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造訪

延福宮內

午歇起後,錦妃正由巧兒服侍著梳妝,巧兒從鈿盒內取了支點翠的寶石珠花簪戴上錦妃的發髻上,“主子,您聽說了嗎?晌午從慈寧宮回去,衍慶宮的主子又閑不住了,把樂壽堂的那位提出來消遣了一番,弄得各宮都人心惶惶的。”

錦妃微微側目,扶了扶發髻上的簪子,反問身邊的巧兒:“竟有這事?”錦妃問完,暗暗思忖了片刻,又道:“皇後與貴妃哪裏難道對這事就不聞不問嗎?還有永和宮的淳妃,從前她不是比誰都上心禧貴人的事情嗎?怎麽這兒也變得不聞不問了。”

巧兒從手邊的琺琅盒子裏取了副金累絲的翠玉耳墜,“就算她們真的有心,可誰敢說呀!主子您與淳妃娘娘同一年入的宮,還不至於連她的脾性都摸不清吧。淳妃何等聰慧,連慈寧宮都透了風兒出來,她還會再往前湊嘛!再說了,依著蓉妃在宮裏的手腕與權柄,誰會給自己找這不必要的麻煩,難不成還想自個兒也成禧貴人那樣嘛。”

服侍了錦妃梳妝完畢,巧兒又從漆盤上取了湘妃色的金線繡合歡花寧綢單袍,對襟如意頭的紐子上皆是粒粒渾*飽滿的珍珠紐子。待巧兒服侍錦妃換上單袍,又將一塊子兒綠的翠玉串珠墜在珍珠紐子上。

隻聽錦妃問道:“禧貴人那邊你可派人精心去照料了?”

“主子放心,麻四那奴才倒還上心禧貴人的事情,況且他得了主子這麽大份恩典,若不精心的照料禧貴人哪還有臉見您啊。”巧兒邊說邊侍弄著錦妃的袍角,眉間似乎有些憂慮,繼續道:“隻是聽麻四說,禧貴人自被麗嬪娘娘強灌了花紅墮胎以後,一顆心似乎也在墮胎之時死去了。奴婢隻怕主子的一番良苦用心,要付諸東流了呢。”

裝扮妥當,錦妃顧自往外間去了,宮女將膳房準備的杏仁豆腐奉上了與錦妃享用。碧清的瓷碗裏愈發顯得杏仁豆腐的素淨無暇,隻是上麵點綴的些許鬆仁似是白紙之上的瑕毗,錦妃用銀質的勺子挑去麵上的鬆仁,輕笑著:“你多慮了。依著本宮素日裏對她禧貴人的了解,她決不是一個心甘情願受此侮辱的人,隻是還沒有觸動她那顆瀕死之心的事情罷了。”用了些,錦妃緩緩放下了瓷碗,繼續說:“禧貴人失勢,宮裏的蓉妃娘娘都這般的耐不住性子每日變法兒的羞辱她,相信康王府裏的那位也不是什麽善輩。等著吧,康王府那邊一定會為咱們帶來好消息的。”

正當錦妃與巧兒交談之時,乳母將剛剛喂完奶的四阿哥照例抱到了延福宮,錦妃忙迎了上去,接過乳母手中的四阿哥,一臉的慈愛:“小東西,你可是讓額娘想死了呢。”接過了四阿哥,錦妃露出初為人母的喜悅與激動,小心翼翼地哄著懷裏粉嘟嘟的小人兒。

“回稟錦妃娘娘,小阿哥寢食康泰,且長的囫圇周正,日後必定是個多幅多祿的孩子。”乳母在錦妃身旁誇著四阿哥。

錦妃見乳母這般誇獎四阿哥,忽然轉身將孩子交給了巧兒,淡淡瞥了眼那乳母,“你很會說話。”

那乳母也察覺出了錦妃言語間的不尋常,忙請罪道:“奴婢有罪,奴婢不該在娘娘麵前多言,還望娘娘恕罪。”

巧兒抱了四阿哥進了暖閣哄弄,錦妃走到寶座上坐了下來,和聲問:“本宮記得,你在伺候四阿哥之前應該也伺候過二阿哥吧!”

乳母見錦妃的語氣稍有些緩和,方才答話說:“承蒙娘娘還費心記得奴婢從前的差事,奴婢多得皇上與娘娘的恩典,這才有幸能照看四阿哥的寢食。隻是二阿哥先前在娘胎裏受了些寒氣,身子骨要比四阿哥嬌弱些;娘娘所懷四阿哥之時,飲食起居皆得宮中上下悉心照料,所以四阿哥的底子也比二阿哥要強許多。”

錦妃聽著乳母的話語,飲了口茶繼續問:“說了這麽些,本宮這裏還有句定要緊的話想要問問你。”

“娘娘盡管問便是,奴婢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乳母畢恭畢敬地說。

“本宮記得禧貴人落胎那日,本宮好像是秘密派你前去樂壽堂為她接生,聽另一位接生的嬤嬤說:若是禧貴人順利的產下的孩子,日後的位次也絕不會在我們母子之下。”錦妃漫不經心地玩弄這衣袖上金線繡的芙蓉。

乳母見錦妃都問到了這個份兒上,唯唯諾諾地麵露難色,卻也不知該怎麽回答。

“啊…啊…”暖閣內傳出了四阿哥的啼哭聲,“乖啊,不哭……不哭。等額娘與奶娘說完話,咱們就有奶吃了。乖啊……”巧兒輕聲地哄著啼哭不止的四阿哥。

錦妃微微側身看了眼暖閣,淡淡道:“本宮記得你照顧四阿哥也有段時日了,本宮這個做額娘的聽見孩兒的哭聲自然也是十分的不忍,更何況你這個乳母呢。”見巧兒抱著四阿哥在暖閣來回走動,錦妃又接著說:“這京城各王府、貝勒府以及宮中的奶娘數不勝數,沒有你這個奶娘照顧四阿哥,本宮一樣可以請老佛爺皇後娘娘重新為四阿哥挑選疼愛他的奶娘。”

“錦妃娘娘不要啊…不要啊…”乳母一聽錦妃不要她照顧四阿哥,頓時慌了神,連連懇求著錦妃。見錦妃依舊麵無表情,那乳母忙說出了實情,“那日禧貴人被人強灌下了墮胎藥,孩子在貴人的腹中已經四個多月了,而且基本成形;若是生下來,隻怕四阿哥…四阿哥又得多位弟弟了。”那乳母說完,頭垂得極低。

“快將四阿哥抱給乳母,讓乳母帶下去喂奶吧。若是再這樣哭下去,孩子定會哭得岔了氣兒。”要出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錦妃便吩咐巧兒把四阿哥抱給乳母。

那乳母感恩戴德的朝錦妃叩拜著:“奴婢謝過娘娘的恩典,奴婢謝過娘娘的恩典。”

“好好的照顧四阿哥,娘娘自然虧待不了你的。”巧兒將四阿哥交給乳母時,仍不忘叮囑了乳母一句。

“是,奴婢一定謹記娘娘與巧兒姑娘的話。”乳母唯唯諾諾地應了話,方才小心翼翼地抱了四阿哥下去喂奶。

待乳母抱著四阿哥離開後,巧兒扶了錦妃進了暖閣,“主子明知道這乳母曹李氏從前是二阿哥的乳母,況且珍妃娘娘一直都懂得為自己與二阿哥籌謀。若是您生的是位格格或許對那位還構不成什麽威脅,可如今四阿哥的正是從前二阿哥的乳母,保不準她們那夥人不會因為將來立儲的問題而遷怒於四阿哥。娘娘還是小心的好。”

“珍妃雖然有些心計,懂得為自己謀算,但本宮也有十足的把握。再怎麽說本宮也是老佛爺的人,仁惠皇貴妃的妹妹,就連宮中最得勢的淳妃與蓉妃都要忌憚我三分,她一個小小的珍妃算得了什麽。”錦妃根本就沒把珍妃放在眼裏。

“可是人心隔肚皮,咱們不得不防呀。”巧兒叮囑著錦妃。

錦妃往螭龍紋的香爐內添了把金合歡,取下了支銀質的耳挖簪子撥弄著香爐內的香料,“珍妃的母家也有幾名朝廷上的要員,不過都隻是在職的文官而已,不足為慮。就算老佛爺真的有心拉攏珍妃的話,二阿哥又是個病秧子身體,日後也隻會給個世襲的親王之位讓他做做,他對任何人都構不成威脅,珍妃就更是。老佛爺向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從前是、現在是、以後還會是。”錦妃的語氣甚為篤定。

“主子高明!”見自己的主子如此信心滿滿,巧兒這才想起了一件令她頗為不解的事情,緩緩開口說:“隻是,奴婢這裏還有一件事不是很明白。”

“你說。”錦妃吩咐巧兒道。

“主子現下已經平安的誕下了四阿哥,眼下也可謂是母憑子貴,而且禧貴人現在已經失了勢。按理說,禧貴人現在的處境應該是對咱們最有利的,為什麽您還冒著被老佛爺發現的危險私下裏偷偷的幫禧貴人呢?”巧兒將近來一直藏在心底的事情都一一的說出來了。

錦妃忽然停頓了下,淡淡地笑了笑,長長地吐了口氣這才為巧兒解開了疑慮:“很多事情都不可以隻看表麵的。康王雖說沒有手握重兵,但朝中一些手握重兵的都統有不少人都是他曾經的部下,萬一康王哪日動了不該動的念頭,相信對朝中上下來說也是不小的震動。老佛爺向來擅弄權術,就算不想禧貴人有朝一日成為仁惠皇貴妃之二,也會顧念康王與眾位都統的麵子上而網開一麵。”說到此處,錦妃緊握雙手,身子不可抑製地顫抖發狠道:“每當我看見禧貴人那張與姐姐相似的麵容,就忍不住會想起我的好姑母、當今的皇太後對我們姐妹做過的所有事。她為了自己昔日所犯的罪行不暴怒,竟然對姐姐做出那樣令人發指的事情,我一定會將她的所有罪行公之於眾。讓皇上知道,一直口口聲聲說愛他的額娘曾經怎麽害死他最摯愛的女人。”

“主子,您別難過了。”見錦妃如此的激動,巧兒從旁好言勸慰道。

錦妃輕輕地拍了拍巧兒的手,告訴她自己沒事,隨即吩咐她:“用罷夜膳,隨本宮去趟樂壽堂。”

“是!”巧兒應了是,便也下去準備了。

夏日的夜空凡星點點,芬芳的花香在寂靜的夜空中浮動著,迎麵撲來的夜風都帶著讓人燥熱的氣息,抬輦的轎夫們腳步輕盈而有力,錦妃穩穩當當的坐在輿輦上閉目養神。

因樂壽堂的位置偏僻,錦妃一行人走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到樂壽堂外。因錦妃是秘密前來探望沐婉芙,所以行事也是十分的小心。麻四知道錦妃等人要來,早早的便在樂壽堂外等候了,見錦妃的輿輦一到,便迎了上去,行了個雙安道:“奴才恭請錦妃娘娘夜安,娘娘吉祥。”

錦妃扶著巧兒的手款步走下了輿輦,問:“你近來照料禧貴人辛苦了,本宮會記得你這份兒好的。不知禧貴人最近的精神怎麽樣了?”

“娘娘嚴重了,奴才哪兒敢在您麵前邀功啊。況且娘娘您都這麽宅心仁厚肯照顧貴人,奴才本就賤命一條,承蒙娘娘不嫌氣奴才蠢笨,這才讓奴才有服侍貴人的機會。奴才定當盡心盡力的照顧貴人才是。”麻四先客氣地謝過了錦妃的大恩大德,這才道出了沐婉芙的近況,“自貴人被毀容後,精神頭兒遠不如從前,每日裏坐在角落裏一個字也不吐,多半是傷心欲絕了吧。”

問過了沐婉芙的近況,錦妃扶著巧兒,麻四則在前麵引路。因過了酉時,樂壽堂空曠的院子裏倒也沒幾個瘋言瘋語的女人,麻四引著錦妃等人到了自己所住的配殿,“娘娘,您先稍坐片刻,奴才這就去請貴人過來。”

錦妃點了點頭算是回答,待麻四出了殿,巧兒取出了帕子擦了擦凳子,“主子,您坐下歇歇。”

一刻鍾後,麻四領著有傷在身的沐婉芙來到了偏殿,錦妃無意間瞥見了沐婉芙的容貌後先是一驚,而她身後的巧兒亦是一臉的驚詫。

“娘娘,奴才將禧貴人給您帶到了。主子們先聊著,奴才就在外麵候著,若有什麽吩咐,娘娘隻管讓巧兒姑娘出來告訴奴才一聲便可。”將沐婉芙帶到後,麻四也識趣兒地退了出去。

麻四出去後隨手便將房門帶上了,錦妃見也就兩三個月的光景未見沐婉芙,她從之前的閉月羞花之貌竟變成了而今的猙獰麵孔,於是取出了帕子想為沐婉芙拭去麵上的汙點,而沐婉芙卻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錦妃娘娘乃萬金之軀,樂壽堂是汙穢之地,實在不是娘娘這樣的貴人該來的地方,更不敢勞煩娘娘觸碰賤妾的容貌。”說罷,沐婉芙更是轉過了身去。

“自打妹妹進宮之日,本宮便拿妹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看待。縱使妹妹變成今日這幅麵容,妹妹依舊是我往昔的好妹妹,你我之間的情誼依舊如初。”錦妃走到沐婉芙的身後,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句說道。

沐婉芙再次推開了錦妃的手,避閃道:“賤妾怕是辜負了娘娘的一番美意。娘娘如今是四阿哥的生母,日後的富貴自然是無可限量的;賤妾乃皇上親口廢棄之人,不敢讓自己身上的晦氣沾染到娘娘一分一毫。”經曆了這幾番變故,沐婉芙比誰都清楚這宮中的冷漠與無情。縱然錦妃依舊念在她們往日的情分,然後她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咱們都是後宮的姐妹,妹妹你又何必一口一個賤妾地稱呼自己了呢。皇上那日定是受了奸人的挑唆所以才會那樣對待妹妹的,這夫妻哪兒有隔夜仇啊,相信等皇上氣兒消了,定會派人來接妹妹回宮去的。”見沐婉芙如此敵視自己,錦妃更加放低了自己的姿態,試圖盡量地打消沐婉芙的芥蒂與疑慮。

“錦妃娘娘怕是說笑了吧!”沐婉芙緊緊地鎖住了錦妃的眸子,“為人最起碼的自知之明我沐婉芙還是有的。能進宮為妃為嬪的女子,哪一個不是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美。以我現在的這幅尊榮,沒被逐出宮去已是老佛爺與皇後娘娘萬分開恩留情了,試問我又豈會再去妄想什麽。”想到錦妃方才所說:有朝一日,等奕瑄消了氣再接自己回宮。這無非更是癡人說夢罷了。

淒然一笑,沐婉芙釋然道:“自打我進了樂壽堂的那日起,已經做好要在此孤老終身的準備。一個早已心死的廢人,根本對任何人再也構不成什麽威脅,還請錦妃娘娘您忘記曾經認識過一個叫沐婉芙的女子;因為她在進宮的那日----就已經死了。”說完,沐婉芙頭也不回的拉開了房門。

“難道妹妹就甘心一輩子身處逆境?想想你那還在康王府裏可能仍在受苦的額娘,想想曾經因為你的庶出而受的那些屈辱,難道這一切你都可以忘記嗎?還有害你至此的那些人。”在沐婉芙即將踏出房門之時,錦妃不急不緩地說出了沐婉芙曾經曆的種種。

沐婉芙的腳步微微在空中滯留了半分,隨即堅決如鐵地踏出了偏殿,而錦妃在她猶豫的瞬間已經知曉了答案。

麻四見沐婉芙麵無表情地走了出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見沐婉芙單薄的背影消失在了如水的夜色中,大抵也猜出了她方才在殿內與錦妃的對話。

見沐婉芙如此堅決地回絕了自己此番的來意,已經有了答案的錦妃麵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倒是她身後的巧兒站了出來,“這禧貴人倒是有些不識好歹了,依著她今時今日的地位,主子您紆尊降貴的前來樂壽堂看她這是多大的麵子呀。”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隻是還沒發生可以讓她禧貴人想重新站起來的事情,本宮不是跟你說過嘛,咱們隻要靜等著康王府那邊的好消息便可。”錦妃的唇邊露出淡淡地笑意,搭著巧兒的手亦走出了殿內。

麻四見錦妃等人出來了,忙上前道:“夜色深了,還是讓奴才為娘娘挑燈吧!娘娘您慢著點。”

走到樂壽堂外,錦妃轉身客氣地叮囑麻四,“禧貴人這邊還勞公公多多費心,本宮定會記著公公對本宮的這份兒衷心。”

“娘娘放心便是,奴才定會精心著禧貴人的身子。”麻四畢恭畢敬地說著,隨即目送錦妃漸漸遠去的輿輦,待錦妃的輿輦走遠後,這才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