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紫竹林

一直到蕨桑離開,朱砂還沉浸在那種喜悅裏回不過神來。她坐在窗邊,雙目生輝地望著外麵。

玲瓏與綠玉走進來,與朱砂說話,也得不到半分的回應,兩個人麵麵相覷,無奈地搖頭退了下去。此時的朱砂,雖然看著外麵,目光卻好像從眼前的景致飄到了遙遠的甚麽地方,而那視線雖沒有目標,卻仿佛有著可以吸引著她的輝煌影像,讓她在一瞬間感覺到了希望與振奮。

水雲懷孕了。

比起朱砂真正的母妃,水雲無疑是個年輕的女子。她嫁入宮中的十一載,未曾有過任何的動靜。有人給父王赤木算過命,說赤木此生隻有一兒一女的命,皇宮佳麗雖不及大商國君,但好歹也有著十來個宮妃,卻果真沒有一個肚子裏有半分的動靜。朱砂作為赤木的獨女,享受到了與男兒一樣的教育和培養,其性也如男兒般無拘無束。

然而恐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作為皇族,男西意味著什麽。那是證明了皇族接下來的繼承之人,如果皇族的血脈得以延續,便證明了這個王國有了可以統率百姓的希望與能力。縱然赤木從來沒有提過,但是朱砂知道,他常常陷入悲傷裏,哀歎著武昭國未來皇族的繼承之事。赤木雖愛朱砂,但女兒為王,祖上的先例沒有不說,以一個柔弱的女兒之態,這皇位的責任卻又是多麽重的份量!它足以使任何一個女兒家失去很多,很多。朱砂也知道,如果武昭國皇族男丁興旺,那麽赤木絕對不會選擇以沉默和順從來對待大商國的招降。國力因瘟疫而衰退,百姓淒然,後宮之內女眷甚多,又如何不需要更多的照顧?朱砂多麽希望,水雲腹中的胎兒會如父王命中注定的那般是個兒子。

如果果真是個兒子,那麽朱砂真的想要乞求上蒼的眷顧,賜予那孩子以智慧、勇氣,和帶領武昭國走向輝煌的能力。

朱砂的身體因喜悅而微顫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感覺空氣裏都洋溢著希望的味道,芬芳無比。

是了。

為了武昭,為了父王和水雲,為了那個未來的希望,朱砂都要好好地在大商混下去!不管白澤對自己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管楚雲王後討厭還是不討厭自己,自己都要在大商穩穩地紮住根,找準時機把白澤勾到手!

而那個白隱……讓他見鬼去吧!朱砂睜開眼睛,眉頭皺鎖,重重地擊了下掌。好,就從現在開始,我朱砂下定了決心,要克製住殺白隱的衝動,想方設法讓他解開自己的毒,然後徹底擺脫那家夥!

就這麽定了!

朱砂重重地點了點頭。

“公主殿下,您今日……食量倒是不錯啊……”綠玉瞠目結舌地瞧著正在大口吃飯的朱砂。

“嗯。”朱砂將米飯撥進嘴巴裏,然後把碗遞給了玲瓏。

玲瓏略略遲疑了下,溫和地說道:“公主殿下,飯自然是有的,隻是奴婢恐您在晚餐用得太多,夜裏腸胃不適……”

朱砂沒說話,隻是瞧著玲瓏。玲瓏猶豫,將那碗瞧了幾瞧,終又道:“公主殿下,奴婢著實是擔心您這樣吃下去,身材會……”

玲瓏的話讓朱砂也猶豫了一下子,繼而放下碗,兀自夾了根青菜,塞進嘴裏吃了。

綠玉與玲瓏相視,均長舒了口氣。

“哦對了。”朱砂放下筷子,像是突然想起了甚麽似的喚玲瓏。此時的玲瓏正迅速地將朱砂的碗筷收了遞與另一個侍女鸚女,聞得朱砂喚她,不由得唬得手一抖,筷子都險些掉了下來。

“放心,本宮吃飽了。”朱砂用手帕擦了擦嘴巴,笑道,“本宮隻是想問問,如若本宮想要衣裳,應當去哪裏領的?”

“是這個呀,”玲瓏舒了口氣,鸚女便急忙喚小宮女將飯菜也全部撤下去。“上回‘執玉府’的人來給公主殿下送衣裳的時候,因著奴婢考慮過幾天便要搬進‘醉芙軒’,便隻挑了幾件收了。其他的都暫時交由‘執玉府’的公公幫著保管了。如若想要,是隨時可以拿回來的。怎麽,公主殿下,您覺得衣裳不夠穿麽?”

“也沒有啦。”朱砂急忙搖頭,“隻是本宮平素裏穿素色的慣了,太花哨的樣式穿著別扭。一會子你去替本宮瞧瞧,挑兩個素色花樣兒,顏色別太招搖的衣裳拿回來好些。”

“是。”玲瓏雖然心中猶有疑惑,但終是點了點頭,將朱砂飲茶及淨麵之事吩咐給了綠玉和鸚女,便兀自趕往“執玉府”選衣裳去了。

這邊朱砂漱了口,淨了麵,便坐在案邊等玲瓏。不多時玲瓏便回來了,手上的銀盤裏多了幾件衣裳。朱砂欣喜地奔過去,卻瞧見這幾件衣裳不是銀白便是淺粉,雖然素淨了些,但在夜裏出行便到底不若黑衣裳那般穩妥。

“這幾件,公主殿下您可還滿意?”玲瓏問。

“還算滿意吧。”朱砂勉強笑了笑,示意玲瓏將那衣裳放進了衣櫃裏。又突然問道,“玲瓏,我那天聽說皇宮裏有種紫色的竹子?”

“公主是在說紫竹林罷?”玲瓏一邊將衣裳放進衣櫃,一邊笑道,“那並非是紫色的竹子,而是帶著暗紅色淚跡的湘妃竹。”

“湘妃竹?”朱砂怔了怔,“那卻是甚麽?”

“公主殿下沒聽過娥皇和女英的故事?”玲瓏道,“娥皇和女英乃是上古皇帝堯帝的妃子,因堯帝降龍而身亡,兩位妃子痛哭不已,血淚滴於竹子之上,便在竹上留下了淚痕。”

帶著……愛人血淚的竹子嗎……

朱砂的心,不知為何莫名地疼了一下。

“後來因王後娘娘說,為後為妃當如娥皇女英,便在禦花園之南開辟了一處園子,種滿了這種湘妃竹,用以昭示後宮嬪妃。王得知之後十分喜悅,當下便親提園名為‘紫竹林’。”

“原來是這樣。”朱砂慢慢地點頭。“紫竹林”,卻原來有這樣的來曆,但不知為何白隱會選在那樣的一個地方為自己解毒……

玲瓏、綠玉等人退下之時,朱砂仍坐在窗邊望著外麵發呆,玲瓏將一件罩衣搭在了朱砂的肩上,方才退下了。

朱砂微笑地瞧著她們退下去,眼中溫和沉靜的目光攸地灼亮了起來。她跳起來,扔掉罩衣,快步跑到窗邊,翻窗跳了出去。

夜風吹起朱砂的一頭長發,將發絲係住的絲帶攸地吹得飛了出去,然而朱砂卻全然沒有發覺,隻是朝著禦花園的方向奔去。

今夜的月光分外圓滿,像是此刻朱砂那滿懷著希望的心。

或許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目標和希望,內心便會充滿了勇氣。遠遠兒的已然可見那一片片高聳矗立的竹子了,清瘦的竹葉在夜風裏輕輕搖曳,竹影斑駁,而那點點紫色班紋即使是在夜裏也可以看得清楚。

那……便是上古時代深戀著自己愛人的女子的血淚麽?為何即便輾轉了這麽久的歲月,依舊傳遞出悲傷的氣息?

慢慢地走進去,穿過一株株竹子,紫竹林中心處瞧見了一個漢白玉的涼亭,亭邊立著一個身著玄色長衫的人影,衣袂輕輕揚起,修長與挺拔的背影仿佛與地上的影子連為一體,憑空地令人感覺到他的神秘,吸引著人想要走近一探究竟,卻,害怕被那種帶著黑暗的氣息所吞噬。

“你來了?”還不待朱砂走到近前,便史到他問。

“嗯。”朱砂停下腳步,輕輕地嗯了一聲。

白隱,慢慢地轉過了身來。

黑眸,婉若黑耀石般,便是在黑夜裏也散發著爍爍光輝,那薄唇邪魅地上揚著,掛著淡淡的笑意。他的笑,像是早已然將一切都看透,成竹在胸般,亦像是蠱惑人心的魔,引你走向地獄的深淵。

朱砂深深地吸了口氣,目光堅定地看著這個家夥。無論如何,今天一定不能被這個魔鬼牽著鼻子走,要淡定,淡定!神馬都是浮雲,要把一切都看空,用無欲無求的滅絕師太心境來對待他,就一定能奏效!

“唷,今天倒是很乖嘛。”白隱笑眯眯地說道。

朱砂站在那裏,一頭青絲在月光下散發著熒熒的微光,靈氣逼人的眼眸像是汲取了月華般璀璨迷人,那雙花瓣般的櫻唇輕輕地抿著,小臉兒上滿是倔強與不服輸的神情,讓人分外地想要逗一逗。

白隱歪著頭,禁不住將朱砂看了又看。

“工作裝換了啊?”白隱笑著問。

但見那粉藍色的楹花對襟小襖剛剛及腰,曳地的水粉色百褶長裙被風吹起,水紋一樣飛揚,讓這原本便纖細俏麗的人兒此刻顯得愈發地水嫩輕盈,好像花兒之中悄悄溜出的精靈般忒地討喜。

“少囉嗦。”朱砂可沒這個耐性跟他扯這些沒用的話,她上前一步,揚起臉來問白隱道,“毒給不給解?”

“給,”白隱點頭,“當然給。若是隻能研製出來毒藥,而無解藥,那豈不是憑白的辱沒了本王的才華?”

研究這種害人的勞什子還自稱為“才華”?朱砂嗤之以鼻。

“你想說甚麽?”見朱砂烏溜溜的眼睛閃過一抹不屑神色,白隱不禁挑眉問道。

“我想說,讓你快些給我解毒,亥時原本便是後宮女眷禁足之時,若給人發現了豈不是糟糕了?”朱砂道。

“不會有人來這裏的。”白隱淡淡地笑,他抬眼看了看這片竹林,唇邊泛起一縷帶著嘲諷的笑意,“那莊楚雲為討王歡心建了這麽個紫竹林,原本是想附庸風雅,作給那些後宮嬪妃們看看。誰想偏是這被冠了這多頭銜的地方,到了最後卻是最無人問津的,想來,倒著實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