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ter:飄零的碎羽暮光裏的你

妹妹的病情越來越重。

每次進病房,她再也不是一個人發呆,而是聽到的是那陣陣揪心的咳嗽聲,一個比一個厲害,半夜裏還會幹嘔。

她老說心髒很痛很痛,好像要裂開來似的。

不管打了多少點滴也是無濟於事。

她對我說,她或許撐不過今年的年底了可能,她可能再也不能陪我過完這個春節了,她不能陪我去找幸福了,她可能不能再看到未來嫂嫂的模樣。

她對我說抱歉的語詞比平日要多。

“音音,哥哥打算把家裏的東西都賣掉,不管怎麽樣,我都要救活你!”

我堅定地這樣說。

但是,妹妹總是搖頭歎氣,她說:“沒用的,哥哥,我知道我的身體。”

梁騎真的去變賣家具了。

“老板,能不能再貴一點?”

“不行了,你這電視機也就這點價錢,如果有高清電影的話可能再貴點。”

“但是,拜托了老板,我有急用。”

“小夥子啊,我們是正正經經做生意的,不可能少賺你一分錢。”

“我妹妹生病了,需要很多錢去治療,所以…”

“不行!沒得商量,一分價錢一分貨。你賣不賣?”

“我賣我賣…”

回家的路上。梁騎扳著手指不停地算著。

電視機:一千五;收音機:五百八;沙發:五十;梁音的床:六百…

這些根本不算一顆活體心髒的一半。

但是,隻要有一點希望就不能放棄,梁騎一直相信奇跡的到來。

他站在樓梯上。

俯視著整間屋子。

地下室快被搬空了,他甚至把梁音的手機還有他的新手機也變賣了,到頭來錢還集不到一萬二。

他扶著欄杆,哀歎。

現在,這間曾經歡笑的地下室裏。

隻剩下,一張破書桌還有一盞台燈。

能賣的全都賣了。到底怎麽辦才好?

他的視線逐漸朦朧。他不甘心自己最心愛的妹妹,就這樣被死神帶走。

走在馬路上。

他無法打起精神,背包裏是僅有的一萬塊錢,是賣了所有的家具剩下來的。他忽然抬起眼,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好多人。

“答題贏獎品,冠軍獲得一百萬獎金!”橫幅上金燦燦的字條映入他眼簾。

他擠過後麵一排人群。

主持人在台上發言。

“我先宣布遊戲規則,我們會在那麽多觀眾裏選一個代表,然後上台來回答我們的題目,第一關五道題,全答對就是一千元獎金;總共有三關,一關比一關要難哦,大家要做好準備,能衝到最後的就是冠軍,如果中途答錯一題,前麵的全部清零!”

梁騎頓時眉開眼笑。他高高地舉起手。

“我可以嗎?”

他說過,隻要有一點希望,他都會抓住,為了妹妹。

“好!這位帥哥很勇敢啊!”主持人示意他上來。

梁騎是第一次站上舞台,拿著話筒,他難免有些緊張。台下幾千個群眾的視線在盯著他看。

“好帥啊…”

“恩恩!”

“快拍快拍!”

主持人用一塊幹淨的紅布蒙住了梁騎的眼睛。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

眼前是一片紅色。看不清人。能聽見耳旁嘈雜的聲音。

“首先,請問下您叫什麽名字?”

“我叫梁騎。”

“哦——很特別的名字哦,你有女朋友嗎?我們這檔節目可能會轉播到電視上哦…”

“我…有的。”

“好的,請聽題。”

梁騎抿著嘴唇。身邊有鬧鍾在計時了。

“第一題:意大利的首都是哪裏?”

“羅馬。”

“第二題:太陽係九大行星中唯一沒有被太空飛行器探測過的行星是…”

“冥王星。”

“第三題:十二星座裏誰的守護神是普爾德?”

“天蠍座。”他就是天蠍座的,所以一口就答對了。

底下有些驚呼。

“第四題:用最快的方法怎麽把冰融化?”

“恩?把兩點水擦去。”

“第五題:你在鏡子前照鏡子,為什麽隻能左右顛倒,而不能上下顛倒?”

“因為鏡像對稱的軸是人的中軸。”

底下一片歡騰。

“恭喜你,梁騎!你獲得一千元獎金,請問你繼續嗎?”

他想到了還躺在病床上的梁音。

他堅定地說:

“我繼續!”

夕陽的餘暉灑落在床上,鋪滿一片暗黃。

梁音安靜地抱著小熊,坐在床頭,蜷著雙膝。

她輕輕地說:“哥哥,不用再為音音犧牲了…”她看向朦朧的窗外。

“音音,決定了嗎?”

“恩,是的。”

“你為什麽突然要改變主意呢?”

“我…我想過了,在我臨走之前,我想帶著和哥哥最純淨的靈魂,飄然而去。首先就是要驅逐那肮髒的東西。”

“……”

“哥?”

“恩?”

“如果,有來生,我會選擇愛上你。”

“音音…”

“哥哥,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最後一抹光把眼瞳輝映成棕褐色。

門口有腳步聲。然後是幾名小護士的催促——

“梁音,你準備好了嗎?”

“恩,姐姐,我準備好了。”

“到時候可能會有些痛,你盡量想些快樂的東西,就好了。”

“恩…”

病床被推進了手術室。

她微微睜開眼,刺眼的無影燈灼傷了眼眸,她下意識地閉起了眼睛。感覺周圍有些涼,她不禁縮了縮脖子。

她的視線往下。

下身被一塊白布遮擋住。

她卻感覺自己正暴露無遺地在醫生麵前。

“醫生…沒關係的,我不怕,真的…”

“閉上眼,音音,你會勇敢起來的。”醫生和護士在一邊替她打氣,他們都是善良的醫務人員,梁音知道。

梁音細瘦的手臂擱在旁邊的護杆上,一片冰涼。

她微微皺起眉,緊緊抓住護杆。

她在心裏默念: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有哥哥在我不怕…

麻藥之後。意識有些模糊,但沒到喪失的地步,她清晰地聽見有機器的聲音,像吸塵器的聲音,有些刺耳。

然後。她感到下體有些疼。

她再度抓緊護杆。

腦海裏浮現的是和哥哥在一起的這些年,快樂,美好,單純…

一抹微笑流露在唇角。

回到病房的幾個小時裏。

她換上了哥哥送給她的那條齊胸連衣裙。

她站在窗邊。

她雙手扶著窗沿。

她仰起頭看著天。

下體的疼痛已經逐漸褪去,她笑了,笑得很坦然,這下真的能帶著哥哥的回憶一起去那個國度。

擁有天使的國度。

她就像個天使,閃耀著刺目的白。

仿佛下一秒。身後會生出一雙飄零羽翼的翅膀,帶著她去往美麗的地方。

“哥哥,那個地方很美吧?”

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哥哥,如果我走了,我一定會變成天使,保佑你好好的。”

“恭喜你!全部答對!你獲得的是我們一百萬的獎金!”

台下一陣歡呼雀躍。

有記者的話筒對準梁騎:“你有什麽話要對台下的或電視機前的觀眾說嗎?”

梁騎顯然很激動。

“我隻想說…嗬,音音,哥哥馬上就來救你了!等我!”

“啊?這位叫音音的小女孩是你的妹妹嗎?”

“恩!”

主持人還在講什麽。

梁騎已經大步跨下了舞台,向前衝過去。

“哎!梁先生!——”

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音音!哥哥贏了!她有救了!再也不用被病魔帶走了!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梁騎揮舞著手臂拚命向前跑去!

有風吹起她的裙擺。

下身輕飄飄地。

好像要飛起來了。

“哥…謝謝你…我…”

忽然之間。

眼前的藍天再也看不見。

她的眼皮好倦好倦。

她的身體失去重心。

她倒了下去。

“彭”

心髒停止的那一刻。

她的眼前,看到了一個畫麵:小女孩緊緊牽著大男孩的手,然後他們對視著,大男孩俯下身吻了小女孩的臉頰。他伏在她耳邊告訴她:這輩子我們就不會再分開了。

她微笑了。

一張臉逐漸接近。

在合下雙眼的時候。

她看清了。

卻再也不能去觸摸了。

“梁音!梁音!”

門外經過的護士看到她的不對勁,趕忙奔了過來,還帶來醫生,年長的醫生扶起她。她的嘴角還有一絲微笑。

他撫了撫她的心髒部位。

那裏,已經不再運轉。

他摘下聽診器,搖了搖頭:“她走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

我跑到十六樓卻碰到一張蒙著白布的床,我的心一震。

“醫生!我妹妹呢?”

梁騎抓著某個醫生的手臂,問道。

病床停住了滾動。

“你妹妹剛才站在窗邊,我們的護士經過的時候她已經倒下了,然後再過去就已經…唉…”醫生搖了搖頭,“節哀順變吧…”

“嗡”梁騎的腦袋感覺像被粗粗的棍棒敲了下,一聲悶響,頭有些暈乎。

他跟著病床跑過去。

他觸及到冰涼的床沿。

還有一雙露出白布的手。

他緊緊地握住那雙手。

那是梁音的溫度,逐漸失去了溫熱。

“音音,哥哥來了啊…音音,你醒醒啊…”

病床被推到了地下室,那是太平間的地方。

梁騎跟了進去。他不顧醫生護士的阻攔。

“等等,讓我再最後看眼我妹妹好嗎?”

看守太平間的老頭應允了,自己則在外麵等。

梁音的屍體被安排在第三層抽屜。

拉開抽屜。

一股白煙冒了出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音音…”

“音音…哥哥來了啊…哥哥贏了那場比賽,獎金…獎金是一百萬啊…”他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抽泣,變得哆嗦起來。

“音音,一百萬可以移植心髒了呢…”

他輕輕地從冰櫃裏,握起梁音漸冰的右手。

手指已經沒有了活動度,無力地垂在梁騎的手上,但是她的嘴角還有一絲微笑,她是帶著滿足去了天堂的!

“音音,你怎麽不等下哥哥呢?哥哥還有好多話要…要說…”

空曠陰森的房間裏,傳來梁騎的抽泣聲。

抽屜的白光映射在他的臉上,異常地瑰麗。

“音音…”他把梁音冰涼的手貼在他的臉上,“你說過,如果有來生,你會選擇愛上我,對嗎?”

“如果…你還沒有完全靈魂散盡,你一定能聽見我的話對不對?隻是你無法開口對不對?”

“我們約好的,好嗎?”

……

音音走了之後。我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看著曾經的屋子,還有那隻躺在病床上的小熊,它或許在等它的小主人,可它的小主人卻再也不能抱住它了。

梁騎單獨地坐在床邊,麵前是一隻小熊。

他輕輕地擺弄著小熊毛茸茸的爪子。

“音音…”

他好像看到了梁音正坐在自己的麵前,抱著小熊,對他天真地笑著。

還有這張床上。

他曾把自己的靈魂注入她的身體。

他這輩子或許不會忘記。

他相信,他的音音,也不會忘記。

走到護士台上。

他對護士說:“護士,請你幫我一件事好嗎?”

“你說吧。”

“如果有電視台的人來,找我,有關於一百萬獎金的事,請你告訴他們,我本人自願將所有得來的獎金一分不差地捐給貧困山區。”

護士驚怔。

“謝謝你了。”

從此,那個少年,憂傷的背影,就再也沒有出現在醫院裏。

2010年11月14日,25年前的今天,是梁騎出生的日子。

同樣飄散著細小的雪花。

人民廣場上的人群很少。多半是情侶,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男孩為女孩撣去肩上的碎雪。

草坪上結了薄薄的一層霜。

幹淨美好的樣子。

銀裝素裹。

梁騎安靜地抱著雙膝,坐在草坪上,看著這片天,萬裏無雲。

有雪花飄落在他的鼻尖、眉梢、發絲間。

他沒有去理會。

梁音最喜歡和梁騎坐在這片大草坪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然後梁騎指著這輛那輛的車子,說這是本田,那是寶馬,還有法拉利。

然後他們就一起躺在這片草坪上,看著白白的天空。

“哥哥!你懂的好多哦!”

“恩,一般音音不知道的哥哥都知道。”

“那,哥哥?”

“恩?”

“你知道雲的上麵有什麽嗎?”

“是飛機飛過的吧,飛機就是從雲端上飛過。”

“錯!”

“怎麽了?不是嗎?”

“是天使!”

“……”

“那上麵有美麗的天使,真的很美麗呢,哥哥,我以前做過一個夢,夢見好多天使圍繞我,我對他們說:‘你們好漂亮哦,我能加入你們嗎?’他們說:‘好啊好啊’”

“是嗎?”

“恩恩!”

“音音,你的願望成真了呢。”他輕輕地說出口。

釋然地躺下。

他舒服地躺在這片草坪上。

就像以前一樣。

“哥哥…”耳邊隱約有梁音的呼喚聲。他順勢轉過頭去。

仿佛看見了一束光。

梁音正微笑著躺在他的身邊,兩人靠的很近很近。

她通身都是白色的。

她穿著那天梁騎送她的齊胸連衣裙。

“音音…”

他對她微笑。

梁騎微微側了側身子,放在草坪上的手,抬起在半空中,然後繞過自己的身子,他好像握住了梁音的右手。

緊緊地。

不放開。

另一隻手輕輕地去觸及她柔軟的短發。

漸漸。

他微微皺了皺眉,很快又笑了,“音音,答應我…”

“誰都不會把我們拆散。”

說著,他輕輕地合上雙眼。

雪還在下,朦朧地,成了一片霧。

有輕盈的羽毛飄落在他空空的,敞開著的手心。

很輕很輕地。

他去了上帝那裏。

城市的上空。

奇觀出現,片片羽毛飄落在少年的周圍。

然後,有救護車的鳴笛。

緊接著,就是擔架,城市開始忙碌。

上帝:

我想向你許三個願望。

若有來生,我希望這個女孩能擁有健健康康的身體;

桌上的日記本仿若被一圈光芒包圍,閃耀。

那是梁騎為梁音寫的每天一記。

那上麵全是他們的回憶。

若有來生,我希望我還能遇見這個女孩看見她的笑;

然後,我會好好地做好我的騎士工作,用整條生命來保護她。

光芒散去。

一片羽毛落在了封底。

有一陣微風。

吹拂起書頁。

願望三天,很清楚地展現出來。

那來自天堂的聲音。

城市上空。

仿佛呈現起兩個人影:男孩拉著女孩的手,他們笑得很幸福。

我抬起頭。

我想,梁騎和梁音,現在應該在天堂相遇了吧?

我的手中是一本日記,那是從梁騎的屋子裏找到的,我翻開來看,字寫得很清秀,我能想象那個叫梁騎的少年,應該是怎樣的少年。

我把這本日記取名叫做:親情式的愛情。

“呀!”我看了看手機的時間。

今天是我報到工作的第一天,還有十五分鍾!不要這麽衰吧!==!

我飛快地奔進了人民廣場地鐵站。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