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鳳熙何兮

還是那般瘦弱的身軀,就連背影都讓人充滿了憐惜,透露著冷漠疏離的氣息,南攻城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心口澎湃得好似風雨中的海浪,一朵又一朵美麗而力道十足的浪花擊打著他鋼鐵般的身軀,突然間笑了。脫下剛剛才換上的外衣,那剛硬而噴張的肌膚徹底暴露在空氣中,腰板挺的直直的,對著一旁的李大張淵道:“動手吧!”

“將軍!”

“將軍!”

“你們想違抗軍令!”南攻城擰眉一橫。

莽漢李大一時間不知所措,“將軍你這是在逼兄弟!”

“軍令如山,服從軍令是軍人的天職!”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將軍你並無過錯,公主無權罰你,請恕我和李大不能執行!”冷靜睿智的張淵幾句話表明了立場,顯然他的話引起了李大的共鳴。

南攻城一時之間到不知道說什麽,隻是歎息一聲:“誰說本將軍沒錯,本將軍此次錯的離譜!”

李大張淵相對一眼,一時愕然。

“一個不愛惜將士,甚至不愛惜自己生命的將軍有何顏麵稱之為將軍!鳳飛樓大火,我本來就不確定公主是否被困其中,貿然前去,這才中了敵人的計謀。公主在告訴我,為將者,當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和親路上凶險重重,隻一鳳飛樓,就讓咱們損失五員大將,若非咱們幸運,恐怕早就全軍覆沒了。你們說這一百軍棍我該不該打!”

李大張淵一時倒是沒有想到這麽多。

“比起下次在這麽魯莽丟了性命,一百軍棍還是輕的,你們莫要怪罪公主,她隻是恨鐵不成鋼啊!”有一種人看似無情,卻最是多情。他南攻城何德何能今生能夠遇到這樣一位奇女子!

一根根棍棒擊打在身上,交錯複雜的血痕交織在那傷痕遍布的肉色肌膚上,饒是鋼鐵一般的身軀也會受不住,何況是本就身負重傷的南攻城,但是南攻城的嘴角總是掛著淺淺的笑,他要讓自己記住這一刻的疼痛,因為他心中有這樣一個信念,護她一生平安!

一路上風景如畫,這一幅紅顏堪誇,在綰意眼中卻是那般沉重,閑庭漫步,哪裏知道那腳步卻有著千斤之重。這漫漫和親之路,招招奪命重擊,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陰謀重重,誰知道迎麵走來的人會不會手裏拿著屠刀。

突然耳邊傳來悠遠清亮的琴聲,混著清淩淩的流觴曲水,隨著時而高亢入雲,時而婉轉纏綿的吟唱,那琴音似被賦予了活的靈魂,每一個音符跳動,都是一曲蠱惑人心的魔音。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長亭外,夕陽的餘暉灑落著燦爛而淒美的光暈,綰意一身雪色錦袍,長身直立,眼前是翠竹褪去碧綠的華裳,空留下一道枯黃編織成行人腳下的竹橋。竹橋盡頭,一長亭獨立於碧水中央,滿池青蓮競相開放,或少女含苞羞澀掩麵,或花開正茂風姿卓卓,更有落寞花瓣不戀花,空逐流水亦隨風。

風不定,蓮葉翻飛,迎麵撲來淡淡的,淺淺的清香,沁人心脾。耳邊的靡音漸漸消散,綰意的臉上重新拾起那淡定從容的笑意。

她,目光悠遠,眼帶含春,十裏青蓮隨風舞,不及伊人一點唇。

他,神色空迷,俊逸風姿,琴聲嫋嫋,歌聲曼妙,終是掩不住那陰謀算計諜戰重重。

琴聲再起,依舊是那曲《鳳求凰》,少了些許攝人氣魄,變得純粹,安然。此時的百裏鳳熙閑適的坐在鳶尾琴邊,一身紫衣華貴,十指在琴弦上翻飛亂舞,恣意灑脫,眸光卻直視竹橋彼端的綰意,似在鼓舞,似在試探。

綰意亦是無懼,直視他的目光,櫻唇輕起,貝齒輕移,悅耳的聲音劃破平靜的空際。

“鳳兮鳳兮歸故鄉,翱翔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琴止,歌停。誰曾想過,兩人的琴聲歌喉是那般的融洽,其間的默契像是浸蘊了幾十年的交往。

“鳳熙鳳兮,鳳在凰不在,著實有些遺憾,不知怎麽樣的驚世絕豔,才能讓百裏兄天人一般的人物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綰意輕揚衣袂,足步輕移,一副風流紈絝子弟模樣,邊是調侃,邊朝長亭中走去。

百裏鳳熙低垂著頭,潤白如玉的十指輕輕的撫摸著琴弦,時不時撥弄一下,跳動出幾個音符,絲毫不理會綰意的調侃。直到綰意走進長亭之中,隻聽見他幽幽一聲歎息,然後,突然走桌上起立,卷起鳶尾琴便朝池中拋去。

綰意腳步一頓,片刻的遲疑後,掛上一抹惋惜的神色。

“可惜可惜!”

百裏鳳熙一個轉身,衣袂飄揚,在空中劃出一朵美麗的花弧。端坐在石椅上,執起一直溫著的茶盞,也不急著飲茶,隻是似有若無的晃動著茶杯,任著那清幽之氣彌漫整個長亭。緩緩開口:“不知蕭兄在可惜什麽?”

“當然是可惜‘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綰意也不做作,隨意的坐到他的對麵,看著麵前事先準備好的茶杯,也不點破,悠遊自在拿起杯盞,掀開杯蓋,深吸一口氣,也不啜飲。

百裏鳳熙心中一驚,不可思議的望著綰意。一雙鳳眸斜飛入鬢,突然歎息一聲:“早知知音在此,鳳熙就不該悔琴!”細細端詳著綰意的動作,有意無意的問道:“蕭兄聞而不飲,這飲茶的習慣倒是奇了!”

綰意有些愕然的盯著手中的茶盞,好像她從來都是隻聞茶香的。

“奇怪嗎?”綰意一攤衣袖,“百裏兄不也是隻聞其香,不飲其水!”

“在下可沒有蕭兄這等風度,鳳熙不過是一俗人,不及時飲,乃是茶水太燙,恐傷了自己!不過蕭兄得飲茶習慣倒是和在下記憶中的某人相差無二!”似是想到什麽,此刻的百裏鳳熙渾身彌漫著哀傷的氣息。

“茶香淡而高雅,其味苦而甘甜。喝茶,喝的並不是流水的滋味,而是喝的是那份閑適安定的心情,茶香入琴韻,琴韻流茶中。耳邊琴聲依舊,名琴鳶尾卻已沉與流水之中,少了那份品茶的心情,貿然啜飲,豈不是玷汙了這好茶!料想百裏兄心中之人,亦是愛茶之人!”

“茶香入琴韻,琴韻流茶中。如此說來倒是鳳熙的不是!”百裏鳳熙心中一怔,曾經是誰在耳邊嗤笑自己如牛飲水,是那高山峻嶺下小茅屋中的少女,還是那碧水清泉便嬉戲玩樂的野丫頭。品茶的心情嗎?那一年大火紛飛,早就把那顆心燃燒成灰燼。

綰意看似無意,實則一直在端詳著眼前的人,一道柳眉皺褶起來。如此情緒外露,心神不定,當真是傳聞中那個文可安邦定國,武能開疆擴土的少年丞相百裏鳳熙嗎?

似是感受到綰意的注目,百裏鳳熙也不遮掩。反而坦蕩蕩的迎向綰意探究的目光。薄唇輕起:“蕭兄驚才絕豔,屬下亦是個個不凡。鳳飛樓如此大火都能安然無恙,真奇才矣!”

綰意眸光一沉,嘴角的笑意斂去,冷哼一聲:“這還不得脫百裏丞相的福!”

“嗬嗬!”百裏鳳熙輕笑。

“蕭某一介商賈,安安穩穩的生意人,不知道哪裏惹得百裏丞相如此不快,燒了鳳飛樓也要給在下提個醒!”綰意懶得再和他虛與委蛇,深知自己的身份已經引起百裏鳳熙的懷疑,與其躲躲藏藏,倒不如直接把話挑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商賈?蕭兄如此超凡脫俗,智絕過人又豈是滿身銅臭的商賈得以匹配的!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傳聞中的白丁美人竟然是如此絕代佳人,我說的對嗎,安寧公主!”百裏鳳熙目光深沉,看向你的時候,就像是在看初生嬰兒一般,那般的犀利,那般的透徹。這樣的眼神隻有在陰謀重重名利場中沉浮已久的人才會有,到這是,綰意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這人,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十六歲高中狀元,二十歲成了流雲國,乃至天遙大陸最年輕的丞相——百裏鳳熙!

“安寧公主?”綰意像是聽了笑話似的,心知自己的女兒身份隱藏不住,索性坦蕩蕩的承認。“小女子雖然是女扮男裝,但是可不是那個倒黴的和親公主!”

“哦?”百裏鳳熙顯然不信。

“小女子不知道為什麽百裏丞相會認為我是棲鳳國的安寧公主。不過,小女子要說的是,我不是!”綰意目光灼灼,堅定的望向對麵的男子。看似氣定神閑,實際上心中卻在打鼓。

百裏鳳熙倒也不急,意態安詳的撥弄著杯中飄浮著得茶葉,嫩綠的茶葉顯然已經被茶水泡開,綻放出最極致的綠意,就像是還在枝頭享受雨露恩澤一般。

“你那五名侍衛武功可真是了得啊!害的本相折損了幾員猛將才把他們拿下!”

百裏鳳熙語出驚人,綰意心頭一怔,隨後輕鬆的噓一口氣。看樣子那五人並沒有生命危險,綰意就算在怎麽淡漠,也難以承受這生命之重啊!

“我那五名家奴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百裏丞相,小女子在這裏給百裏丞相陪個不是,待小女子回去一定好好教訓!”

“那到不必,教訓人的手段本相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