了房間,想走到陽台上上坐坐,剛剛推開門就好看,陽台的長椅之上坐著人,是哥哥,他依然是白天的商務裝扮,黑色的正裝掛在椅背上,隻是鬆開了白色襯衫前幾個紐扣,他疲累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定定地凝視遠方。

“哥。”

聽到她叫他,猶如夢初醒地轉過身來:“怎麽還沒有睡?”

“你有吃晚飯嗎?”想到他有可能一回來就坐在這裏直到這會兒,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哥哥懂得照顧自己的,放心。你有心事?”

“沒事,隻是因為天氣有點悶睡不著出來吹吹風而已。熱夏馬上要來了。”她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不是最喜歡夏天了。說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和吃冰淇淋。”她年少時常說些傻話,這些傻話作為哥哥的蕭烈背下來當笑話說給他的那群損友聽,逗大家一樂。

“那是小時候,現在不喜歡了。”

她垂下眼瞼,蕭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她是迅速長大的那類人,仿佛是日出日落的那段間隔,她一夜衰老,急速褪去嬌滴滴和張揚無度。

他們麵前的桌子上,蕭烈的記事本翻開攤在上。蕭鐵是無意一瞥,卻看到了上麵寫的字,她迅速將目光轉移到他處。好讓蕭烈藏起他的心事。

兩兄妹無聲得看著遠處的海景,各懷心事。有夜船停泊在岸邊,船燈如豆,卻能透過沉沉的黑暗抵達他們的麵前。

午休時間,蕭鐵把那本日記拿了出來:

“我被這急促又沉重的敲門聲給驚醒,當我打開房門的時候,看到Ada老師扶著他進來了。門外狂風大作,雷雨交加,外麵的天氣糟糕透了。兩人被雨水澆了個透,而他的雙眼緊閉,臉上還有血跡。”

緣分征信社的小躍,在Ada這個人名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十分細心地用藍色的水筆在下麵標注了日記中的這位“老師”的中文名是:李清衡,華人,在阿利亞執教有一年。

“Ada告訴我是因為這場大雨,導致‘奇跡山’西邊的土堆鬆動的出現了塌方,早上他出發去取材的時候,天氣晴朗,一朵雲都沒有的幹淨的天,結果說下雨就下雨了。‘有熱水嗎?’老師問。‘有。’我迅速回答,並將鍋中的熱水倒在盆裏端了過去,她從包裏拿出很多東西,她迅速為他處理傷口並包紮。

“他漂亮的秀長的眼睛,一直緊緊閉著,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睜開過眼睛。Ada想喂他藥,她將藥片包在紙中然後捶成粉末化在水中喂給他,但全數流了出來。‘他會平安對嗎?’我覺得很害怕。我忍不住想,如果他從此不會醒過來了該怎麽辦?Ada抱了一下我,說:‘我們中國有句古話,是壞人遺留千年(是‘禍害遺千年啦’,怎麽翻的!藍色的字在旁邊叫囂),所以,他一定會沒事的。’壞人?他明明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呢。”

來自阿利亞艾清的朋友的日誌,蕭鐵已經看了無數遍,關於蕭烈這兩年在外都做了什麽,她雖然也聽他描述過一些奇險的時刻,但她也無法了解徹底。

但是,這日記裏描述的蕭烈卻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

蕭鐵第一次閱讀這篇翻譯稿,且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當時立刻找出了李清衡寄送給她的明信片做對比,日記中說的那位老師李清衡,確實是她認識的清衡姐姐。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蕭烈和李清衡是居然相遇了。

清衡為什麽說蕭烈是壞人呢?而烈哥說的“我做了錯事,她恐怕不會原諒我了”又是什麽意思,而清衡好像還不知道哥哥對她已用情很深……

仿若探謎,她悠悠想象可能發生過的事情。

他們還不是一對情侶,她怕問深了反而會尷尬。如果自己不小心踩到雷區而導致兩人關係惡化的話,那不是她願意看到的結果。

手中這一算薄的一遝紙裏,卻暗藏了不少故事。

“如果我沒有去阿利亞,沒有在阿利亞重新遇到你,而是碰到其他、任何一個人,那麽我是不是永遠都無法知道你的好,是不是我就不會愛上你。後來我明白了,不是因為遇見,我已經遇見過你,我隻是沒有遇見我自己。”

蕭烈寫在本子上的話,雷霆一般走過她的腦海之中,僅是掃過一眼,她居然可以背得下來。

蕭鐵埋頭苦思時,顧彥和突然出現在她的辦公室的門口。

風塵仆仆的模樣,行李箱還在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