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他不配
從落俠衣發話到動手,不過幾個呼吸之間而已,李長安方才與落俠衣接手,陌離的話就傳來。原本還打算手下留情,但現在李長安卻改變了主意,拍向落俠衣擊來的一掌也改為了抓。
李長安少年時曾經上過少林寺,當初迷上了少林十八羅漢陣的李長安卻被拒絕了削發皈依,而是由住持決定收為俗家弟子,傳授了他七十二路擒拿手和一些基本功。李長安從未荒廢過修習,而在征戰中也搜尋到一些武功秘籍,平日裏無事或忙碌時也會抽時間修煉、溫習。
能在大大小小數百場戰爭中存活下來,除了運氣與才能的成分,還有著自身能力的因素。李長安真正的實力,放到江湖武林中,也能達到準頂尖高手行列。
落俠衣勉強算是頂尖高手,但不一定是頂尖,隻是他的武功已經達到了,差的隻是對武功境界的心得領悟,隻要他能領悟到屬於頂尖高手武功境界的意境,就能真正的突破一流高手擠進頂尖的行列。
兩人身形極快,看在陌離眼裏隻是數道黑影糾纏在了一起,不時從那圈黑影中傳來喝聲,陌離有些焦急,落俠衣的武功她是知道的,如果和當年的李長安相比,自然是勝算很大,但陌離不知道李長安這幾年有沒有荒廢過每日必做的溫習,否則的話,落俠衣也不一定是李長安的對手。
落俠衣才加入禍水不久就出了事,對以後禍水的發展和他本人的忠誠將是一大汙點和隱患。但如果落俠衣將李長安打傷了,那她心裏會更不好受,畢竟那是自己最愛的男人,哪怕一點點小傷,也會在她心裏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
「噗」,一聲輕響,黑影緩緩散去,兩人靜靜的相對而立,都睜著一眨不眨的眼睛看著對方。陌離腦海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誰勝誰負,誰受了傷,誰真正意義上贏了。
「你輸了。」李長安道。
「應該是你輸了,你比我少一掌。」落俠衣揚起笑容,卻在李長安的下一句話中凝固,「心境未提,頂尖無望。」
李長安錯身而去,陌離抬手想攔住他,伸在半空卻無力的垂落。他變了,變的不僅僅是一頭白發,是心的距離,遠了。
那個曾經在長安城中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的少年將軍,那個在後花園一眼生情的年輕少帥,那個在深夜中爬上牆頭呼喚她的名字的大膽狂徒,那個許她一生一世的知心情郎。
那些很遠很遠的記憶,在此刻從腦海中翻湧出來,陌離眼眶一濕,淚水肆無忌憚的宣泄而出。
那個曾經說過「無論在哪裏,無論隔著多遠,隻要一轉身,我就在你後麵」的男人,那個在青草河畔折下一葉翠綠為她吹奏曲子的男人,那個站在高台上,披掛著金光閃閃的盔甲,接過皇上賞賜的飛龍令的男人。
從前的很多很多,似乎在埋藏了很久後再次被無意中挖掘出來,而後再也收不回去,化成了眼中的淚水。
「如果你認為我給了你距離,那一切的一切,我不要也罷。」陌離轉過頭,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那道白發的身影停住了腳步,卻一直沒有轉身,聽著身後哭泣的聲音,心中掩不住的疼痛,但他有他自己的苦衷。
「我愛上了別的女人。」他留下一句話,決然而去,在他身後,是得到了不願意得到的答案的女人,再也忍不住癱倒在地上,力氣被無形的大手從身體內抽光了,就連呼吸也那麽困難,淚水磅礴,卻是在心裏,因為,眼睛早已流不出淚水。
在轉角很遠的一條巷子,那個披散著白發的男人,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指甲抓著頭發狠狠的揪著,手指關節發白而沒有生機。
如果今天的相遇是個錯誤,那當年的相遇是否就是個美麗的謊言?為何老天要騙他闖進她的生活中?
如果沒有那次的飛龍令封賞大典,那當年他就不會遇見她,那個坐在角落靜靜看著他的女子,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而他也不會在看見那張絕世容顏後傾心於她,也不會在深夜時想她想得發狂而爬上高高的牆頭隻為看她一眼。
她很美,美的不姿色,而是心靈,那種不臣服於世間所賦予的束縛下的堅強,那種身在淤泥而不染的淡泊名利,那種錢財取之有道的金錢觀念,那種風雨飄零中讓人忍不住想要拉進懷裏緊緊擁抱憐惜的柔弱。
她身上有著太多他迷戀與喜愛的東西,看似平淡,但總是在腦海中不知不覺浮現出來,時不時伴隨著血液流轉全身,溫暖心靈。有種愛,叫深入骨髓。
當年,他覺得自己還不夠能力給她溫暖與安定,後來又覺得自己不能給她後半生衣食無憂,再後來,等他決定保障餘生的安穩後就帶她走,一切卻灰飛煙滅,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他錯了,她需要的不是如何的榮華富貴,而是隻要有他,平平淡淡的生活,那就是她要的幸福。
可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隻是靜靜的坐在一旁聽他口若懸河的計劃著未來,臉上始終掛著笑。可她從來沒察覺到,她其實一直都在悄悄提醒著他,她想要的東西,可他卻一直沒有發覺,一直沒有發覺。
有時候,失去時才知道最珍貴。當他知道時,一切都已經沒有了,唐國,雄心壯誌,還有陌離。他明白了,卻沒有勇氣了,在他從崖上跳下去的時候,就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勇氣,一輩子的勇氣。
他原本可以去找陌離的,因為陌離在等他。可他寧願帶著身邊幾個受傷的隨從逃亡,最後隻剩他一個人時落下山崖,也沒有勇氣去找她。
她在等他,他知道的,她也知道的。可她不知道他沒有勇氣去找她,他也不知道她始終在等他。
人生就是這麽荒謬,往往很多東西都在錯過,可是卻都不知道。
她在找他,而他一直在避他。他心裏始終有道聲音在告訴他自己,他不配。
從前不配,他是將軍,而她是妃子,無論他有多少榮耀都配不上她,她始終是深宮裏被關在籠子裏靜靜老去的小鳥。
後來不配,他不再是將軍,他的忠誠、抱負都隨著去世的高宗皇帝而去,他成為了武則天追殺的大唐臣子中的一員,哪怕她是一個被驅逐的妃子。
他還是不配,他成為了元帥,烏邁國的實權人物,振臂一呼,萬人呼應,她卻隻是鶯花樓的一名藝女,默默發展著自己的勢力——禍水。
依然不配,他成為了唐國的國君,與大周遙遙相望,就連武則天也奈何不了他,她卻成為了他的並肩王,封地亞瑟國。
現在還是不配,他早已落魄如今,沒有能力與她各呼一方,那個曾經閃耀著的光環都一一消失,他歸根結底不過是條喪家之犬。
人生沒有後悔藥可吃。他也曾後悔、懊惱、抱怨、彷徨過,最後遇到一位老者,老者教他算命風水,特也學著靜下心來接觸他曾經不曾接觸過的新鮮事物,而在這過程中,他也領悟到了人生的一些道理。
人生難免大起大落,一顆平常心,是人生最大的收獲。他開始試著用平常心去對待身邊的周遭事物,而結果讓他很是驚訝,沒有了衝動、怨怒、憤然,一切事情就那樣平靜的去解決,事後想起,也會覺得天大的事不過是件小事。
相比數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帥才李長安,如今的算命先生李長安多了一些淡漠,不是冷眼旁觀的淡漠,而是看透某些世事的淡漠,一切盡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