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患難見人心

那刺客冷冷的盯著她,搖晃的馬車裏,那鋒利的劍刃時近時遠,卻分毫不差的扼住她的要害。甄榛說完那一番話,便閉上了嘴,還將身子放鬆了,緩緩闔眼依偎著車壁,盡量讓自己舒服一些。

過猶不及,她該說的,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剩下的事便是等著這些刺客來做決定。

那刺客望著她良久,驀地將劍收了回去。

甄榛暫時鬆了一口氣,不是因為解除危險,而是因為這個刺客已經被她說動了,接下來事情就有可能按照她所預想的那樣發展。

沒過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那刺客轉身下車,接著,她和春雲被關進了城郊的一座廢棄寺廟裏。

暮色漸濃,隨著門上的鎖鏈嘩啦作響,房間的門緊緊/合上了。

四周頓時昏暗下來。

許久無人居住的緣故,房間裏散發著濃鬱的黴味,四麵密封,唯一的一個小窗也被釘死,整個房間就像一個密閉的暗室,陰冷而潮濕。幸而角落裏有些幹草,甄榛和春雲就被扔在這片幹草之上,幹草有些紮人,但是隔絕了地麵的濕冷,這一點不舒服還算可以忍耐。

甄榛半靠著牆壁,抬起目光瞅了瞅那高高的小天窗,隻見外麵一片灰蒙蒙,估摸著天就要黑了。

暗歎了一口氣,她垂下眼眸瞥了春雲一眼。春雲半側著身體,躺在她的身邊,臉色蒼白了無血色,身體似乎還在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冷的,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北風狂肆,絲絲的寒氣從縫隙裏滲進來,刮得門窗咯吱作響,於寂靜和昏昧之中,顯得格外的淒涼。

一個極度壓抑的啜泣聲低低響起,間或還夾雜著牙齒打顫的聲音,仿佛是因為太冷了受不了,又仿佛是因為太過於害怕而惶恐不安。甄榛緩緩垂下眼眸,望著躺在自己身邊的春雲。

昏暗的光下裏,春雲的身體不停顫抖著,她哆嗦著嘴唇,小心翼翼得掀起眼皮,看著甄榛,淚眼裏寫滿小心與恐懼。

“小,小姐……”春雲抖著嗓子,聲音因為深深的恐懼而變得暗啞,她仰望著甄榛,眸底閃爍著微弱的希冀。這些年她留在甄榛身邊,一直被甄榛保護得極好,偶爾甄榛上山療養數月,也會將她的生活安排妥當,她什麽都不需要做,便自會有人來照顧她,又哪裏遇到過像現在這樣直麵生死的局麵?

她手足無措,腦中一片空白,實在不知道除了等死,她還能做些什麽。

可是她不想死,她還這麽年輕,還有那麽多的好日子沒過,甚至她還沒有做過一天主子,怎麽能就這麽死了?

這些刺客的目標是甄榛,她隻是無意被劫持來的,秀秀不就是跑了嗎?換句話說,是不是隻要甄榛在他們手裏,就可以放她一條生路?

她開口,就是想問甄榛這個問題:如果可以,讓甄榛求一下那些刺客,求那些刺客放過她。可是真的開了口,她又有些不敢問,怕甄榛不會幫她,那麽她就真的隻能等死了。

在春雲的角度,她隻能看到甄榛曲線秀美的下頜,甄榛的下巴與脖子形成孤傲料峭的弧度,彼時看起來,她整個人透出一種冷峻的氣質,仿佛未開鋒的寶劍,銳光隱隱,鋒芒暗藏。

這樣的甄榛,不複往昔的恬淡溫和,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令她感到十分陌生,陌生之中,不自覺的有一絲畏懼,然而這種畏懼卻十分的熟悉。

緩緩地,甄榛垂下眼眸,也看著她。“春雲,你醒了。”她的聲音依舊平和,隻是透著幾分疲憊與無奈,在這冰冷孤寂的房間裏娓娓傳來。

“小姐,我們該怎麽辦……”春雲顫抖著聲音,看樣子害怕極了。

甄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漆黑的眸子裏飛快的閃過一絲光亮,過了一會兒,她歎了口氣:“賈氏本來是要對付我的,沒想到將你牽扯進來了,春雲,你可怪我?”

春雲張大了嘴,仿佛不敢置信:“小姐的意思是,害小姐的人是夫人?!”

甄榛的目光在瞬間變得冷峻,“除了她,不會有人如此害我。我之前已經跟刺客打聽過了,就是她不會有錯。”她定定的看著春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害我的人,就是賈秋霜!她恨我入骨,故而也不會放過我身邊的人,我身邊就隻有兩個人,一個是秀秀,另一個就是你,春雲。”

春雲聞言臉色慘白。

其實她早就醒了,還在馬車上的時候,甚至甄榛還沒醒來之前,她就已經恢複了知覺,隻是她太驚恐太無措,不知該怎麽麵對那些窮凶極惡的刺客,才一直裝睡沒敢醒過來。

於是,她聽到了甄榛對刺客說的那些話。

那一刻,她在畏懼之中,有了一絲歡喜:既然這些刺客是賈氏雇來謀害甄榛的,那與她其實半點關係也沒有,這些刺客沒有殺她的理由,隻要甄榛跟刺客交涉一下,說明此事與她無關,她再跟刺客挑明關係,那她就可以安然回去了。

然而甄榛的話,令她想到了另一個可能:賈氏不會放過甄榛,不會放過秀秀,又為何要放過她?倘若甄榛死了,她留著對於賈氏來說,也沒有了任何作用。賈氏不是心善之人,又怎麽會放過她?

一瞬間,春雲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賈氏安排這一切,到現在,府裏怕是已經知道我失蹤了,但恐怕沒有人會知道我已經離開京城了,秀秀生死未卜,不會有人來救我們,過不了多久,我們都會沒命。”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

甄榛沒有回答她,卻是問道:“春雲,你跟著我有幾年了?”

春雲一怔,不知甄榛為何突然問這件事,這跟脫身有什麽關係?“六,六年有餘,怎麽了,小姐?”

甄榛垂下目光望著她,表情柔和而恬淡,仿佛不知自己正身處龍潭虎穴,隨時都性命不保。她看著看著,慢慢的翹起了嘴角,那嘴角的笑意是溫暖親切的,“春雲,你我主仆多年,倘若能死在一起,我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她這話說出來,立時駭得春雲臉色大變——她還不想死啊!聽甄榛的意思,是不想做任何努力,就這麽束手待斃等死了。

“小姐……”春雲的喊聲裏帶著顫抖的哭腔,還有一絲她自己也沒有覺察到的哀求。

“你不願意跟我死在一起?”

春雲啞然,她根本不想死,不管跟誰在一起,她都不想死。

看著她啞口無言,甄榛一點一點的收了笑容,緩緩地垂下了眼眸。過了片刻,她再度開口,語聲已然變得冷峻:“春雲,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去做,倘若成功了,你就會安然無事,我也有獲救的可能,倘若失敗了,我必死無疑,但是春雲你回去之後,也活不了多久。因為你已經卷入這件事情當中,以賈氏的性子,我不在了,她是斷斷不會再讓你有活路的,你可明白?”

聽甄榛說自己還有活路,春雲怔了一下,情緒瞬間從恐懼變為驚喜,點頭如搗蒜:“小姐怎麽說,我就怎麽做。”

甄榛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這些刺客圖謀不小,我引他們去找父親索要贖金,一會兒他們定然會讓我出示證物,向父親證明我在他們手上,到時候我就讓他們將你帶走,父親見到你,自然就會相信我在他們手上,屆時父親拿出贖金,我便可安然歸去,不過……”她頓了頓,這一停頓,令春雲的心又調了起來。“即便父親給了贖金,這些刺客也不一定會放我走,他們既然能背叛第一個雇主,就有能背叛第二個雇主。”

甄榛沉吟片刻,極為鄭重的看著春雲:“所以,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幫我做,這件事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你我都斷無活路。”

嘩啦一聲,門打開了。

甄榛聞聲望去,見到一個身材魁梧,穿著蓑衣帶著鬥笠的男子走進來,在方才被押下馬車的時候,甄榛見過這個人,他似乎是刺客的頭領。

男子步伐沉穩有力,走到甄榛跟前,他眯起眼看著甄榛。甄榛坐在幹草上,她的身體不能動彈,但是她似乎絲毫不覺得不自在,她微垂著眼眸,秀美的臉頰上平靜恬淡,這種不卑不亢的姿態,讓她顯得無比矜持與尊貴,即便身處險境,周身狼藉,也無法遮掩她身上明珠般的光華。

這是她刻意做出來的,為的是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這樣就會讓他們愈發相信她確實是與眾不同的,她那個勢力讓丞相大人重視,重視到能讓丞相大人不惜代價的將她換回去。

刺客頭領看著看著,眼神果然改變了。

手一揮,便有人將筆墨送到甄榛的跟前,這是要她寫勒索信,向付贖金的人證明自己真的在這些人手裏。

接著,她的穴道解開了。

“快點寫!莫要想搞什麽詭計,否則馬上就殺了你!”

那刺客頭領的話不僅僅是嚇唬她而已,之前她用暗器殺了一個刺客,雖然此時她身上的東西都已經被搜走,但是鑒於她有前科,他們不得不防她是否有詐。

這話說出來,其餘的刺客都已經握緊了劍柄。

甄榛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腳,發覺能動了,頓感舒服了許多。聽到刺客頭領的話,她不由笑了笑,倘若她手裏有暗器也許還能一搏,然而失去這個依仗,她也不過是個花拳繡腿而已。

提起筆,蘸了墨,卻沒有寫字的意思。

她抬起頭,看著那刺客頭領:“我是個惜命的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諸位盡可放心,承諾給諸位的東西,我甄榛不會缺了半分,但是……”她目光一轉,落到了春雲身上,“諸位不如賣一個人情給我,將我這婢女帶回去,我父親見了,自會知曉他女兒就在你們手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