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幽穀
綠槐影裏一聲新,南風囈語夢還揚,青鳥清唱掩輕狂,雙鶯雙舞展雙翎,頡燕斜飛向斜陽。
離落是在回宮數日後,方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原他是中原閩越的新帝,此番帶這一支隊伍行至月氏國,聽王宮裏的人說此次閩越王前來是來與月氏聯姻的。
幽幽靜穀,飄渺皓然,瑩星點點。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淙淙泉水嘀咚作響,清靜幽雅,春風翩舞,玉蘭襲香,如夢如幻。
相思穀中,金風露起,圓月當空,今晚的月晶瑩如一顆碩大的夜明珠被雲朵簇擁著,明亮的銀輝給周圍的雲鑲上了彩色的光暈。
一曲娟娟琴聲悠然響起,悅耳動聽,委婉連綿,有如山泉從幽穀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離落恣意地在這山穀中聽著,享受著。琴聲雖飄逸婉約,卻也帶出點兒哀傷惆悵之意,不管是令聽者亦或者是彈琴之人,皆是傷感襲人。
“姐姐,你的琴音為何總是這般令人感傷?”離落默默在心底想著。
坐在綠意盎然的草地上,她兩手托腮,皺著眉,點點螢火在空中優美飛舞著,似在為這美妙的琴聲伴舞,煞是美麗,離落不由得伸出食指,輕點空中的那發著綠光的小東西。
而此時那指尖流淌,緩緩彈奏出那幽然靈動曲子的便是離落的姐姐月落,她是一個飄然若仙的女子,美麗溫婉,蕙質蘭心,顏如玉,氣如蘭,堪比空穀幽蘭般,高貴典雅,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也正是因為這樣,從小離落尤為崇拜她這個姐姐。
琴聲繼續在這空穀中飄揚著,月落伴著琴聲悠悠吐露:“靜夜思,驅不散,風聲細碎燭影亂,相思濃時心轉淡,一天青輝,浮光照入水晶鏈;意綿綿,心有相思弦,指纖纖,衷曲複牽連,從來良宵短,隻恨青絲長,青絲長,多牽絆,坐看月中天”
這一美麗哀傷的詞曲幽然自月落口中唱出,在這靜謐的空穀中顯得尤為滄桑愴然,而月落的聲音,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時而低回如呢喃細語,靜靜細聽,這調子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女子的幽婉哀傷,淒纏頗惻,遠遠望去,一個白衣勝雪的柔美女子,正端坐於前,手中婉轉撥琴,身姿嫋嫋娉婷,一頭青絲散散披在雙肩,略顯嬌美,微風吹過,給人一種飄然欲仙的感覺,宛若仙子般,美的不可方物。
一曲方罷,月落卻依舊呆坐在原地,似是在出神,又似在想些什麽,離落起身走上前去,步履輕緩:“姐姐,你在想什麽?”
隻見她眼瞳微閃了下,這才回過神來,離落清晰地看到姐姐的瞳眸中閃著幾許淚花,見狀,急急拿出巾絹,替她拂了去:“姐姐,好好的你怎麽哭了呢?”
她緩慢站起身,麵對著離落,眨了眨潤濕的眼,睫毛微長,且卷卷的,美目盼兮,令人頓生憐惜之情。
“離兒,姐姐沒事,隻是有些感觸罷了”
她無奈的朝離落一笑,似在安慰她,但在離落看來,又像是在安慰月落自己般。微笑漸漸隕沒,月明當空,月落繼而背過身去,麵對著天空那輪清冷明亮的月,一陣苦笑。
“姐姐還是無法忘掉言哥哥麽?”
她的身子略微一頓,而後隻靜靜站著,月兒將光暈灑在月落周身,微風拂過,輕巧地吹起她的衣裙一角,在月光下傾瀉一頭的青絲,白衣袂袂,飄飄若仙。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月落抬頭望向明月,悠悠吐出一口氣,寂寥地道:“慕言,我又如何忘得了?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此生,不論生也好,死也罷,我注定都會愛上他,此生他注定是我的千千心結。”
離落在心內微歎,慕言,也就是她稱為言哥哥之人,第一眼見到他時,他身負重傷,血流如注,直挺挺地躺在草原上,因重傷而昏了過去。
離落姐妹原本在塞外狩獵,見此狀,月落竟毫不猶疑地翻身下馬,察看他的傷情過後,隻對離落說了一句:“救人要緊,把他帶回王宮去”。於是,慕言就這樣來到了王宮,月落在她自己的寢殿內,用王宮中最好的藥物,止血灑藥,施藥救人,慕言的傷處是在腹部,極其危險的部位,因腰腹部是身體最為柔軟的部位,他的傷雖未傷及要害,卻也令他血流不止,疼痛難忍。
月落將他衣衫褪盡時,赫然看到他身上好幾處傷痕,有些是輕微的新傷,但大多都已結痂成疤,月落心頭猛然拂過一絲詫異,這人……怎麽身上傷處如此之多,縱然懷有疑慮,卻也不敢疏忽大意,經過月落的幾日悉心照料,他的傷也愈漸好轉,慢慢地能夠起身活動筋骨,這是好轉的跡象,月落見他漸漸能夠活動自如了,心中高興不已,卻也終日憂心忡忡,病好了,就意味著他快要走了,快要離開這兒了。如此,她的一片癡心又該寄往何處?
連日來,月落的用心照顧,卻在從中漸漸生出些許情愫,多日的相處,月落才知他的身份竟是一名劍客,此次負傷也是因為任務所致,月落也才明了他身上眾多傷痕的由來,若不是得她們姐妹相救,恐怕早已死於這茫茫大漠之中了。後來,他們也到過這相思穀,月落也向他表明過自己的心跡,可他,卻遲遲未給一個肯定的答案,未許下任何一個承諾,他始終都徘徊不定,猶豫不決。
在離落看來,姐姐的一片芳心未必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劍客向來就是冰冷無情,來去無蹤,他又怎肯永遠地留至一處,縱然能錦衣玉食,但對慕言來說,這華貴生活也並非他所奢求,這幾日,縱然慕言心中亦有月落,可他到底是要走的,到底不會永遠留於此地。
終於,半月後,他的傷徹底複原,他向月落姐妹拜謝辭別,他告訴月落,他不能留在此地,他還有很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那天,月落一句話未說,隻是沉默,靜靜地看著他,望著他,眸中帶著濃濃的眷戀,以及深刻的不舍,還有那滿是倦態地失望。
終究,慕言還是走了,走得那樣幹脆,走得那樣義無反顧,走得那樣毫無眷戀。
月落的依依不舍,終究是沒能留住他,一滴清淚自她眸中溢出,這所有的一切,都被離落看在眼裏,見著月落的情形,離落為她隱隱心痛起來。也許,當日就不該救他,不該為他醫治,不救,也就不會相識相知;不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苦;不救,也就無需如此掛念。
思緒回轉過來,天空依舊如深海般湛藍無比,看著眼前月落空寂的背影,離落心下隱約地有些心疼:“言哥哥都走了兩月有餘,姐姐還這樣記掛著他,倘若他心裏真的有姐姐,那為什麽當日他還是選擇拋下姐姐,一走了之?”
“不!不是的,他走前告訴過我,他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他還有未完成的事”月落突然轉過身,眼神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似是在對離落訴說,又似是在喃喃自語。
“姐姐,不要在自欺欺人了,言哥哥走了就是走了,他說過他不會再回來了,你又為何還要……”
她忽然眼鋒一轉,回過神來,將離落的話生生截斷:“我會等他”
她堅定地望著離落,再一次向她重複道:“我會等他,等他回來”
“他心裏有我,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月落再一次喃喃地說著,帶著無限期盼,表情十分篤定,似是十分相信一般。
月落突然將話鋒一轉,手中提著酒,忽而釋然一般地,笑對離落道:“好了,過去的事今日就不提了,來,離兒,陪姐姐喝酒”
“嗯”離落欣然地接受,接過月落手中的酒,一口喝下。
半傾,姐妹二人喝著酒,天南地北的聊著,耳邊聽著草叢中的蟋蟀鳴唱,心情愉悅,她們好久都沒有這般痛快了,酒,真是一個好東西。
年少時,她們也曾偷偷溜出來,來到相思穀,那是她們第一次學著喝酒,不想喝醉回去,被國王王後抓了個正著,月氏國王勃然大怒,將她們姐妹二人各自罰了一頓,她們挨了板子,從那以後,已很少來到這相思穀了。
今日,她們又偷偷跑出來,姐妹二人躺在這絨絨草地上,數著天空中的星星,漫無天際地聊著。
“離兒,告訴姐姐,你有喜歡的人嗎?”月落轉過頭,突然對離落問起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她不知該作何回答,臉上早已是紅彤彤一片。
離落害羞地朝她笑笑,支吾著不說話。
月落見狀,眼角處的笑意更濃了:“傻丫頭,其實姐姐早就看出來了,你喜歡那個中原來的皇帝是不是?”
被自家姐姐猜中心事,離落驚訝之餘,仍舊充滿羞意:“姐姐怎會知曉?”
月落隻是笑了笑,並未回答她,隻是溫柔地用手拂去離落額前的一縷青絲:“離兒,若是真心喜歡他,就要好好把握住他,讓他也能喜歡上你,這樣,你才能得到幸福”說著,竟黯淡下眼眸:“就不會像姐姐這般了”
“知道嗎?”月落輕柔地說著,離落則是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隻道是月落著實讓人心疼。
“前幾日,我也聽父王說起過,那中原來的皇帝是來同我們月氏聯姻的,聽聞他驍勇善戰,英姿不凡,是為上上人等,如今又救下月氏國王最寵愛的小公主,現下,他在我們月氏,人人都尊敬他,愛戴他,如此卓越不凡之人,離兒,你若是真心喜歡他,就好好地把握住他,千萬別錯過了機會”
“可,可離兒不知他是否也同樣……”
“我的傻妹妹,你可以找個時機,好好問問他啊,如若他也有此意,那你們在一起,就是天賜良緣,如若他對你並無男女之情,離兒,那你就更要為自己想清楚,畢竟這關係著你的一生,姐姐不希望你日後後悔”
這是那夜,月落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亦讓她記憶猶新,時至今日,離落隻要每回想起姐姐,便會想到那夜的傾心相談,月落的每一句話,至今都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