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紛爭
夜幕降臨,這雪後的氣溫也變得越發寒冷起來,清風過處皆帶著沁骨的寒意,積雪逐漸融化,雪水順著簷牙而下,滴滴答答的掉落下來,乍然聽來,恍如淅瀝春雨。
隨著宮門推動的悶響,整個皇宮都被關入黑暗的沉寂之中——下匙了。
春寧宮這幾日氣氛低沉,已經不複往昔的熱鬧:自從六皇子側妃傳出有孕的消息,朝堂上的勢力角逐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六皇子黨從長期式微的局麵,隱約壯大了不少,而八皇子黨則一改往日的喧囂,變得沉默起來——後宮是朝堂爭鬥的延續,前庭的變化很快影響到後宮,春寧宮仿佛也隨著八皇子黨,變得沉默起來。
榮妃因為在梳洗時被扯痛一根頭發,正在大罵一個宮婢,眾宮婢心驚膽戰,人人自危。卻在這時,她的陪嫁嬤嬤張氏,也是她在這後宮中的得力親信疾步走了進來,張嬤嬤神色有些沉凝,見了一眼寢殿裏的情形,要是在以往,她定然不會勸誡半分,何況最近榮妃心情不爽,才找了個由頭發脾氣,這個時候,她更應該保持沉默,直到榮妃發泄完為止。
然而,張嬤嬤卻來到榮妃跟前,對榮妃使了個眼神。
榮妃還覺得不解氣,隻恨不得打死這宮婢,以發泄著幾日來的悶氣,但她也覺察到張嬤嬤似是有要事稟報,終是哼了一聲,將所有的人趕了出去。
“什麽事?”
張嬤嬤從袖袋裏拿出一份打了火漆的信,沉聲道:“娘娘請看。”
隻見那信封比尋常的要小,牛皮紙上寫著“榮妃親啟”,再無其他特別之處。
榮妃眸光閃了閃,直覺這封信不尋常:“這是從哪裏得來的?”
“方才老奴出去走了一趟,途中遇到一群管事太監,回來時這信就在老奴身上了。”
言下之意是不知誰給的。
榮妃聽了隻覺得心驚,張嬤嬤也是宮裏的老人了,警覺性早已經不是常人可比,那給信的人卻能不聲不響的將東西放在張嬤嬤身上,換句話說,那人倘若是想置張嬤嬤於死地,那是易如反掌。
是什麽樣的人才能有如此本事?
猶豫片刻,終是將那份信接過打開。
榮妃隻瞧了一眼,猛地站起來,臉色陡然巨變,姣美的臉上寫滿了質疑和震驚。
“娘娘!”張嬤嬤以為出了什麽大事,不由得著急。
榮妃恍若充耳不聞,死死地拽著那封信,美眸狠狠瞪著那白紙黑字,仿佛要將那纖薄的信箋看出兩個洞來。
“竟然如此……”
她喃喃低語,驚色逐漸褪去,慢慢的,鮮豔的唇勾起來,竟笑了起來。
“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
她猶在自語著,恍若置身無人之境,溫軟的語調在口中輕輕回轉,細細咀嚼著一字一句。
“難怪了……”
“如此也好。”
張嬤嬤聽得莫名其妙,用心思索榮妃的一字一句,卻不得其解。
正張口欲問,榮妃已經回過神來,姣美的臉容上浮出一絲笑意,卻有著殺伐決斷的冷意——
“張嬤嬤,你說這後宮之中,除了皇後,還有誰是本宮的對手?”
張嬤嬤思忖片刻,得意道:“假以時日,隻怕皇後也不是娘娘的對手!”雖然六皇子側妃有喜了,但是那孩子生不生的下來,還是一回事,即便生下來了,也不一定能決定局勢,隻要八皇子也有了孩子,六皇子根本無足畏懼。
至於想要幾個……需要幾個,就能有幾個,隻是能否長大,卻是另說。
這種想法倘若泄露出去,是誅九族的死罪,但是如果能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一切都不足掛齒。
榮妃搖了搖頭,“不,皇後仍是不可小覷,可是要論最大的對手,並不是皇後,”對上張嬤嬤驚愕的神色,她嘴角勾了一下,紅唇裏輕輕吐出三個字:“是皇上。”
皇帝允她所求,便是她的同盟,若是不允,則是最大的對手。
八皇子爭儲,莫不是為了宣帝一句行與不行。
張嬤嬤大駭,直覺那封信裏牽扯出了一個秘密。
一轉眼,榮妃卻說起了另一個話題:“那嬤嬤你覺得倘若給老八聯姻,哪一家的女兒最好?”
張嬤嬤沉吟道:“這朝堂之上,沒有比丞相家的女兒合適,甄二小姐深得皇上親睞,她的出身也比其他兩個姐妹要好,畢竟韓太傅乃是皇上和懷王的授業恩師,德高望重不說,在朝中很得人心,甄二小姐原來是最合適,可是……她與皇後走得很近,前些日子還救了六皇子側妃,隻怕並非殿下良緣。”
“皇上的親睞?”榮妃輕笑了一聲,那悅耳如銀鈴的聲音在此刻卻似若帶著尖刺,無比嘲諷。她望著那蜜蠟製成的巨燭,隻見啪的一下,爆了個火花,她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時空傳來,顯得有些不真切——
“皇上的寵愛是這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甄二所得到的寵眷,不過是皇上的誘餌。”
即便知道是誘餌,危險極大,卻還是讓人仍不住心動,以儲君之位做餌,誰都抗拒不了。
“至於老八的良緣,過些日子就知道了……”
***
一場大雪之後,宮中梅花盡放,其中春寧宮最為妖嬈多姿。
這個時候,春寧宮也迎來了一件大事——榮妃生辰。
榮妃廣發請帖,不但宴請後宮諸妃,還請了不少朝堂命婦參與生辰宴,外人皆以為榮妃此舉是想拉攏人心,借此抗擊六皇子側妃有喜一事帶來的衝擊,故而有人幸災樂禍,以為榮妃開始失去聖寵,也有人擔憂不已,怕這一場後宮爭鬥波及己身。
然而不管怎麽樣,這一日去春寧宮參宴之人,多不勝數。
經過幾日的將養,甄榛的腳傷已經痊愈,這次並不意外也在被榮妃邀請的人員之列。
前幾日因為她在宮中救了林側妃,六皇子府送來了厚禮相謝,其中還有林側妃的親筆信,信中對甄榛謝意殷殷,還提出待甄榛腳傷好了之後,能六皇子府遊玩一番。甄榛亦親筆回了一封信,至於去六皇子府一事,沒有直接應下來。
興許是她想法陰暗,委實是林側妃正懷孕,正是敏感時期,倘若她這個時候去了六皇子府,林側妃如果出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那她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雖然她對這位隻見過一麵的林側妃頗有好感,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終是回絕了。
榮妃生辰宴的時候,秀秀的傷勢還沒有好,於是,她隻好帶青蘭入宮。
秀秀躺在床上長籲短歎,卻無可奈何,青蘭也心知她放心不小甄榛,便在進宮前去安慰她。
“雖然我沒你那麽好的功夫,不過上次的事情過後,丞相大人給小姐安排了護衛,不會再發生那樣的意外,你且放心吧。”
秀秀隻垮著臉,仿佛一句也沒聽進去。
“小姐也是個機靈的人,今日又是榮妃的生辰宴,決計不會出什麽事……”
一番話說得口幹舌燥,卻是對牛彈琴,青蘭駭笑著歎了口氣,“得了,時候快到了,我先去了。”
說著她站起身,見秀秀還一臉不高興,隻搖了搖頭,轉身欲走。
“咦,你屋子裏的這株竹子怎麽變色了?”青蘭有些驚奇的歎道,她還記得前些日子是翠綠色,這幾日沒注意,竟綠中帶紫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竹子,養在水中,看起來瘦骨嶙峋的盤結成一團,長得奇形怪狀,卻又煞是好看。
秀秀瞥了一眼擺在床邊的翠竹,漫不經心的說道:“唔,它的顏色會隨著節氣變化而改變,你過些日子來看,還會變色,沒什麽稀奇的。”
青蘭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嗬嗬一笑,“你這竹子煞是好玩,能不能分我一點?”
秀秀一聽,就瞪起了眼,警惕的望著青蘭,就好像守著寶藏的怪獸:“這是小姐送我的生辰禮物,誰都不給!”
青蘭好笑的看著她的小表情,笑了歎了口氣:“好吧,不給就不給。”
這時,甄榛已經在外頭催她。青蘭連忙應了一聲,又回頭跟秀秀道了聲別,“那我走了,你好生養傷,小姐就放心的交給我吧。”
秀秀沉著臉,別扭的嗯了一聲,青蘭看在眼中,笑著走了出去。
她沒有看到,在她轉身之後,秀秀變得陰沉的臉色——
“這紫竹乃毒物,無毒為青翠,毒性越強,則紫色越深……你們上次害不成小姐,這次,我決計不會讓你們再傷害小姐半分!”
她低聲自語,望著那綠中帶紫的細竹,清秀的臉容上逐漸顯出決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