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螻蟻

那孩子落在手中很輕,長相小巧五官清秀,想來是隨了豔紅,因病得久了,小臉青白,瘦得皮包骨,緊閉著眼,也無一絲哭聲,呼吸都是似有若無。

雲貓伸指撫上那孩子的額頭,從陽白穴處微露一絲靈力進去,在小小的身體裏遊動一周。

這孩子倒無什麽大病,隻不過是長期飲食不周加上受寒引起的寒症,隻是拖得久了,又沒有好的調養環境才變成沉屙難治。

她一眼望過去,那低矮破舊的柴屋上鋪著好幾塊破油布,但也擋不住連日的陰雨,有些木板泡在水中都變得發黑生黴,想來屋內也是潮濕陰暗的。

這孩子,生在這樣的地方,可惜了。

方才她探查的時候,居然發現這孩子體內有木火雙靈根,比起自己的五行靈根來不知要好上多少。

她甚至起了把這個孩子帶回寶光觀的念頭。

若是此時,她開口說要帶這孩子進寶光觀,想必豔紅和丁狗兒多半是千肯萬肯的。但看著這一對粗服亂頭,掙紮求生的夫妻臉上對骨肉的惦念慈愛之情,若是就這樣帶走了這唯一的孩子,對他們也太殘忍了些。

雲貓將一粒清靈丹化開,喂給了孩子,伸手捌開孩子小嘴時,孩子費力地睜開眼,一雙大眼如點墨,迷茫地看著雲貓,也不掙紮哭鬧,乖巧地咽下了喂給他的藥水,雲貓看著心裏倒起了憐惜之意。

那清靈丹見效極快,隻不過片刻,孩子的臉色就好轉起來,呼吸也有力了些。

孩子想是覺得舒服了些,又象是明白雲貓是救自己的人,竟然大睜了眼,對著雲貓綻開了燦然笑容。

雲貓見了也不禁微笑,從袖中取出一塊玉墜,掛在他的小脖子上。

“這孩子是個有造化的,你們好好養著他。”

手一伸,幼童的繈褓便飛回到他父母的身邊。

“這銀子拿去換個住處,這院子,…對孩子不好。”

二十兩銀雖不多,也夠一家人生活五六年了。

那兩人一直仰望著,神色恭敬,大氣都不敢喘,此時見仙人將孩子治好了,還有銀兩贈送,不由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跪在汙水中連連叩頭。等到雲貓飛身不見了,還要互掐幾下確定不是好夢沒醒。

***

因有神行術,雖有數百裏之遙,雲貓還是在一天之內,回到了寶光觀。

天色已暮,雲貓在房中沐浴更衣已畢,半躺在床上,忽想起那孩子病愈後的天真笑容,不由唇邊也浮起了笑意,希望他能好好的長大,平安過此一生罷。

又想起十來歲的丁狗兒,那時他就努力的攢錢,說長大了要娶個白胖好看的姑娘當婆娘。還要在街尾開個麵攤,以後想吃幾碗白麵條就吃幾碗,想加多少蔥花就加多少,還要多多的放香油。

也還記得豔紅的夢想是存筆錢當嫁妝,給自己贖身,開個脂粉鋪子,嫁人當正頭娘子,再生幾個聽話的兒女。

如今這樣,是否也算夢想成真,隻是折扣打得太狠?

正思緒萬千,隻聽仆婦在門外喚道:“雲仙師,觀主命你去銅仙台。”

以往她外出回來,若是晚了,老道也不會召喚她過去的。今次倒是反常。

銅仙台是整個寶光觀地勢最高的一處,高有九層,全是大塊的青金石砌成,據說光修成這銅仙台,就曆時兩代皇帝,一個銅仙台差不多抵得上三年的全國稅賦。

銅仙台修成之後,天聖朝皇室每三年一次的祭天便都在此。平時老道也不過每月望日才會來此修練,除他之外,此處是寶光觀的禁地,就連雲貓,也不過是在祭天隨著觀中眾人來過一回。

台中階梯都是九九之數,若要步行上去,就要走上八十一層石階。若是沒些體力的,還堅持不來,想是為宣揚仙宗之神跡,台前正中特意修建了青雲石。想上銅仙台的人隻要站在上麵,就會觸動機關,青雲石就會徐徐飛起直至與頂層平齊。

尤記得去年祭天,那青年皇帝想是第一次經曆青雲石淩空飛起,臉色嚇得蒼白卻要在萬民麵前強自鎮定,待從青雲石上下來,看身為國師的老道更多了幾分敬畏。聽說那皇帝本來還打過自己的主意,想讓老道送她進宮講兩天的經,經過那次之後就再沒聽過類似的傳聞了。

這如三四張胡床大的厚重石頭在空中飛行,若是不懂道法的人看著確實駭然,但其實不過是個小小的陣法,陣中放了幾塊下品靈石罷了。靈石上的靈力用盡,也還是要換的,就和油燈燒光了油要添是一個道理。

青雲石飛行得慢而穩,雲貓長身玉立當中,感覺微風拂麵,衣袂翩然。等青雲石停穩了後,她看見玄昆站在高大的仙人像麵前,正朝這邊看著。

仙人像是青銅製成,外包純金,高約十幾丈,玄昆站在那裏,也不過剛到仙人的小腿而已。

雖是夜晚,但銅仙台上卻裝以九塊大如桌麵的明晃晃的月光石,據說這種石頭可以吸取月光之精華,在沒有月光之時大放光華如明月。

玄昆看著她微微點頭,“那四地水患如何了?”

“回觀主,已畢。”

她恭身行禮。

玄昆撫須微笑,“很好。這幾次你得做不錯,為師須得獎賞你些什麽…”

從袖中摸出一物,拿在手中放出瑩然光華。正是一枝七寶蓮花發釵。

“此物是件下品法器,兼有防身和攻敵之用,給你們小姑娘用最是合適。”

說著示意雲貓近前,雲貓走上前幾步,那寶光流動的蓮花發釵平平地向她飛來,不知為何,本該有得到寶物的驚喜,她卻突然有種隱然的不安。好象有另外一種超乎尋常的威壓在夜空之中監視著她一般。而對麵的玄昆,也好象有些與平常異樣了。

雲貓動作極快地從身上翻出一個玉盒,朝著發釵扣過去,然後啪地一聲蓋住再將玉盒收好。

露出歡喜的神色,“謝觀主賞。”

玄昆露出一個笑容,“這件法器要滴血認主才是。”

雲貓應了聲是,顯得心動難耐,“正是,如此寶物,待弟子回去後就好好參詳一番。”

玄昆不再說話,隻是盯著雲貓,笑容顯得高深莫測。

“雲貓,你是本觀收過的最聰慧的弟子。要把你送出去,還真有點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