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往事

晨露微熙,淡淡的光線透進來,在這一大片牢房裏多了幾分生機,灰塵在空氣中飛揚,有種彌漫著的喧囂。

“喂,起來!”昨晚值班的那個警察,對著靠在牆角的舞若煙跟雙月狂喊著。

舞若煙睜開眼,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眼皮還有點沉,長長的睫毛黯然失色,紅唇上沒有了往日的色彩,及腰的波浪大卷發也毫無光澤,隻是短短的一夜時間,整個人都落魄了許多。

“叫什麽叫,還讓不讓人睡覺啊。”舞若煙白了那個警察一眼,繼續把頭靠雙月的頭上,而雙月則靠在她的肩上,這一刻還睡得很是香甜。

“嘿,你不想出去你就睡吧!”警察冷哼了一聲,像這種出來混的女人他見多了,每隔個三五天的,總會有那麽一群因為吸毒或者XX被抓進來的女人,所以他對舞若煙的嘖之以鼻的反應也並不覺得奇怪,這些事情早就習慣,也見怪不怪了。心開始鑄得如鐵一般堅硬,每天對著這些犯人也如例行公事一般,早就忘記了自己當初立誌當警察的初衷。

“我要出去!”舞若煙猛得抬起頭,來了這樣一句話,像是潛意識裏蹦出來的這一句話一樣。看得出來她內心裏很激動,動作幅度有點過大,驚醒了一旁熟睡的雙月。

雙月微微愣了一下,她在半睡半醒的狀態聽到舞若煙說的話,還有正在直直站立著的警察。

舞若煙快速地站了起來,坐得太久了,腳有點酸,微微低了一下頭用手按了著小腿上抽筋的肌肉。黑色的眸子盯著門外看,一種非比尋常的求生欲望,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強烈。

“若煙姐…”雙月從地上爬起,扶著舞若煙的雙手。

舞若煙沒有看她,眼睛看著剛剛那位警察,“喂,我們什麽時候能夠出去?”聲音裏中氣十足,沒有寥魄感覺,一種王者的氣勢,果然是見過大場麵的人,眼前這些小小的挫折,舞若煙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

“有人來保釋你們了,跟我走!”警察淡淡地看了她們一眼,麵無表情地開口,隻是當他看到舞若煙的眼神裏,有種無法言喻的畏懼。

“我們可以出去了!”雙月笑了起來,臉上浮現一抹燦爛的笑容,開心得像個孩子。

舞若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徑直地走在了前麵,把雙月一個人落在後麵,有種冷冷的孤寂。這個小小的地方是困不住她的,舞若煙心中巨大的報複心理在咆哮著,此仇不報,她咽不下這口氣。

終於出了這個警察局,外麵的空氣格外的清新,雙月忍不住多吸了幾口空氣,像是籠中的小鳥得到自由的感覺,能夠在藍天下自由的飛翔。

風輕輕地刮過,舞若煙跟雙月坐在車子後麵,她父親在開車,一言不發,一副很是生氣的樣子。從剛剛看到舞若煙的那一刻,起初是驚喜的表情,臉上滿滿的憐惜,轉眼,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畢竟發生了這些事他自己臉上也無光。

畢竟在陳父也是A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但竟教出了這樣一個女兒,外界的傳聞不知道又說被說成什麽樣了。

雖然很生氣,但是還是沒有怪她。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沒能盡到做父親的責任,看著女兒一步步走向罪惡的深淵,卻無法伸出扶助之手,看著她一步步沉迷。

想到這幾年來女兒所發生的巨大的變化,不由的心酸起來,隔著透明眼鏡,車窗把他隱藏在眼底的淚水倒映出來,舞若煙看得一清二楚。

雙月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勁,於是乖乖地坐在一旁,佯裝看著車窗外的風景,看著擁擠的人潮,路過的車輛,思緒卻不知道飄向了何方。

舞若煙心裏忐忑地不安著,她不敢再去看老爸的雙眼,雙手互搓著,把無名指上的金色戒指摘下來放在手裏玩弄著,心不在焉地。雖然老爸真的是很疼她,從小到大也犯過不少的錯,但是這次的錯卻是最大,她無法想象老爸生氣成什麽樣子。畢竟被警察抓這個事說出去也不怎麽好聽,雖然她是沒什麽,以後老爸還怎麽在別人麵前抬起頭啊。

“一會回去讓冬嬸買點柚子葉給你們洗洗澡。”陳父冷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感覺,隻是舞若煙知道,老爸會最先開口,就證明他已經妥協了,他果然是疼自己的。

“好…!”雖然還想說些什麽的,但是卻被什麽東西把話卡在喉嚨裏了一樣。舞若煙的眼睛微微有點紅,她一次次地犯錯,老爸一次次的原諒,甚至不問事情的起因緣由,甚至不去責怪,說出更關心的話語。真是慚愧,舞若煙低著頭,她恨自己,或者有些選擇是錯的,但是這一切已經無法回頭了。

氣氛又再次有點凝聚著,雙月若無其事地開口,“若煙姐,一會我們去吃你最喜歡的川菜好不好?”想要緩解一下氣氛,沒想到卻越幫越忙,側目,舞若煙的眼淚已經順著臉頰嘎巴嘎巴地流了下來,她一邊用手擦著眼睛,一邊的眼淚又止不下地往下掉了,認識舞若煙三年多了,還真是第一次看到她落淚。

雙月糾著心,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些什麽話導致舞若煙這樣的,邊開口安慰道,“若煙姐,你沒事吧?”雙月滿臉的緊張,舞若煙不開心,她的心也不會好受到哪裏去的。

這個時候正在專心開車陳父才發現自己女兒的不對勁,從車窗往後看,清秀的臉上多了絲絲淚痕。

他沒有開口安慰,還是板著個臉,靜靜地觀摩著這一切。

舞若煙拿過雙月遞上的紙巾,快速地把臉上的淚給擦幹了,眼睛微微有點紅腫,長長的睫毛被淚沾得濕濕的,舞若煙抿著嘴,笑了笑,“我沒事的!”

她哭了,她竟然哭了,真是丟臉。這個叫做眼淚的玩意,她多久沒有觸碰過了。

雙月一時間竟找不出話題來,舞若煙一向都很堅強,在她們麵前總是一副大姐大的模樣,很難想象她也有脆弱的一麵。

舞若煙別過臉,看著窗外的風景。從B回到A市的途中,二十多公裏的距離,可是這一路上,舞若煙心裏都說不出的難受。這一刻的她,隻是個孩子,隻是個被爸爸無聲地責怪著的孩子,她想哭,想毫不猶豫地哭,可是她連哭的權利都沒有,因為那個懦弱的自己,連她自己都看不起。

“一會我們去吃川菜吧!”陳父淡淡地開口,聲音裏有些無奈,她知道,剛剛舞若煙一定是因為聽到了雙月說這個詞而哭的。從小到大,舞若煙最喜歡吃的東西就是川菜,還有她媽媽也一樣喜歡吃。

某些時候,某些敏感的詞就這樣無言地穿透你的內心,淚,隻能毫不防備地流下來。

雙月知道,她剛剛說了不該說的話了,但是舞若煙真的很喜歡吃川菜這倒是真的,夜舞城裏最能吃辣的人就是她,比從四川來的兩個辣妹子還要辣。每次當雙月吃得麵紅耳赤,直吐舌頭的時候,她還能一個人在那開心地吃個不停。

“好!”雙月回應,兩人算是達成共識了。今天是她母親的祭日,而卻從牢裏把她給接出來,真是諷刺。舞若煙其實很恨她母親,恨她為什麽這麽狠心地扔下她不管,就這樣獨自一人離開,那一年她才八歲。

而她老爸整天忙著做生意,根本沒有時間去照顧她。直至舞若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老爸應該負一半的責任。從小在寵溺的,搖籃裏長大,再大一點,就是欺負同齡人,隨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固執的脾氣,任誰的勸告也不聽。

其實陳父不曾知道的是,舞若煙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十五歲的那年,舞若煙在父親的書房裏發現了一些驚天的秘密。她的老爸,她的親生老爸,竟然是在A市操控著所有毒品交易的幕後老大,那一張張賬單,後麵有好多她數不清的零,這幾年她隻知道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從矮小的一房一廳搬進了小洋樓,再從小洋樓搬到了豪華的別墅去住,這些改變,難道隻因他在外麵做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賺了一些肮髒的錢!

不,她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真的不信,自己一直尊敬的父親竟是一個壞人,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那天在學校的時候剛剛搞了個防止毒品入侵校園的活動,大家都對這一切嘖之以鼻,沒想到幕後的主使人竟是自己的老爸。

電視上那一幕幕被毒品被死的人,戒毒所裏一張張猙獰的麵孔,這些畫畫,一一糾痛著她的心。這些都是她父親害的,都是他害的,原來她的父親是壞人,是壞人!

雖然舞若煙平時也很嬌縱,但是至少她還懂得區分什麽是壞人,什麽是好人,像他的父親,就是壞人。

那一年,舞若煙才十五歲。十五歲,該是多天真無慮的年齡,可以自由自在地跟同學玩耍,可以開心地笑,認真地哭,躲在自己親愛的父親懷裏撒撒嬌。可是她再也不能,這件事情給她的打擊真是不小。

她開始抗拒,抗拒一切父親老她的好。開始逃課,開始學著怎樣做一個壞人。她要做壞人,等到父親發現這一切,希望他能改過,希望他能坦誠,可是,他一直都沒有。甚至看著自己一步步地錯下去也沒有阻止,有時候她甚至在懷疑,自己的父親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虎毒不食子,可他連自己的女人都不去救。

好吧,舞若煙隻能一步步地錯下去,這一個選擇,她毫無退路,也沒有再重新選擇的餘地了。怪隻怪,父親給了她太多的愛,使她分不清哪些是真正對她好的,哪些是虛偽。他的愛,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隻是她不願再去相信了,她跟父親,走著相同的道路,卻背道而馳,拿著父親的忍耐性一次又一次地犯錯,每一次,他都幫她收拾爛攤子,沒有怨言,沒有責怪。舞若煙情願自己的父親狠狠地把自己臭罵一頓,又或者是狠狠地打她一頓,讓她能夠清醒過來,不再沉迷。

隻是他沒有,他不舍。他疼她,她一次次拿著寵愛去傷害自己,在傷害自已的同時,孰不知把父親也弄得傷痕累累。

六年過去了,舞若煙在A市已經有了一席之地,其實這些東西她並不是那麽想要,隻是走在了這樣一條路,她沒得再選擇,況且現在的生活也過得不錯,不是麽。霓虹閃爍,燈紅酒綠,夜夜笙歌,跳她最喜歡的舞步,喝她最愛的酒,賺那些不屬於她的錢,日子,就這樣漫無邊際地過著,悠遠而漫長。

十五年前,已經跟父親隔開了那麽一段距離,走了六年的時間,再也走不進彼此的內心。表麵上是相親相愛,隻是這些是呈現在外人麵前的樣子,真正的是怎麽樣,隻有舞若煙心裏最清楚。多久了,沒有跟父親再談過一次心,甚至是抗拒,不願意。狠狠地把父親從自己生活裏抽離,隻想一個人孤獨,再孤獨地去麵對。

於是,她變了,變得不愛說話,變得狠心,變得不擇手段。夜舞城是她的另外一個家,甚至她在那裏的時間比在家裏的時候還多。她開始做著自己的“生意”,開始著糜爛的人生,在酒醉金迷裏高歌,拉攏人膽脈,強壯著自己的勢力,為了賺錢,可以昧著良心著一些事情,這才是壞人,真正的壞人,比她老爸還要壞的壞人。

漸漸地,已經沒有感覺了。如機械人沒有什麽一般,沒有感情,別人的痛楚她看不到,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種被扭曲地心理逐漸地擴大,她不知道什麽是開心,什麽是不開心,她期盼有一天自己的父親會對她說明這一切,會收手,做回以前的那個父親,那個疼她,愛她,是好人的父親。隻是她等了六年了,始終沒有等到。

或者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這樣不也很好嗎?每天做一些父親意想不到的事來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幫她收拾爛攤子,至少他還是關心她的。至少現在大家都很好,誰也不會幹涉誰的生活。

舞若煙臉上勾起一抹苦笑,歎了口長長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