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與將死之人談情說愛
43與將死之人談情說愛
喂,我說你能說點兒什麽嗎?鬱悶死了。輕舒一口氣後,喬俏睨了身側的藍歆一眼說。
從靈寶山下來,與張敏的堂妹分手,自坐進車裏一路都到市中心了,這倆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像是倆人在賭著氣似的。
你呀我說什麽呀,心裏堵著慌。藍歆說。
喬俏目光散淡神情抑鬱地說,總有那麽一句話從戀人嘴裏過家家般出溜出來——為愛而死。總以為那是句深情囈語愛的獨白,嗨,這個王博呀……被他給鬧的。說,去哪兒好好吃一頓,把心給緩過來。
藍歆眼裏盛滿了憂傷,說,你送我過去吧,這會兒哪吃得下。
喬俏伸手過來撫了她一把說,別這樣,就當陪我,要不我又得去商場瞎買一氣,幫我省倆錢吧。
藍歆探手去包裏拿手機,給肖蕾去個電話,正翻號碼,手機響了。對方是個很急促的聲音,確定了她的身份後,焦急地問,您在哪?
藍歆看了窗外一眼,說在中山路,接著職業性地讓對方慢慢說。
對方立刻說,就要死人了,能慢嗎?
藍歆大驚,那您趕緊。
對方說,現在有個女孩在江城大學圖書館天台上,有自殺傾向。從她扔下樓的手機卡裏,校方翻到她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藍歆的,所以希望她即刻趕到江城大學來。
還沒等藍歆有所表示,喬俏已經將車速提了起來。電話裏的聲音,一旁的她聽得很清楚,邊注意前方情形邊問,剛才有電話打進來嗎?
藍歆說了聲,你在呀,聽見鈴響了嗎?她擔心靈寶山信號不好,忙去翻通訊記錄,並沒有誰打電話過來呀。喬俏說有種情況是對方撥了號,還沒連上線又掛了,所以無法顯示。
那她會是誰呢?她喃喃自語的當口,藍歆已然麵色愀變,而喬俏亦已意識到了,倆人幾乎異口同聲道,——林若雪?
車子高速駛進江城大學,沿途許多學生倉促地奔一個方向去,無形中在給喬俏領路。幾乎穿過整個學校,就快到達一個山崗下了,前方的路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給堵上了。喬俏和藍歆幾乎同時推開車門,看準山崗上的一幢高層大屋奔去。藍歆邊跑邊撥剛才打進來的號,告訴對方,已到達山崗下。對方讓直奔大屋,他在圖書館門口候著。
上山的路已被戒嚴了,倆人一路奔去,未遇阻擋,顯然山上山下已達成有效溝通。
高六層的哥特式灰色大屋正門上方嵌著圖書館三個大字,從這邊望過去,樓頂毫無動靜,而樓的另一側下方,公安消防已在地上鋪好長寬約百十平米的氣墊。一位頗具學者風範的中年男子正在樓前焦慮地來回踱步,大冷的天,額頭上全是汗。他一眼看到氣喘籲籲跑過來的藍歆和喬俏,忙迎上前,直奔主題道,這個學生我們已經了解到,名叫林若雪……
藍歆揮手打斷道,我知道了。趕緊領路。
中年男子說聲“我領你們去”,已跑在了頭裏。
由於是幢老式建築,並未安裝電梯,他們跑到第四層時,便感到頗有些吃力了。旁邊的幾名警察見狀,個個伸出了手,拽著三人往上奔。一奔出天台出口,整個天台一覽無餘。朝西的女兒牆一側,月餘未見著的那個瘦弱的女孩,雖然化上了淡妝,卻無法掩飾她愈發憔悴的麵容。她僵挺地緊靠在女兒牆邊,微垂著腦袋,眼裏的淚撲簌簌直往下摔落著。距她三十公尺範圍外,十餘便裝和製式警服的男女成扇形或蹲或立在那兒,有個女警邊小聲勸著邊試圖蹭前,被林若雪一聲“不許過來”,頓下腳步。
藍歆上前擠進人叢中,她身後的中年男子向阻路的那些人做著閃開的手勢。藍歆略微跨出一公尺,從包裏掏出手機,輕輕放到地上,摁下一個鍵後,自己也盤膝坐到了地上,雙手掌麵朝天平放於雙膝上,微閉了雙眼。
她這番怪異的舉止,不僅天台上的眾人深感納悶,就連正傷心垂淚的林若雪亦愣怔地看過來,嘴裏輕輕地喊了聲“藍老師?”
這一切僅隻於瞬間,因為接下來擺放在地上的手機裏傳出來的音樂成功地轉移了他們的視線以及注意力。
刹那間,整個天台被一種仿佛來自天外的音樂給籠罩,繼爾彌漫開來,很奇妙地,幾乎所有人的眼神和表情進入種肅穆端凝的狀態,天籟般的梵音慢慢地將他們渡化入某種空靈的境界中。
開始有人如藍歆般盤膝坐了下來,進入種入定狀態。漸漸地,天台上多數人仿效他們,坐了一地。喬俏也很想這樣的,但心底裏總有絲不屑於此的思緒侵擾到她,嘴角撇了分笑,她把注意力放在了同樣被蠱惑了的林若雪身上,今兒的主角是她。
至少四級以上的北風,吹亂了林若雪頭上已不見多少光澤的發絲,雖穿了件黃色的羽絨服,嘴唇仍被凍得發紫。她微閉著雙眼,顯見得襲擾她全身的梵音令她的情緒稍安寧下來,這是一個極好的上前抓住她的機會。就在喬俏一閃念間,她身邊已經有一男一女互使了個眼色,欲行使她剛才的念頭。
很奇異地,尚閉著眼的藍歆竟察覺到似的,朝那倆揮了下手,輕出言道,切切不可!
那倆朝她望一眼,竟愣住了,她莫非長了雙天眼!
藍歆從丹田內緩緩舒了口氣,睜開了眼,漂亮的眼睛往天台上輪了一圈,最後落定在仍閉著眼的林若雪身上。
若雪!她輕輕喊了聲。
林若雪睜開了眼睛,恍若夢醒般掃了四周一眼,目光最終看向藍歆,竟問,是您在喊我?
藍歆輕笑道,那你以為是誰?剛才你打過我的電話?
林若雪說,我正準備打來著,就有人衝了上來,我就掐了。我想跟您道個別來著的,後悔當初沒聽您的話,現在把自己陷在一個絕境裏了。
藍歆問,去廣州沒見著那人?
沉默了小會兒,林若雪說,他不接我的電話。我用公話打,他一接就掛。我找遍了所有在廣州江大過去的人,一直找一直找都沒找著他。一個多月了,我在那邊過的是種什麽樣的日子,受的是什麽樣的煎熬啊!藍老師,沒辦法我隻能回來,可他就一直纏在我的夢魘裏。有時白天上課好不容易把他給忘了,可晚上我還是忍不住想他。我就想,就想,這樣苦著還不如死去了的好,讓他內疚一輩子。
在她敘說的過程中,藍歆讓人端來一把椅子,找來一件軍大衣,自己端著椅子放到離林若雪十公尺範圍外退了下來,伸手指了指椅子和椅子上的大衣。
林若雪似考慮了好一會兒,才上前把椅子拖到牆邊,穿上大衣坐了下來,這無疑暗喻了她身上尚殘存有生的欲望。
於是藍歆接著她的話說,內疚是一種善行,但也隻能是種短期行為,因為人不能總活在某種情緒和意念中,也就注定了少有人會為誰內疚很長的時間。我這麽說,還是泛指善良一類人。我想問你,在你現在的心裏,郝強還屬於善類嗎?
林若雪低下頭想了想才搖了下頭。
藍歆順勢問道,那你認為為這樣一個人牽腸掛肚,甚至去為他死,是一種理性的思維嗎?
林若雪頓時激動地說,不,我是為我的愛情而死,因為我的愛情死了!
藍歆莞而一笑道,那我要說你犯了邏輯性的錯誤了。何謂愛情?愛情是互為的,是雙方自覺自願的情感維係。那我可不可以這麽認為,你的愛情本質上並不存在呢?因為郝強與你之間的關係,從一開始便是以一種賭博或遊戲的方式介入的,是你單方麵接受了他的這種方式,誤以為你和他之間產生了愛情。我這麽說,你認可嗎?
林若雪陷入她的思考中。
藍歆繼續剖析她道,如果你認可,你和他之間就不存在所謂的愛情,於是亦不存在愛情之死之說。也許在場的人中有人會這麽說了,不是愛情死了,而是愛死了。這就要說到一個誤區問題了。愛,是種給予,是種付出,是有目的,有對象的。你給予的,你付出的,已經成了別人的東西,它還在不在,或在哪,還和你有很大的關係嗎?你所給予的沒有得到回饋,就形成不了愛情鏈,這種愛,打個不怎麽恰當的比喻,可以稱之為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是消失了,而非死了,因為已經成為別人的東西,你怎麽能主觀性稱之其為死呢?若雪,你怎麽可以認為你和郝強之間存在有愛情?實質上一直是你單方麵在付出你的愛。現在你的愛消失了,沒了著落,難道你還要為之傷心,為之悲痛,甚至還要為之付出生命的代價嗎?
林若雪從沉思中抬起頭來,看向藍歆,眼睛裏憑添了種寧靜。
藍歆似進入了某種狀態,仍娓娓而說道,你學過生物學的吧?一個人的生命來之是多麽地不易。在你父親的體內,在那一刹那,釋放出上億個精.子與你母親卵巢裏唯一一個卵子相結合,方誕下了一個你,曆經歲月磨難,天災人禍,你才得以長大,上大學,生活中有苦但也有甜,每天早起有陽光照著你,晚上有明媚的月亮伴著你,而明天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明天呢,有陽光嗎?有月亮嗎?有花兒一樣美麗芬芳的愛情嗎……
在她投入的“演講”下,林若雪仿佛中了蠱般站起了身,雙眼定定地望著她,臉上微現欣悅的笑容,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