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變故
從屍體的穿著，葉楓已經判斷出了他們的身份——附近村落聯合狩獵隊。他們進入臥龍山已接近四個月，陳大嫂還期盼著他們能夠帶回一兩隻雪狐，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一種結果。
便在此時，陳家村的老村長在兩個青年的攙扶下趕了過來。村長名為陳善，八十幾歲高齡，在村中有極高的威望，他來到人前，乍見此場景，還未發一言，便後仰著暈了過去。
幾人忙將他攙扶到一邊，給他灌了水，又點了一點熏香，過了許久，他終於醒轉，放聲痛哭了起來。
悲慟而無力。
女人們低聲啜泣了起來。
男人們眼圈也是通紅。
一時間，風似乎歇了，而整個天地間，便隻剩下了老村長悲痛的哀號。
三個月來，陳家村的村民對葉楓十分友善，尤其是老村長，曾特意囑咐村中各戶照顧這個外來的青年。此刻見村長痛不欲生，葉楓心中也是一陣淒涼。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葉楓看向存活的三人，見他們身上除了野獸啃咬的痕跡，還有一些刀傷，而再低頭看向保存較為完好的四具屍體，又發現他們身上的致命傷是刀砍斧劈所致，不由心下一沉。
葉楓已經斷定，這些人遇到的，絕對不是凶猛的野獸那麽簡單！
又過了一陣，老村長哭得脫力，雙目幹涸，再流不出一滴淚水。他勉強用拐杖支撐起身體，呆滯的望著地麵上的屍體，問：“大牛，究竟發生了什麽？”
存活三人中的一個咬牙切齒的答道：“是磨盤山上的強盜團，他們……”
或許是過於憤怒，也或許是還未從同伴的被殺中清醒過來，大牛口齒有些不清，言語斷續淩亂。葉楓聽了許久，終於整合了信息，清楚了變故的梗概。
大牛所在的聯合狩獵隊由陳家村附近共十四個村落聯合組建，集合了各村落最為孔武有力的壯漢，又有一名行伍出身的老兵作首領，對付豺狼虎豹等凶狠的野獸，根本便是綽綽有餘。而他們行獵的目標，也超出了一般野獸的範圍，歸為了低級妖獸一類，雪狐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陳家村以西一百裏，便是叢林覆蓋、綿延不絕的臥龍山，有傳聞說上古此地是乃是一馬平川，一日飛沙走石，遮天蔽日，有天外黑龍帶著磅礴的力量，墜落此地，一臥便是三千年，最終化身成了鬱鬱蔥蔥的叢林和陡峭的山峰，故喚名臥龍山脈。曆經數萬年的演變，山中成了妖獸的天堂，愈往山巒深入行走，妖獸的實力便愈加強悍——自然，這隻是流傳在附近村落中的傳說，沒有史料作為佐證。
卻說四個月前，狩獵隊一行五十人列好了最佳的防禦陣型，深入林中，找尋低級妖獸的蹤跡。待深入林中五百裏，找尋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後，算是運氣尚佳，竟被他們找到了一窩雪狐，那雪狐兩大五小共有七隻，在眾人的圍堵下，捕獲了其中六隻，僅有一隻負傷逃脫。這是一份振奮人心的收獲，按照一副雪狐皮換取兩錠狗頭金的價格，再加上眾人尋得的一些珍貴草藥和蛇蛻，合計有十幾錠狗頭金的收益。
眾人外出久了，合計商議之下，決定返村，可便在這時，一場致命的變故發生了。
一隻缸口粗細的巨蛇從林中蜿蜒而出，隻在呼吸之間，便衝散了狩獵隊的陣型，奪去了三四個人的生命。
而還未待眾人作出反應，那巨蛇長尾一甩，便又將五人摔到了枝杈尖銳的樹幹上，這五人連一聲呼救都來不及發出，便受巨力，骨骼碎裂而死，屍體又掛在樹枝上，死而不落。
在巨蛇麵前，這些身經百戰的狩獵隊成員仿佛成了繈褓中的嬰孩，毫無反抗之力。
留給眾人的隻剩下了一條路——逃！
強烈的恐懼之下，他們拋下了獵物，扔下了沉重的武器，拚命的向遠離巨蛇的方向奔逃。巨蛇並沒有追，那些支離破碎的屍體流淌出的血液吸引了它的注意，它咬住一個人的腿，開始慢條斯理的吞食了起來。
過了很久，狩獵隊謹慎的返了回來。
巨蛇已經走了，死掉的九人之中，被其吞食了三人，地麵上流淌的鮮血侵染了土地，已經泛著微微腐敗的黑色。
悲痛之下，他們重新拾回了獵物，又打整了同伴的屍體，走上了返家的路。
可惜，福無雙至，災禍卻往往不單行。
出了臥龍山脈，又有一小山，山高不過百丈，如同扣在地上的磨盤，因此得名磨盤山，此山乃是狩獵隊返村的必經之路。山中有一夥強盜，盤踞已久，平日靠劫掠周邊村落為生，這日恰見狩獵隊收入頗豐，便打了壞主意。
在首領的親自帶領下，強盜們向狩獵隊發起了進攻。
狩獵隊剛出山林，一則仍沉浸在失去同伴的痛苦之中，二則身體疲憊不堪，因此僅僅交鋒兩個回合，便被殺掉了大半。
更糟糕的是，他們被包圍了。
狩獵隊的隊長見突圍無望，隻好將全部的六隻雪狐雙手奉上，這才保留了十幾個人的性命。
再接下來，便是眼前的情景。
陳家村參加狩獵隊者，共有十人，十去其七，便隻剩下了三人。三人皆不同程度的帶了傷，其中一人斷了一臂，下半生算是廢了。
葉楓心中又是一酸。
此刻紅日西落，整個世界一片迷蒙，原本應出的圓月也被烏雲遮了大半，僅有的光芒在黑暗的世界中顯得微乎其微。
壓抑，沉寂。
而現在，本應該是陳家村最為熱鬧的時刻，男人們本應在高挑著的燈籠下喝酒，女人們則應聚在一邊驕傲的看著自己的男人。
可現在，平靜的生活被打亂了。
聚在村口的村民沉默了很久，突然有一個二十出頭的漢子喊了一聲：“不能讓自家兄弟們白死，跟那群混蛋拚了！”
“對！”
“跟他們拚了！”
……
村民們情緒激動，恨不得立刻操起家夥衝出村。
“咳咳……”村長猛烈的咳嗽了幾聲，盡可能的提高了聲音，說道，“別胡鬧，趁夜把人葬了，早點睡覺。”
“可是村長……”
老村長無力的擺了擺手，推開眾人，一言不發的向村中走去，他瘦弱的背影在迷蒙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孤寂。
眾人麵麵相覷一陣，將目光匯集在了大牛身上。
大牛搖了搖頭，沉聲道：“留幾個男人跟我落棺，其他人散了吧。”
又是一陣沉默。
末了，有幾個人留了下來，其餘人三三兩兩的散了去。
葉楓目送男人們扛著棺木消失在黑暗中，回望一眼，見村長家的燭光微微跳動，微弱的燭火將老村長銜著旱煙的身影映在暗黃的窗上，更顯深夜的落寞。
“去看看吧！”
拿定了主意，葉楓向村長家走去。
待推開門，葉楓恰與村長打了個照麵，看樣子，村長似乎正要出門。
見了葉楓，村長一聲苦笑，道：“客人，村中有了變故，讓你見笑了。”
葉楓默默的搖了搖頭。
“你是有話跟我說嗎？”
葉楓點了點頭。
對於葉楓的少言寡語，村長早已習慣，他將旱煙在腳上磕了磕，道：“隨我來吧！”
兩人誰都不再言語，一前一後，從一側出村，走上一條小路，半柱香的時間過後，來到了一片林前。
林前的一棵大樹下，坐落著幾個孤墳。
村長道：“這是我的三個孩子，和他們一樣，都沒活過三十歲。老大老二死在了妖獸口中，連屍體都沒尋回來，隻埋了幾件衣服。老三還好一些，死在了強盜手裏，至少留了個全屍。我們陳家村啊，曆代總有這麽一些人，為了全村的生存而慘死，我見慣了，也早已經習慣了。這些人至少死得還有價值，若是沒有他們，陳家村恐怕早就亡了。”
葉楓望著長滿荒草的墳墓，沉默很久，突然說：“村長，我很理解你，我也明白你為什麽阻止村民們去報仇。但我覺得，有時候，轟轟烈烈的戰死要遠勝過委屈的活著。”
說完，葉楓轉過身，向來時的路走去。
村長一怔。
他望著葉楓漸漸融入黑暗的背影，突然產生了一種十分奇異的錯覺，似乎這個平日少言寡語、如若癡呆的青年在瞬間變換了人格，變得堅韌、銳利，如同孤獨的行者，從黑暗中走來，又即將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怔了片刻，也不知是在什麽力量的驅動下，村長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快步追了上去。
待趕上葉楓，老村長已是氣喘籲籲。他將那本書卷塞進葉楓的手中，道：“大概在三百年前，我們陳家村出了一個名為陳洛的武者，他最終走出了這片上，去大陸的另一邊闖蕩。這是他留下來的東西，一直由曆代村長貼身保管。你看看吧，或許對你有用。”
葉楓將書放入懷中，點了點頭。
返村時，兩人調換了順序，葉楓在前，村長在後，二人依然沒有任何言語，隻是夜，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