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陸小鳳，你都聽見了，厲南星是本代的天魔教教主，那風不言本來就是天魔教的下屬，娶我表姨也都是不懷好意……”花想容深深看了陸小鳳一會兒，忽而笑了，“不過既然你一定要進去，我這裏有些清火靜心的藥，你服一半帶一半，免得到時候也變成風不言這樣不人不鬼的……算了，我這裏還有一份碧雲山莊香房當年建造時的設計地圖，也一並送了你吧。”
陸小鳳忍不住摸了摸胡子，這才接過藥囊和繪著地圖的絲帛，但終於還是問：“就連三文錢一碗的茶水都一定要我請客的人，突然變得慷慨起來，你說這是什麽緣故？”
花想容悠然道：“若我說我是佩服你對那位厲公子的心意，隻怕你也不信——你就當是為我探一下碧雲山莊的香房吧。要是你活著出來，你就把真的地圖畫給我；要是你死了，我也不必親身涉險，豈非大善？”
陸小鳳看看那份地圖，又低頭看了眼徐斌的屍身，喃喃道：“明明前車之鑒就在眼前，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還是這樣執著呢？”
花想容沉默了片刻，歎息道：“世家子弟，總有些不為外人道的苦楚。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碧雲山莊統領江南武林也太久啦，該換人了！若非七童……”
陸小鳳連忙堵住耳朵，“誒，你什麽也沒有說，我什麽也沒有聽見，你們花家的事情若實在棘手自有萬梅山莊出頭，我閑人浪子一個就算了罷！”
花想容看他那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你個陸小雞，我們花家還不至於要靠別人家才能活！快滾你的吧，還不去救你的小星星教主？”
陸小鳳哈哈一笑，走到香房門口，卻又回頭問道：“我本來以為你是大家閨秀，後來才發現原來你也會撒潑裝死，有趣有趣！”
花想容沒好氣地道：“你的心思又不在我身上，我還裝什麽？扮斯文好受麽？”
陸小鳳大樂，道：“很是很是……幸虧你沒有一開始就這樣對我，否則說不定我還真的喜歡上你了……”一邊說著身體卻比聲音更快地閃入香房，闔上的房門門板卻正好擋住花想容扔過來的一塊石頭，空氣裏於是隻留下他爽朗的“謝謝”兩個字慢慢慢慢從花想容的耳朵裏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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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雲山莊依山而立，氣勢頗為雄偉，即便是香房也足有一個京城富庶人家的院落那麽大。然而真正製作碧雲香的秘室還並不是這個院落的任何一個房間，卻是深藏在鹿山山腹之中，這個院落地底下十丈有多的地方。當年碧雲山莊第一任莊主就是看中了鹿山這個空山腹的地形，知道山莊地底下可以有天然存在的山洞才決定在這裏建莊的，而碧雲香則反而是後來偶爾得到的賺錢利器。
說來，這些山洞其實就是太湖湖水成千上百年的潮汐侵蝕成的鍾乳石洞，隻是漸漸太湖水量減少，鹿山上升，山洞才露了些出來。不過後來某一任的碧雲山莊莊主還是按潮汐的規律，另修引水渠道將可能會倒灌進來的湖水引走，這才保證了這些地下密室的可靠性。
被湖水侵蝕出來的山洞本來就不少，再加上碧雲山莊莊主的故布疑陣，貿然下到這裏就算不死在機關下麵也多半在這空山腹中找不到回去的路，活活餓死。
但厲南星卻不是第一次來這裏。碧雲山莊香房好大的名頭，在他眼裏卻也不過如此。本來天魔教中就不乏機關設計的高人，厲南星又是一生坎坷從小就在飄泊流浪中過日子，被人追殺得怕了，活下來後機關毒藥自然樣樣比別人都更精到些。
後來還是當時身為天魔教護法的風不言偷偷將他救出，接到碧雲山莊，才有了幾年的好日子過。但沒有多久，天魔教中內亂又生，厲南星自知無法拋棄這份責任這才留書出走，而等他安定了一切想回來告訴風不言的時候，風不言卻已經“死”了。
對他來講，風不言不僅僅是他的救命恩人授業恩師，更是他這一生第一個全心全意對他好，告訴他這世上固然荒誕可是終究還是有美麗的東西的長輩。所以無論如何，此仇不可不報！
但還是有疑惑！
身為天魔教教主，厲南星從小就遍閱教內各類典籍藏書，就算是武功秘籍也不過是他厲教主隨意翻翻的床頭讀物——其中就有“幽冥鬼爪”。
這個武功陰邪詭異，以毒入門，專破內家護體真氣，且因毒性奇特等到中者察覺時，已經無藥可醫。隻是天生萬物，有其利必有其害之處。要修練這門功夫，首先必須是保持童身的男性，若體內陽氣不足，功夫沒有煉成，自己就先被陰毒毒死了；而後這個功夫一旦煉上手，就必須六根清靜，美色佳麗自是再也不要去想，如果**那也是毒氣反噬的下場。
當年風不言為了娶李曼青，以三年的時間數百人的鮮血換掉了自己渾身的毒血，等於廢了武功才能娶老婆。不過他本身風度翩翩姿容不凡，天資聰慧過目不忘，又有天魔教成千上百的功夫任他學，自然也有足以讓李曼青傾倒的本錢。
而也正因為這個緣故厲南星才更加不明白，為什麽基本上已經絕跡的幽冥鬼爪會重出江湖，更不明白為什麽李芸娘這樣一個女兒家也能使用這個功夫。
假如當初是風不言研究出了幽冥鬼爪即便是采花大盜也可以用的法門，那麽他又怎麽會死？他的屍身厲南星還曾經親眼看見過，那是不會錯的！那麽是誰殺了他？厲南星當然懷疑過李曼青，可是以他當年住在碧雲山莊裏的所見，李曼青愛風不言簡直到了癡的地步，莫說是殺他，就是風不言不喜歡的事情她也一定恨之入骨。那麽當然，也可能是天魔教教內的那些反骨仔——這次厲南星出碧雲山莊就是去查這條線索的，隻可惜結果並不如他想象。
所有的線索都斷了頭，厲南星隻好回到碧雲山莊，重頭再查。他性格堅韌，表麵上貌似謙遜溫和，但實際上一旦下定決心哪怕是九頭牛也拉他不回來。更何況他做事一向不急不躁，不成了便重頭再來，再慢也總有成功的一日。
因此當他熟門熟路地進到香房秘室門口，一時間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整件事情最後竟會走向他徹底無法控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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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陸小鳳第三次按照地圖上所繪的路線走結果還是回到了原地的時候，他決定把這份地圖直接扔掉。但是看了看自己手裏剩餘不多的火折子，陸小鳳又改變了主意，他先用那絲帛掏了掏耳朵，然後索性滅了火折子，把絲帛撕成一條一條綁在火折子下方。搞定了以後，他就趴在了地上，用心聽！
眼睛會騙人，但是陸小鳳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會騙自己。為了修煉靈犀一指，有一段時間，他簡直把自己的耳朵在當眼睛使用。何況這裏是空山腹裏的鍾乳石洞改製成的地下迷宮，稍許一點聲音往往就能傳得比任何人自己以為的都要遠。
一途聽音辨路，憑著耳力和本能躲過了起碼十多次的機關暗算，陸小鳳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蒙著眼睛苦練靈犀一指的時候。哎呀，那時候純粹就是為了耍帥，想象一下，什麽兵器過來都能被兩根手指這樣輕輕巧巧一夾夾住，這是何等的風流瀟灑倜儻不群啊！真是睡著了都能笑醒過來繼續練——年輕的時候就是傻啊！陸大俠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後，他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息，急忙重新點燃火折子，他就看見了一地的屍體！
靜知師太，標梅門的侯掌門，聖心秀士的老婆張可梅……她們都死了，在火折子的映射下，她們的臉色鐵青得可怕，但乍一眼看過去，卻似乎沒有什麽明顯的致命傷痕，連血都沒有流出來一滴。
陸小鳳猶豫起來，到底要不要過去察看一下她們的死因，但如果真的要查，隻怕就要解開她們的衣衫了。問題是這些老尼姑也好，老姑婆也罷，雖然是死的，但脫衣服這種事情，終歸還是在年輕人身上比較舒服吧？何況還有一個別人的老婆。
不對，別人的老婆可不隻張可梅一個！陸小鳳跳起來，李曼青和李曼芬這對姐妹到哪裏去了？還有，那個人到哪裏去了？不由自主再一次皺了皺鼻子，企圖從這一片血腥氣中找到那股熟悉的藥香，可惜藥香沒有找到，一股甜甜的香氣卻直衝鼻端。陸小鳳心裏怪叫了一聲不好，把花想容給他的藥一股腦灌進嘴裏，但就在這時，呼喝聲突然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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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教主請了！”李曼芬，江山劍客賀景天之妻，碧雲山莊莊主李曼青的庶妹，江湖上名不見經傳，說起這個女人別人首先想到的也隻是她的夫婿和姐姐，當然也免不了一聲：真是個有福氣的女人。
但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要這樣的福氣的，尤其是李曼芬。
“李曼青這個賤人以為我不知道她已經扣住了你，其實這碧雲山莊哪裏沒有我的手下，哪裏少得了我的耳目，這是我的家！是我應該當莊主的地方！哈！”李曼芬保養得宜的臉顯現出猙獰的樣子，但隨即又盈盈笑起來，“厲教主，那個賤人抓住你又不殺，她無非是想讓你做她女兒修煉幽冥鬼爪的鼎爐，一樣是做，不如我們先做個買賣。”她依舊窈窕的水蛇腰一點一點扭著靠過去，伸出手指在厲南星動彈不得的臉上輕輕撫摸，“你助我煉成幽冥鬼爪，我免得你變成風不言那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幫你報仇，你看……呀！”
厲南星一掌印向她的胸口，但李曼芬年老成精危急關頭竟然躲開要害，結果隻是被他打在肩膀上。
“厲南星！”李曼芬惱羞成怒地喝道，“你已經中了碧雲媚香，遲早毒氣反噬攻心，竟然還如此不知好歹……”
本該一動也動不了的厲南星卻輕輕鬆鬆站了起來，俊美的臉上浮現出嘲笑的冷意，“賀夫人若真有美意，也該替在下找個年輕美貌的姑娘來。夫人非要親自上陣，那就請恕在下啃不動你這塊老地瓜了！”
李曼芬一張化妝精致的臉龐頓時色彩紛呈，簡直便如同開了場焰火會一般，“厲南星我殺了你！”
厲南星嘲諷的意味卻更重了些，“怎麽夫人還有心思在這裏喊打喊殺嗎？莫非在下的幽冥鬼爪如此不入夫人的眼……”
他話還沒有說完，李曼芬已經尖叫一聲，竟然毫不顧忌地撕開肩頭的衣服，一個漆黑的掌印赫然印在雪白的皮膚上。李曼芬再顧不得其他，轉身直掠出去，尋幽冥鬼爪的解藥去了。
眼看著那老女人跑得沒了蹤影，厲南星再裝不出適才雲淡風輕的樣子，臉一白眼一閉一口鮮血直噴出去。
而當陸小鳳循著聲音趕到的時候，卻赫然隻看見那人臉頰潮紅呼吸炙熱，渾身軟綿綿地蜷在地上。
“厲，厲南星？”陸小鳳想，我吃了解藥了，我沒有中媚香，但是我的心跳是他媽的怎麽回事？
厲南星強自撐著睜開眼睛，火熱的吐息裏隻有蹦出一個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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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又能走到哪裏去？陸小鳳抱著厲南星完全沒頭蒼蠅一般在漆黑的迷宮裏亂竄，他隻覺得懷裏的人體溫越來越高，呼吸越來越熱，就連身上的藥香也越來越濃……
這樣一直跑也不對，陸小鳳就想停下聽一聽哪裏有路。但懷裏的人才北方下，就有一聲仿佛小貓似的輕嗚發了出來，那聲音頓時讓陸小鳳的耳朵都要流下口水來。
過了一會兒，似乎厲南星又恢複了些清醒，“怎麽，怎麽不走了？不能，留在這裏……”
“你，你放心，我沒有中媚香！”陸小鳳連忙解釋，“我隻是想先停下來聽一聽路……”他說，“我一聽就知道了。”
但那人的呼吸卻越發急促起來，漆黑的山腹迷宮裏，似乎四周圍都被他這種略有些嘶啞卻不掩動人的聲音充斥了，“嗯……啊！哈……”
這，這是，這是！陸小鳳想，這是，中了香了啊！
“陸小鳳！”那人突然叫道。
陸小鳳連忙從胡思亂想裏轉醒過來，“啊，什麽？”
“殺了我！”沙啞的命令驀地帶上了威逼的氣勢，“快！”
不用吧，這太誇張了吧？陸小鳳想，你無非就是中了點采花大盜給女人家用的迷香，大家都是男人，這又算什麽的？動手解決一下不就行了，用不用得著要死要活的啊？
誒，不對！陸小鳳又想，這家夥是童男子誒，那就是說就連那個也從來沒有過啦！沒錯沒錯，難怪他要尋死覓活了，因為——不會嘛！
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陸小鳳決定擔任起少年郎的師長，於是他鼓起勇氣，“沒事的，要不要，要不要我幫你？”
“……”靜默。
“不用客氣的！”手伸過去，“我沒有中媚香，真的，所以我隻是幫你……”
“走開！”
“不要怕，這有什麽呢？我沒有中媚香，真的，你放心……”
“不要！”
“又不是女孩子，怕……什麽……我沒有中媚香，真的！”
“不！”
“我沒有中媚香，真的，所以……你幹什麽？！”
……香氣越來越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