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雨欲來

她話鋒一轉,笑意盈盈,“沒想到懷王如此關心甄榛,都關心到甄榛的婢女身上了,甄榛實是受寵若驚。”說罷,她眼珠一轉,似是突然明白了什麽事,訝然的看著燕懷沙,“莫不是,這婢女有福,有幸入了懷王的眼?”

她的話才說出來,春雲嚇得癱倒在地上。

京裏的貴人相互贈送侍婢是十分尋常的,也就是說,倘若她哪日被哪位貴人看上,而甄榛便是想留下她,也先得掂量一個對方的身份地位,最後哪怕是不願意,也得將她送出去。

眼下這人不是別人,卻是煞名赫赫的懷王。

據說懷王性情暴虐,最喜虐待下人,懷王府後院白骨累累,全是被虐至死的人,聽說他還吃過人肉喝過人血,分明就是修羅轉世。

她被誰看上都不想被懷王看上啊!

春雲心裏亂成一片,卻根本沒有去細想,以懷王的身份地位,要什麽樣的人沒有,又怎會看上她一個不出奇的婢女?

似是沒有聽出甄榛的諷刺,燕懷沙瞥了她一眼,沒再理會她,抓著馬韁,利落的翻身上馬。

他的這一眼,卻令甄榛大怒——

原來如此。

原來,你不相信這婢女,原來,這婢女是你身邊的奸細。

他的眼神便是這個意思,原來如此。

他那一問,原來便是為了探她的底細,而她,被看穿了。

廣袖裏的手死死握住,隻需一動手,便有千百種方式讓這可惡的家夥生不如死,想怎麽死就怎麽死。

幸好殘存的理智沒讓她失去控製,暗吸了好幾口氣,甄榛才勉強冷靜下來。

一個轉身,登上馬車。

秀秀扶著她上車,回頭斜視還沒爬起來的春雲,由不得一陣鄙視,“還不快起來,別再給小姐丟臉了。”

“你!”春雲才受了驚嚇,聽了這刻薄諷刺的話,氣得臉都紅了。緊咬著牙關,看著秀秀進入車廂的背影,她的眼裏湧出怨恨,竟有幾分陰森。

馬車搖搖晃晃,甄榛坐在車廂裏,沉著臉不說話。

感覺到氣氛的壓抑,秀秀也沒像往常那樣多話,瞧著天色暗下來,車裏也見不到什麽光了,她從車廂尾處拿出一個檀木盒子,取出裏麵的明珠,放置在燈架上。

瞬時,車廂裏明亮起來。

春雲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開了口:“小姐……”

喊出聲來,她觀察著甄榛的臉色,見甄榛並無不悅之色,才放心的問出口:“小姐是不是嫌棄春雲了?”

甄榛心知她是在問,方才是不是要將她送給懷王。

她真以為懷王看上她了?

不過也是了,若是沒有這點自信,也不會有那麽大的膽子,膽敢違背主子,生出那不該有的念頭。

“怎會?”甄榛淡淡一笑,“你跟了我這麽多年,若非你願意,我又怎麽會置你於不顧?”

春雲放下心來,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咬著唇,過了良久,又問道:“如果春雲做了讓小姐不高興的事,小姐會怎麽對春雲?”

甄榛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清淩淩的眸子透過瑩潤的珠光,沉沉的望過來,直望得春雲一陣心虛。

不知為何,她總是有些害怕甄榛,這種害怕,發自內心深處,滲入骨髓。

明明甄榛待她極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

甄榛輕輕笑了一下,語聲柔柔似水波:“怎麽會,春雲,你怎麽會做讓我不高興的事?”

春雲啞然,似乎不曾想到甄榛會如此說,過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小姐說的是,春雲隻是胡思亂想了。”

確實是她胡思亂想了,甄榛怎麽會懷疑她?當年便是她在甄榛孤單無助之時,跟著甄榛去了南方,隻有她一個人在那偏僻小城陪了甄榛六年,甄榛視她情深意重,不然也不會將她一直帶在身邊。

如此想著,她還是有些心虛,低著頭不敢去看甄榛,故而沒有看到,甄榛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厲。

不知沉默了多久,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走出馬車,才發覺夜色如墨,四周已是燈火點點。

隨之,一直相伴在耳畔的馬蹄聲也停了下來。

抬頭,便見那高傲的男子端坐在馬背上,頎長的身軀鑲嵌在濃重的夜色裏,背後的輝煌燈火,映照著那如畫的眉眼,隻覺得整個天地都化作了背景,蒼茫之間,唯有那絕然挺立的身影。

前人有雲,月黑風高殺人夜。

前人還有雲,花前月下春宵短。

月色容易惹禍,果然如此。

收斂了心神,甄榛施了個無甚誠意的禮,“多謝懷王送甄榛回府,甄榛不甚感激。”

敷衍的口氣,分明沒有半點謝意。

這時,巷道裏噠噠的馬蹄聲,待走近了,卻是丞相府的馬車。

馬車的簾子掀起,從車中走出一個曼妙人影兒,沉沉的夜色裏,女子的身姿優雅,蓮步輕移,款款走過來。

正是甄容。

甄容一眼見到了燕懷沙,似有些訝然,待目光一移,看到馬車旁的甄榛,臉上的驚詫之色更是難掩,似是無法想象會見到眼前這般場景。

驚訝後,她嫣然一笑,“甄容見過懷王。”

她本就是個聰慧的女子,見禮的一瞬,便已經明白過來。

今日是韓太傅壽辰,燕懷沙作為學生自然會去給老師慶賀,想必兩人就是在韓府遇見的。但看甄榛臉色不是很好,想來讓懷王相送,並非甄榛所願,興許是那疼愛她的小舅舅不放心她獨自回來,才特地拜托了懷王護送。

燕懷沙點點頭,拉了拉馬韁,帶著自己的人策馬而去。

他那筆直高大的背影,隨著噠噠的馬蹄聲隱入昏暗的巷道裏,漸行漸遠,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甄容收回目光,柔柔的看著甄榛,眉目清淺,“榛兒,你臉色不是很好,可是有什麽事?”

“無事。”

聽到這冷漠的回答,甄容有些無奈,嘴角的笑卻分外溫柔,“懷王看似凶惡,其實他是個極好的人,你無需怕他。”

甄榛眼波一動,沒有說話。

回頭看她滿臉鬱悶,甄容笑了笑,望著前方,“旁人對他誤解甚多,他又是那種不屑於解釋的人,眾口鑠金,久而久之,假的也變成了真的。”她嗤笑一聲,似乎是在嘲弄那些以訛傳訛之人,隱隱的,還有一絲悲憫。

話音落下,她便覺察自己說多了,忙回過頭看甄榛,見甄榛似乎不曾聽到她說的話,又是微微一笑,“今日我進宮去了。”

管我什麽事?

甄榛不想與她說下去,正準備甩手走人,便聽她喊住自己,“榛兒,你以後可有什麽打算?”

甄榛回過頭,透過沉沉的夜色,燈火點點間,定定的望著幾步開外,那遺世獨立般美好的女子,“幹卿底事?”

以後?肯定是將別人欠她的,欠母親的,全都討回來,到時候,隻怕兩人即便不是你死我活,也是老死不相往來,既然結果已經注定,而今也沒必要再多有交情。

無論如何,她是不會放棄報複的!

抬腳欲走,甄容再度叫住她:“榮妃娘娘邀請我們三姐妹不日進宮小聚,榛兒,你可有什麽想法?”

榮妃?八皇子燕柏舟的母妃邀請她?甄榛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巧笑嫣然的嬌麗宮妃,那日,便是榮妃三言兩語勸服了父親,接受賜給母親的諡號。

“知道了。”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在花木從間,似有似無,留下淺香一縷。甄容駐足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久久的,無聲歎了口氣。

夜深人靜,深秋的冷風呼呼刮著,搖得窗扉吱呀作響。屋子裏的人被這響聲吵醒,漆黑中,亮起一點燈火。

春雲打著嗬欠,迷迷糊糊的爬起來,走向那未關緊的窗子。

“啪——”她手裏的油燈驟然掉落在地上,臉容慘白而扭曲,仿佛遭受了承受巨大的痛苦。

顫顫巍巍的,她急忙跑回床上,抖著手,胡亂的翻開被子,似乎要尋找什麽東西。

拉開床頭的暗格,卻是空無一物。

她疼得弓下腰,最終難忍疼痛,脫了力倒在床上,臉上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第二天,春雲又請假了。

甄榛對待下人素來寬厚,尤其是跟了多年的春雲,自然是一口應允。

用早飯的時候,見甄榛身後隻有一個秀秀,賈氏和聲問道:“怎的隻見這一個丫頭?另一個呢?好幾次都隻見這麽一個,可是下麵的人伺候得不好?”

“夫人對我的婢女倒是關心得很。”甄榛看也不看她,冷冷諷刺道。

賈氏手裏的錦帕握緊了,臉上劃過一絲陰霾,她歎了口氣,語聲幽幽:“我不過是擔心你院子裏的人不會伺候人,看你貼身的丫頭,三天兩頭請假,要是讓旁人看了去,還不定會傳出些什麽不好聽的話來。”

“身正不怕影子斜,堂堂丞相夫人還需去在意那些無聊之人的閑言碎語?”

賈氏的臉色僵了僵,溫和的表情有些掛不住。眼見著自己的母親被人冷嘲熱諷,甄顏再也坐不下,欲反口回擊,甄容見狀,怕她又衝動惹事,連忙給她使了個眼神,不許她說話。甄顏兩眼冒火的等著甄榛,終是將怒火強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