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說起江湖上的名人，陸小鳳自然是排得上號的一位。便是他的朋友們，花滿樓，西門吹雪，司空摘星，老實和尚也都稱得上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但他們隻是名人，而非名家。
但凡名家，無論如何，在他們的背後都必須有一定的勢力。這因果雖然有些荒誕，卻有著江湖自己的道理。
所以少林寺方丈可以稱為名家，武當掌門可以稱為名家，就算是十二連環塢的老大也可以稱為名家，就算他們真的未必打得過陸小鳳，但他們依然還是名家。
因此二十年前的幽冥鬼爪也是名家——他的背後，有神秘莫測的天魔教。於是幽冥鬼爪不僅名列江湖奇技榜，還被譽為那時的指爪功夫江湖第一。
但就算這樣，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姓名的幽冥鬼爪還是一個男人。是男人就會想女人，而一個被女人迷住了的江湖男人，那麽他距離倒黴也就不遠了。
當時的江湖第一美人就是如今碧雲山莊的莊主李曼青，一個天仙局，輕而易舉地就把剿滅了丐幫十二個分舵的幽冥鬼爪誆了進來。毒藥、迷藥再加上傳說中的碧雲香，幽冥鬼爪當然隻有逃跑的份。
可惜他逃得還是不夠遠，就被李曼青誅殺於岷山。隻是後來一直沒有找到他的屍體，這也讓李曼青多少有點不快，所以在後來宣揚自己功績的時候，也從來不提這件轟動江湖的大事。但李曼青的不快消退得也很快，因為不久以後她就遇到了風不言，然後就與這個浪子成了親。
誰知事隔二十年，那幽冥鬼爪卻又如其名一般，從幽冥裏轉了出來。
首先遭殃的卻是碧雲山莊的莊主夫婿：風不言……
陸小鳳抓著鴨腿的手頓在嘴邊，半晌才含糊不清地道：“你是說，風不言是死在幽冥鬼爪手裏的？”
厲南星垂下眼簾，道：“他身上的傷勢確是幽冥鬼爪所傷。”
“哦？！”
“幽冥鬼爪乃是當年天魔教的鎮教武功，據說是由當年逍遙派西夏李秋水所創。這套武功陰險毒辣，以毒入手，但凡中者都是從體內開始五髒腐爛，等到肌膚上看到那森森爪印的時候，人多半已經無救。因這種武功看起來倒像是被幽冥鬼怪從人的體內打出來一般，所以才叫做‘幽冥鬼爪’——你看著我做什麽？”
陸小鳳臉上呈現了足足一刻的呆滯，半晌道：“厲兄弟博聞強記，我，我是佩服得很。”心髒卻不可抑製地怦怦亂跳，這人的眼睫毛怎麽那麽長，那麽，好看？
厲南星似乎並不習慣被人當麵讚美，聽了陸小鳳的話，一時竟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嘴角卻咧開還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齒，竟是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
“啊！”陸小鳳剛剛覺得不對，鼻子裏就緩緩流出溫熱的**，本能地一擦，就叫了出來。
厲南星抬頭一看，忙道：“把頭仰起來！”手中也是不停，修長的手指翻動間頓時抖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轉眼已經在陸小鳳臉上幾個小%穴道紮了紮。
血這才止住。
但兩個人卻一起愣了愣，陸小鳳是覺得自己怎麽就那麽沒有出息，厲南星卻奇怪一向對什麽都不在意的自己怎麽看見這總是出狀況的家夥真的出了狀況卻為他緊張？
另外，他（自己）怎麽就能那麽放心地讓自己（他）用銀針紮他（自己）的穴道？好歹也是江湖上混了很久的人啊！
湖麵上帶著水氣的風吹過來，兩個人之間突然就多了一點尷尬的氣氛。
“什麽花開小陽春，什麽花開一條根，什麽花開香鬱鬱，什麽花開迎東風？”悠揚的櫓工的俚曲在陸小鳳的滿懷感激裏，適時地響起來，“四時花開妹開懷，妹子的謎兒難不倒郎囉！杏花有信開陽春，並蒂蓮開一條根，八月金桂盼結子，有梅（媒）方得迎東風……”
陸小鳳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這漢子怕是想成親想得瘋了。”
他這樣一笑，那尷尬的氣氛才漸漸淡薄下去，厲南星也笑起來，道：“江南俚曲，多半都是小兒女的情長，雖然不雅卻也透著喜慶活潑。”
陸小鳳看他笑得輕鬆，心裏放下一塊石頭，道：“多謝你。”
厲南星搖搖頭，道：“舉手之勞。不過最近天氣炎熱，你體內真氣走的又是陽剛炙炎一道，要多吃些綠豆、蓮心等清涼去火之物。”說著，就把一旁的酒壺拿走，“酒之物，最好少飲。”
陸小鳳依然捏著自己的鼻梁，見了他的動作忙嗡聲道：“不喝酒，人生還有什麽樂趣？沒關係，我血多，流掉一點無所謂。”
“……”厲南星簡直無言。作為一個醫者，從來病人對他的話都奉為聖旨，不敢稍作違背。而像陸小鳳這樣無賴的家夥，卻是真的第一次遇見。
陸小鳳見厲南星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著自己，險些又一鼻子血飆出來，忙轉移思路道：“對了，你既然是為了風不言而來的，那麽，難道你覺得風不言不是被幽冥鬼爪所殺嗎？何況，風不言是去年死的，為什麽幽冥鬼爪現在又找上了門來？他是什麽時候留下那個爪印的？”
厲南星想了想，略過陸小鳳第一個問題道：“半個月前，碧雲山莊正在準備莊主的大壽——這是繼去年莊主夫婿逝世後，碧雲山莊這近一年來唯一值得慶賀的事情，所以上上下下都很高興。但某天門房一早打開山莊大門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封信。當中不隻是幽冥鬼爪的爪印，更有言明他必然會在莊主大壽的時候前來拜訪的威脅。隻是莊主大壽，喜帖是兩三個月前就送出去的，所以才有芸娘小姐攔在碼頭上阻止大家進入碧雲山莊的事情。”
陸小鳳放下了捏著自己鼻梁的手，改為習慣性地摸著那兩條一如眉毛般秀氣挺拔的胡子，等著厲南星繼續往下說。
厲南星略抿了抿嘴——他這個動作做出來特別孩子氣，可愛又俊秀。陸小鳳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應該聽他的話，多吃涼的東西，否則再這樣下去，他的血一定不夠流的！
厲南星當然不知道陸小鳳的心思，徑自道：“至於那個幽冥鬼爪為何一定要事過了近一年才又來找莊主……你須知道，風不言當年雖是江湖浪子，但身手已經不凡。這些年入贅碧雲山莊，功夫卻也沒有擱下。如今或許還比不上少林寺方丈，武當掌門或者丐幫的幫主，但其他的高手倒也絲毫不懼。所以倘若那個幽冥鬼爪殺了風不言，他自己卻一點都沒有受傷，那才是見了鬼了。想來，他休養了近一年才恢複過來，又趁著莊主大壽打算削碧雲山莊的麵子來了。”
“那我可又是不懂了。”陸小鳳喃喃道，“既然那個幽冥鬼爪如此厲害，碧雲山莊的莊主卻又為何不索性多邀人手，把他一舉殲滅呢？”
厲南星道：“這當中自然有些緣故……”
陸小鳳接著道：“還有，如果按你所說，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合情合理，你又是為什麽覺得蹊蹺而來這碧雲山莊的呢？”
厲南星沉默下去。
陸小鳳也不急，伸手拿過厲南星身邊的酒壺，慢慢又吃將起來。
過了很一會兒，厲南星似乎下定了決心，抬起頭來看著陸小鳳，運氣傳音道：“因為我知道，風不言不可能被‘幽冥鬼爪’所殺！”
陸小鳳聽那聲音輕輕的，卻像是就貼著自己的耳朵發出來的，頓時覺得耳朵和心一起癢了起來。
卻聽厲南星繼續道：“風不言才是真正的‘幽冥鬼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