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亂

甄榛感到身後的刺客頭領僵了一下,將甄榛推到了最前麵,惡狠狠道:“放下箭!後退!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說話間手一按,甄榛便覺得脖子一涼,尖銳的疼痛絲絲散開,一絲鮮紅滲出肌膚。

燕懷沙不為所動,微微端起手肘,一點一點的張滿弓,定定的望著兩人,不言也不語。

無聲的警告,讓刺客頭領更加不安。

在對方射出第一箭的時候,他就隱隱猜到了來者的身份,多年的刺客生涯讓他感到此人不好惹,但是自己人多勢眾,手底下的兄弟都不是吃素的,又見對方隻帶了兩個人來,便想拚死一搏。熟料在對方人馬跟前,他們的人竟如豆腐渣般不堪一擊,覺察情況不妙,他急忙帶著人質逃走,哪想才一會兒工夫,一大群人便隻剩下他一個了。

懷王,殺神般的存在,果然名不虛傳。

懷王不會放過他,那刺客頭領望著那直指著自己的利箭,絕望的想道。

如此想著,他手上的劍又緊了緊,甄榛雪白的脖子上綻開一道嫣紅。

利刃架在脖子上,隨時都可能沒命,可是甄榛望著那指向自己的箭,望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再望進那雙冷冰冰的眸子,不知怎的,有一些悸動。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寒風雜糅著沙塵迎麵吹來,迷亂人眼,氤氳的夜色裏,一高一低,一前一後,兩廂僵持著,氣氛變得越發壓抑緊張,仿佛繃緊的一根弦,隨時都可能斷掉。

“再不放下箭,我就殺了她!大不了同歸於盡!”刺客頭領被對方的氣勢逼得走投無路,心底的防線幾近奔潰,神似瘋狂的衝燕懷沙大吼。

刺客頭領雙眼猩紅,眼眼裏閃爍著不顧一切的瘋狂,他整個人緊繃著,再度握緊手裏的劍,迫近甄榛的咽喉,尖銳的疼痛讓甄榛皺起了眉,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彼時,那刺客頭領已經是驚弓之鳥,他本來想讓甄榛痛呼求救,好讓燕懷沙動搖,沒想到甄榛死忍著竟半點不怕,心驚之下,他頓時大怒,手腕一轉,欲割破甄榛的咽喉。

他一動,就露出了破綻。

利劍破空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黑影,直刺向甄榛而來!

“叮——”一道寒意擦麵而過,甄榛感到一縷青絲被斬斷,無力的掉落在地上,還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便聽到兵刃交接之聲在耳邊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這一箭,力道剛猛而巧妙,打在了刺客頭領的劍柄之處,那刺客頭領虎口一震,長劍脫手而出,掉落在地上。

沒等刺客頭領有所動作,燕懷沙已經再度搭箭,一拉,一放,羽箭帶著厲風,化作一道黑影,乍然破空而出。

那刺客頭領大駭,急忙閃躲,他下意識的想去拾起自己的劍,卻因此放開了甄榛,待他發覺一道寒意向自己襲來,已經為時晚了。

刺客頭領感到額頭一涼,身體裏的力量開始迅速流失,他偏過頭,看著不遠處那安然不動的身影,仿佛巍峨聳立的高山,終於明白自己多麽自不量力……

聽到身後的刺客倒地,甄榛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地上,她身上的穴道還沒解開,跌得一身灰塵,不用去看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

她抬起目光,眼巴巴的望著燕懷沙騎著馬,緩緩走過來。

他手裏還挽著長弓,就那麽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晚風吹起她淩亂的長發,若隱若現,半遮秀麗容顏,精致的下巴微微抬起,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直勾勾的望著,似是有些倦意。居高臨下的看下去,她的臉很小,似乎隻有他的巴掌那麽大,看著看著,他突然生出一種欲望,想用雙手捧住她的臉,看看她的臉到底有多小。

在燕懷沙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的時候,甄榛也一直看著他,看著看著,她的眼神變得幽怨起來——尊貴的懷王啊,我臉上長了花不成?您要看我出醜,也得先給我解了穴再看吧……

可她動不了,也說不出話,因為刺客為了防止她耍花招,泄露行跡,同時還點了她的啞穴。方才那刺客頭領拿刀刺她,那不是她堅韌不怕痛,而是有苦喊不出。

倘若那刺客頭領知道這一點,恐怕要會再氣死一回。

地上很冷,晚風很冷,她穿得衣裳已經抵不住冬夜的寒意,沒一會兒,就忍不住顫抖起來。

燕懷沙看到她抖起來,才猛然發覺自己應該下馬去,給美人披一件衣服。

清俊的臉孔上劃過一絲尷尬,好在夜色濃重,甄榛被冷得無心關注他,故而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的赧然。他翻身下馬,大步走到甄榛跟前,發覺她一動不動,原來是被點了穴。他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下手如閃電的點了兩下,解開了甄榛的穴道。

甄榛一得解脫,便覺得一陣無力,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往地上倒去。燕懷沙見狀,手疾眼快的扶住她,然而他似乎沒有這種扶人的經驗,手上的力道一時沒拿捏好,猛地,便將甄榛整個人拉進了他的懷裏。

瞬時,兩個人同時僵住了。

呆愣之中,甄榛連呼吸都忘記了,因為太過於驚詫,她呆呆的仰起頭望著燕懷沙,竟忘了推開他。

淡淡的檀香,混合著男人特有的清爽氣息,充斥在甄榛的方寸呼吸間,她伏在燕懷沙懷裏,聞著他身上的氣息,聽著寒風呼嘯,在他寬闊的胸膛裏,甄榛忽然感到了一絲心安。

而燕懷沙也愣愣的看著她,眼睛眨了眨,仿佛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手下的身體嬌小柔軟,仿佛用力一捏,就會碎掉,淺淺的少女馨香若有似無的鑽入鼻中,仿佛一隻柔胰,輕輕的撥動著他的心,直是有些心癢……

兩人同時看著對方,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兩人似乎被這馬蹄聲驚醒,甄榛臉一紅,被燙了似的,從他的懷裏跳出來,卻沒想到自己被束縛太久,手腳都僵硬無比,她踉蹌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

地上的硬石棱角分明,磕得她生疼生疼的,淚花兒忍不住落下來。

燕懷沙的嘴唇動了動,本來是想去扶她起來,卻不知為何生生止住了腳步。

一回頭,兩匹駿馬已經奔馳到眼前,馬上的人見了燕懷沙,迅速翻身下馬,一道上前拱了拱手,“爺,所有的刺客都已解決。”

另一人道:“屬下正在追查刺客的來曆,但看他們的身手,極可能是一般的江湖人士,具體的消息需等明日才知。”

燕懷沙點點頭,回眸看向甄榛,其餘兩人也隨之看了過來。

但看到甄榛一身狼狽的跌坐在地上,那兩名侍衛都不由相視一看,無奈的搖搖頭:咱們的懷王,還真是不會憐香惜玉。

想是這麽想著,但是他們也沒有上前去扶甄榛起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老孫上次血的教訓告訴他們,眼前這個看似嬌弱的女子,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憐香惜玉這種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抹幹了淚水,甄榛自己爬起來,見到燕懷沙身邊的那兩個侍衛,想起自己這一身髒兮兮的,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她後來知道,上次在客棧被自己下藥的男人是懷王府的大管家,當時燕懷沙一行總共四人,餘下的兩個是他的鐵衛,想來就是眼前這兩個了。

看他們望著自己的眼神有些戒備,估摸著大約是上次給孫大管家下藥,讓他們心裏留下了陰影。甄榛頓時覺得臉上有些發熱,上次也不能怪她,誰叫燕懷沙這家夥那麽倨傲,她動不了主子,便隻能動一下屬下來出氣咯。

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稍作了整理,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掛著恬淡的笑意,即便形容狼狽,也遮掩不住她從容爾雅的氣度。

看到這樣的甄榛,燕懷沙不自覺的皺了皺眉,心裏有一絲失落。

“多謝懷王相救,不過懷王為何會知道我在這裏?”

燕懷沙淡淡道:“是你的婢女去找了我。”說著他拉過自己的馬,利落的翻身上去,再度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甄榛,驀然之間,兩人拉開了一道遙不可及的距離。

秀秀還活著!秀秀沒有事!

甄榛聽到這個消息,已經沒有心思去在意燕懷沙是什麽態度,她眼睛晶亮的仰望著馬背上的人,歡喜之情不掩於色,“這麽說,我的婢女無事?”

她的語調歡快,語氣中充滿殷殷期盼。

聽到她這樣的聲音,燕懷沙半垂下眼眸,“嗯”了一聲。

瞬間,那清淩淩的眸子裏水色瀲灩,華采頓生。

燕懷沙瞥了一眼,便移開目光,手裏拉了拉馬韁,過了一會兒,冷冷開口:“再不走,便隻能明日回城。”再過一些時候,城門就要關了。

他向甄榛伸出了手。

望著那隻修長有力的手臂,甄榛的心忽然亂跳了一下,但是她沒有猶豫,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手上一暖,她便坐在了馬背上,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微微仰起臉,看到一張冷冰冰的臉孔。

甄榛撇了撇嘴,斟酌了片刻,開口問道:“你們來的路上,可有遇到一輛黑色馬車?”春雲被刺客押回城裏,去給甄仲秋送信,現在她這裏得救了,若是那些刺客得知消息,春雲隻怕性命難保。

春雲的性命倒不是她關心的,她最關心的,是春雲手上的那封信。

“已經送回城裏。”冷冷冰冰的語氣,似乎不想與甄榛多說。

那叫做秀秀的婢女找上他的時候,他很意外,但是毫不猶豫的就帶著自己的人追出城來,同時另一邊讓人去收拾了車夫的屍體,他也不知道這事會給甄榛造成什麽影響,隻是憑著直覺認為這麽做了,會對她有好處。

他自幼習得一身武藝,對人事的感覺都十分敏銳,在路上遇到那輛馬車時,便覺察那車夫不是尋常百姓,於是他攔下那車,便認出了車中的女子是甄榛的另一個婢女,製服刺客之後,便詢問到甄榛的處所,接著便趕來了。

那叫做春雲的婢女想回甄府,還說是奉了甄榛的吩咐,但他知道甄榛並不相信春雲,雖然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還是自作主張的將春雲扣下,先送回暗樁,等救回甄榛再看她怎麽處理。

他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但是這次為了甄榛,他做得比以往多了一些,不過他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韓奕與他相交頗深,自己這麽做,不過是為了幫助朋友照顧他的親人。

僅此而已。

就是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心慌,這種陌生的感覺,莫名的還有些煩躁,讓他不自覺的就想對懷裏的人冷言冷語。

甄榛聞言鬆了一口氣,都沒事就好,她留著春雲還有用。

暗暗盤算了一會兒,她又抬起目光,望了下冷著一張臉的燕懷沙,似是有些惱怒。甄榛想了想,實在想不出自己哪裏惹到他了,不由心裏嘀咕:懷王這樣的人,擺臉色是正常的,和顏悅色那才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