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欲要修書入宮牆,幸得二哥贈揚文

雲閑一聽這話,跪著就爬到良怡腳下,臉色蒼白地低聲道:“公主,你哪裏來的混賬話!明晏公主是金枝玉葉,那陸將軍……陸先生,再怎麽說也曾是建功立業的勇將,哪裏輪到你說記恨的話!”

良怡看著雲閑,惱得踢了一腳,正中雲閑的肋下,也得幸良怡沒使什麽勁,雲閑隻是歪倒在地,倒不曾受重創。

良怡見雲閑臥倒的樣子,想去扶,卻自己先哭了出來:“我爹在邊疆守了多少年!大哥年紀輕輕也在沙場征戰!許她記恨,便不許我記恨……”

雲閑一手捂著肋下,看著良怡說著大不敬的話,卻又哭著。雲閑勸也不是,哄也不是,隻好歪在地上抿著唇哭。

雲閑生生挨了良怡一腳,良怡怒了怒了,哭也哭了,這情緒上便穩定了些。看著雲閑扭頭哭,心裏多少也有些過意不去。

“別在我跟前哭,你趕緊出去。”良怡扯過床上的薄被,邊說:“我困乏得很,你告訴夫人,就說我不去上桌吃菜了,喚個婢女送進來就行。”

良怡說完,就往床上臥,再不管雲閑。

雲閑聽良怡是吩咐自己做事,可連送飯菜也不讓自己入房,便知道良怡是因這番話忌憚上了自己,也就不在多說,一手撐著地,一手捂著肋下就起身退出房外。

良怡臥在床上,聽見房門合上的聲音,就從床上起來,拉了件綠萼披風加在身上,坐到了外室的案幾旁。

一手提著衣袖,拾筆潤了墨,在跟前的白紙上寫了“陸將軍”三個大字。

她著實想不通,為什麽連明晏這樣地位的人,也不知道陸先生一直就在陳府?雲閑口中的陸先生是那般驚世的勇將,而她偷聽到明晏與陸先生的話中,一句“天下大亂”,也定了陸先生不凡的才智與地位。

陸先生究竟要做什麽?陳將軍又知不知道這些事?

“叩叩叩”平穩的三聲叩門聲想起。

“嵐華公主。”二哥陳德明的聲音。

良怡忙置下毛筆,將披風拉緊了些,到門口將門打開。

“二哥。”第一次見是在側院哭,第二次見是大懲太監,良怡如今見到二哥,難免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就站在了門口。

陳德明將小廝手中捧著的錦盒拿到手中,笑道:“這是爹托大哥給你帶的禮,你要不願見我,那就先收了禮,我再讓人去喚大哥來。”

良怡自然聽得出二哥是在說玩笑話,但也一陣慌亂,想要接過錦盒,又覺得冒失。隨後才尷尬笑著讓開身:“二哥,你進來罷,我給你斟茶。”

陳德明也並沒有跟良怡拘禮,而是讓小廝在門口候著,自己拿著錦盒,笑著入了良怡房內,施然便坐在了茶桌旁。

“到底是我二哥,與別個不同。”即使是在這心煩意亂的情境下,良怡依舊因他的不拘禮而略感欣喜。

良怡上前提壺倒了杯茶,遞到二哥陳德明跟前。

陳德明隻是接過來,卻不急著喝,而是笑著對良怡說:“要是你這屋內都是宮女太監,我哪裏敢這般放肆。如今你身邊跟著的宮女不在,而門口的小廝都是我身邊人,再拘禮就顯得做作了。”

良怡低頭也跟著笑了幾聲,卻不曾回話。這二哥雖說是周姨娘的兒子,可脾性卻不似周姨娘那般怯懦,而是溫和細心,真養對了脾性。

陳德明見良怡不回話,而是呆坐在一旁。便打開了桌上的錦盒,見錦盒裏頭臥著一把鑲滿了寶石的精巧匕首。手握處的頂端鑲嵌的一顆祖母綠寶石很是端穩,匕首鞘上的多色寶石則各不規律地鑲嵌著,極似徽國的那種豔麗豪氣。

良怡也側頭看著這把匕首,見外殼這樣貴氣,便以為這是陳將軍給她看著歡喜的東西,隻能賞眼福而無大用。

陳德明似乎真懂良怡心思,接著便說:“你現在看到的寶石外鞘,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真正讓它傳頌世間的,是這把匕首,它叫‘揚文’。”

“揚文?”良怡聽二哥一說,也起了好奇心思。

“魏太子丕,造百辟匕首三,其一理似堅冰,名曰清剛;其二曜似朝日,名曰揚文;其三狀似龍文,名曰龍鱗。”德明笑著將錦盒合上,放到一邊,“小妹,外表再如何端莊貴氣,也是些俗物,抵不過一句曜似朝日。”

良怡聽到這句,又想起陸先生,便抬眼看向梳妝台上的雲紋佩玉,邊說:“當年我離府入宮,先生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他贈我一枚佩玉,要我不為宮內華貴所迷惑,時時記得君子之道,武將之姿。”

說完,長歎了口氣,也自己斟了杯茶。

“你幼時就愛同我們去先生處學習,怎麽如今去了側院便哭,回來說起又歎氣?”

良怡一怔,隨後置下了茶盅,看著二哥,語氣嚴肅地說:“二哥,你可知道陸先生是什麽人?”

“戰死沙場的陸大將軍。”

“什麽!”良怡拍桌而起,一臉的驚詫。府上的人都知道這事?萬一惹得宮裏頭不痛快,豈不遭了殃!還是說,皇上本來就知道這事,所以才如明晏的說法一樣,因為忌憚而召自己入宮?可自己與陸先生哪裏有什麽關係……

陳德明一手托起良怡的茶盅,用指腹掃去桌上潑出的茶水。

“也不如你想的那樣,府上也就我和爹兩人知曉。你若問大哥,他也定是驚異萬分的。”

良怡這才驚疑不定地坐回原處。

陳德明這也斂了笑意,歎氣道:“陸先生在陳府,確實使你入宮受苦了。”

“我與先生又無多少關係,怎麽會扯我身上。”良怡不禁惱怒起來,越發地嫌惡起陸先生來。

“先生與父親相識於戰場,是以命相托的兄弟。即使背棄誰,也不會背棄父親,父親也是一樣的。皇上自登基以後,對武官兵權之事掌管甚嚴,不求天資神將,但求忠誠好把握。先生戰績鮮明,又無親人可用作約束,恐皇帝忌恨,便借明晏公主之事,說自己身死,後又暗裏隨著入了陳府。也不知什麽緣故,讓皇上起了疑心,便立馬封了你郡主之名,而接你入宮,封作公主,則是卡在了太後回宮之際,其中緣由,想來你也知道。”

良怡點了點頭,說:“太後是知情的。”雖是知情,卻依舊是私護皇上的,又怎麽能有多大的變故。

“拿住了你,便是掐住了點,一旦你出了事,滿府上下,一個不逃……”陳德明還沒說完,便見良怡起身朝案幾處走去,“小妹,你做甚麽?”

良怡坐在案幾跟前,將寫有陸將軍大字的紙撩開,又潤好墨,才低頭說:“我要告知皇帝及朝上眾臣,讓他們知道陸先生還在世上,加封位份也好,封一品武官也好,讓他離開陳府。”

“那你要把陳府置於何地?”陳德明站起身,走到案幾前看著良怡。

良怡就要落在紙上的筆尖停頓了下,隨後還是寫下了字,邊說:“邊疆常由父親領兵,且大哥又屢建奇功。皇帝不敢對陳府下重手的,隻要先生走了……”

“隻要先生走了,你就可以永遠留在陳府,是嗎?”

聽到二哥的這句話,良怡終於把筆撩在了一邊,抬頭看著陳德明說:“是!我就是這樣想的!”

“我是不是該說你婦人之見,愚鈍萬分?”陳德明將良怡寫上字的紙抽出來,揉作一團,攥在了手中,“等你揭露完先生的身份,先生威名更勝於父親,皇帝如今並不是剛登基的毛頭小子了,完全有可能讓先生掌兵權。你卻依舊要嫁去徽國,萬一兩國起了爭執,兵戈相向之時,你還盼著先生會放過你嗎?”

良怡聞言,隻咬唇別過頭去不回話。

陳德明見良怡眼眶漸紅,歎了口氣,緩著聲調說:“如今你遠嫁徽國已成定局,你又何苦掙紮?草率做事,隻會讓我們也無法庇佑你。眼下你看著是要遠去他國,但至少父親和大哥會暗裏扶持著你。若他們被削兵權,我便從政為文官,多少能保持個現狀。”

“二哥,是我沒用。”良怡終究還是又落淚起來,但卻沒哭出聲音。大哥以身涉險,屢建奇功,隻是求了個郎將,就為了讓自己能在家裏呆多幾年。二哥四處結交權貴,也是為了陳家能後退有路。自己卻隻知草率行事,當真是女兒無用。

“要真是沒用,父親豈會讓大哥給你帶來揚文匕首?”陳德明說著,卻從腰間掛著的錦袋中掏出個半掌大的玉器,鏤空雕的兩個草蟲趴在一個骰子上,似黏似喜,很是嬌憨有趣。

良怡不知陳德明的意思,隻接過了骰子玉器,看著說:“這是?”

“太傅家二公子,唐世庭托人轉交給你的。我隻說,你們早早斷了聯係才好,終究是白費心思。”

陳德明搖頭說完,也不管良怡,轉身隨手托走一個茶盅,邊喝邊出了門。

良怡將骰子玉器放在了一邊,卻趴在案幾上,隻覺得竊喜又恐慌,想著更是覺得頭痛欲裂。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欲知後事端詳,且聽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