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晨的陽光，格外明麗。
百合花，潔白的花瓣上，晶瑩的水珠滑落，整個世界也跟著滑落。
林生微笑著跟來往的護士打了招呼，熟悉地拐過彎，牆壁上的病理圖右下角，依舊翹著。
十年，讓他對這裏的一切，人和物，都熟悉起來。
他推開門，將花插在花瓶上，拉起窗簾，推開窗，滿室的陽光和花香，所有的一切美好都回來了。
時間把傷痛一點點地磨去，讓人隻能從生活的狹縫中，找尋那些破碎的美好，支撐著軀體不會倒下。
生活再痛苦，也總得過下去。
林生想到床上那個越來越瘦的身影，現在杜炎還活著，而自己還能陪著他，一想到此，便不由得笑了起來，
希望是美好的東西。
“那一次，也是這麽早的時候，你在沙子裏醒來，下半身還顫抖著，抖了下，原來是隻小螃蟹….”林生的聲調輕快，不複多年前第一次講的時候那麽痛苦。
林生用熱毛巾幫杜炎拭擦著身子，動作輕柔地幫對方按摩著，前陣子杜炎肌肉萎縮的症狀漸漸消失了，生活果然還是美好的，不是麽。
林生手指滑過杜炎的臉頰，再一次地停留，蒼白到透明的臉，神色安寧。
杜炎動了動！
林生僵住了，停止了說話，生怕是他的聲音震動的緣故。
杜炎睜開了眼睛，眼裏充斥的是迷茫。
林生突然呆了，難道自己還在夢中？
有時候在夢裏，林生也會遇到這種情況，當時醒來，臉上涼涼的，隻是這時候，他卻哭不出來。
林生立馬按下床頭鈴，看著醫生忙碌地進出進入。又打了電話，通知了杜炎的父母。
十年了，他終於盼來了這一幕，隻是眼淚，依舊流不出來。
不是說太過喜悅，也是會哭的麽？原來小說也是騙人的。林生站在病房的角落，抽著煙，眼底一片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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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麵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隻有隱約的聲音從前方傳進耳朵，聽不清是什麽，但是覺得這聲音無比熟悉。杜炎努力地往前跑，想擺脫四周的黑暗，想抓住那個聲音的主人。可是，跑了許久，好像是在原地徘徊，他心中一陣害怕。
他全身發抖，手努力往前伸著，想靠近那個聲音。閉上眼睛玩命兒的往前跑，終於，一縷光線灼傷了眼皮，杜炎顫抖著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陌生的一切，白色的房間，白色的床鋪，還有，林生，隻不過他變得比我印象中消瘦憔悴多了。杜炎張嘴想要問怎麽回事，卻覺得聲帶扯得生疼。
接著是一片混亂。
從父母口中，杜炎得知，他的自以為的睡了一覺，原來已過十年，而這十年，是林生的照顧讓自己醒了過來，而未婚妻，不，前未婚妻穆月怡，也早在昏迷之初，便離開嫁人了。
這麽說，夢中的聲音，是林生的？杜炎躺在床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在杜炎休養的時候，林生並沒有常來看他，但在杜炎看來，林生卻無時不在，父母，醫生，護士，在他周圍打轉的每一個人，都說著林生的好，說著林生十年的照顧，這些事情，讓杜炎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林生喜歡他。
在林生又一次的探病時，杜炎拉住了林生的手，張了張嘴，遲疑地問了。
“你喜歡我？”
林生的臉一紅，又立刻蒼白成一片。
“我們交往吧。”杜炎心中了然，隻是詫異自己怎麽會這麽自然說出口，自己不是很討厭這種禁忌的戀情的麽？
交往？林生看著杜炎凝視的雙眼，不知道說些什麽，腦袋裏一片混亂。
答應他？
拒絕他？
林生張了張嘴巴，半天卻沒有聲響。
杜炎緊緊盯著林生的臉，等著他的回答。等待的時間會讓人覺得會比他本身代表的要漫長，他平靜的心漸漸混亂，他害怕杜炎拒絕，總有一種如果林生離開他，那這個世界真的就剩他一個人了的感覺。卻又害怕林生答應，畢竟杜炎從來沒有想過和一個男人在一起。
“別開玩笑了。”林生含糊說了句，掙開了杜炎握著他的手，轉身快步走出病房。
眼前是越來越模糊，在拐角處，林生終於忍受不住，整個人在牆角蹲了下來，雙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漏了出去，打濕了整個世界。
杜炎….杜炎…..我該怎麽辦？
幸福仿佛觸手可及，可是我害怕，那隻是一場夢，哪一天你醒了，或者我醒了，我該怎麽辦？我一定會死的，如果擁有過你，我無法想象失去後，我的世界會是怎樣的存在。
人來人往，都是喧囂，林生突然舉得，自己在角落，什麽都與他無關，隻是眼淚卻停不下來。
突然世界安靜下來，一股熟悉的氣息襲來，林生放開手，在他眼前是一雙瘦瘦的蒼白的腳掌。
他抬起頭，逆著光線，那人的臉頰看不清晰，又清楚無比。幹淨潔白的紙巾遞在林生眼前，他眨了眨眼睛，滿眶的淚水落了下來，眼前的世界清晰了。
杜炎蹲了下來，看著林生接過紙巾，胡亂地抹臉。那通紅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刺眼，讓杜炎總覺得，自己欠他太多。
“你出來幹什麽？怎麽不好好躺著？”林生抽了抽紅紅的鼻子，此刻的他看上去脆弱地可愛。
為什麽出來，杜炎想了想，也許是因為這十年的黑暗，讓他恐懼了自己一個人，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必須把林生給追回來，哪怕是利用林生的感情，也要把他禁錮在自己身邊。
杜炎扯動著嘴角，想想著之前那樣笑，卻發現很難，臉部肌肉仿佛沉睡了十年還沒有蘇醒似的。他拍了拍林生的肩膀，
“喂，我說你一個男人哭什麽？丟不丟人？我知道我突然提出交往，你可能一時沒法接受，但也不能激動成這樣子吧。我可是會笑你的。好了，不哭了。”杜炎說完，起身打算回病房，走了兩步停下，背對著林生說道“以後別哭了，我不喜歡你哭。”
是的，我不喜歡你哭，因為，你的眼淚讓我覺得沉重，會壓得我喘不過氣。又或許，我是在逃避。連我都不知道，這樣的我們，應該如何走下去。杜炎想著，突然覺得自己是個混蛋，隻是，他沒有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