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暗湧

未時,沐婉芙便喚了寶娟服侍自己起來,此外還吩咐了膳房燉了盅紅參湯準備送到養心殿給奕瑄補補身子。

多日未見奕瑄,沐婉芙隻覺得心中有些空蕩蕩的,稍作打扮了一番,才帶著寶娟步行往養心殿方向去了。

自從上次他來過宮裏,掐指一算也有段時日沒到過自己的福泰宮了,沐婉芙正在心底暗暗的想著接下來的說辭,遠遠地便瞧見了個熟悉的身影迎麵走了過來。現在再作避忌、也為之已晚,沐婉芙暗暗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迎了上去,步履依舊是不急不緩的。

“奕宸見過淑媛娘娘!”奕宸幹脆利落地朝沐婉芙行了個禮,畢恭畢敬地說著。

沐婉芙稍稍失神了片刻,隨即才客氣地回著禮:“王爺不必多禮,快些請起。”

上次回任歸來之時,她的腹部還未像現在這樣高高隆起,青梅竹馬的二人再次見麵終究還是免不了這些尷尬,“王爺此番進宮可曾去過寧壽宮給太妃請了安,不知太妃她老人家近來可好?”實在想不出什麽話茬來,沐婉芙也隻得假借這個借口詢問道。

“額娘她一切安泰!”奕宸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似水,也順帶的問了句:“不知側福晉近來是否安好?如今娘娘也是有身子的人了,這娘家進宮的機會自然也就多了些吧!”

“自然是安好的,有勞王爺放心了。”沐婉芙淡淡地回答道。

正當二人對話之時,恰巧蓉妃帶人經過此處,見他們二人眉來眼去的閑話家常,嘴角不禁揚起了抹冷笑:“果然是個不知廉恥的賤貨,難不成還想思嫁!”

許是一直想著心事,沐婉芙忽然腳下一個不穩,奕宸連忙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沐婉芙:“芙兒!”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奕宸還是將沉寂在心底許久的那片溫柔呼喚了出來。

如今他們二人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別,而他們腳下所處的正是是非之地。手心傳來溫潤的熱度,沐婉芙連忙避開了那雙熟悉的眼眸,“本宮方才在王爺麵前失了禮數,還望王爺切勿見怪才是。”

在遠處冷冷旁觀的蓉妃不屑地啐了一口:“無恥至極!”說罷,便甩袖帶著身後的宮人離開了禦花園。

“娘娘,紅參湯要趁熱飲用才好,若是涼了怕就要腥氣了。”再不明白的寶娟此時也看出了些端倪,於是從旁提醒沐婉芙道。

見沐婉芙如此急切地閃躲自己,奕宸有些傷感地反問她:“難道你我,真要生分至此?”

“我?”沐婉芙欲言又止,隨即吩咐身旁的寶娟:“本宮有些話要單獨對王爺說,你去前麵候著,本宮稍後就來。”

“是!”寶娟聽後未再多言,朝他們二人福了福身子便去了不遠處的假山邊上等沐婉芙。

待寶娟走後,沐婉芙平靜似水地看向奕宸:“宸哥哥,在你前去邊關的那些年月裏,對於你的近況、芙兒自然是不得而知的,隻是……”說到此處,沐婉芙不禁稍作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隻是這些年,芙兒身邊的人與事皆已麵目全非。或許,連我自己都不知曉自己現在所做的一起是否都是對的。”

“既然你還願意喚我一聲宸哥哥,這就說明在你的心中,我還是那個從小處處護著你的好哥哥……”

還未等奕宸說完,沐婉芙便從旁打斷了他的話語:“是親人也好,是兒時的玩伴也罷!如今你我早已身份懸殊:你是當今皇上異母同胞的兄弟,鄭親王;而我,已是身懷龍裔的妃嬪,你皇兄眾多妃子中的一名小小的淑媛。即已至此,作為妹妹的我唯有在此叮囑王爺一句:國事繁忙,還望王爺務必珍重自己的身子。”說完,坦然地對上了奕宸清澈的眼眸,“本宮還要前往養心殿,就此告辭了。”

桃紅色的衣袂翩然從身側飄過,奕宸終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離去:她說的何嚐不是事實,身份懸殊,他們早已不是從前阿哥所裏無憂無慮的皇子與王爺府裏名不見經傳的二小姐。

養心殿內

奕瑄正專心致誌地批閱著奏章,蓉妃則在一旁體貼地為他研墨。申時三刻,陳二喜讓禦茶房備了杏仁茶端了進來,蓉妃忙接過了杏仁茶,遞到了奕瑄的手邊,體貼地道了句:“皇上,聽他們說:您都快看了一個時辰的奏章,還是用些茶歇會兒再看吧!”

奕瑄放下了手中的禦筆,微笑著接過蓉妃手中的茶盞,揭開茶盞吹了吹,問:“今日禦茶房準備的是杏仁茶嗎?”

一旁的陳二喜忙上前答了話:“回萬歲爺的話,內務府今日剛好呈了批上等的杏仁,所以奴才便讓禦茶房那邊兒給您換換口味。”

“讓禦茶房多做些,給慈寧宮、延福宮和福泰宮也都送些過去。”奕瑄淡淡地吩咐陳二喜道。

蓉妃淺笑了笑,在旁插了句嘴:“皇上如此美意,隻怕是要落空了呢!”

陳二喜聽了蓉妃的話不由覺著脊梁骨上直冒涼意,奕瑄亦是一臉的不解,反問道:“愛妃此話怎講?怎麽讓朕聽著有些糊塗啊!”

“皇上既然問到了此處,那臣妾索性便在您麵前多句嘴罷了。”說著,不懷好意地笑了下,才繼續道:“臣妾來的時候,恰巧碰上了禧妹妹與王爺在禦花園裏閑聊,看樣子聊得好還挺投緣。臣妾估摸著,禧妹妹也是看最近的日頭不錯才出來遛彎兒的吧,怕是碰巧遇上的吧!”

“王爺?”奕瑄重複著蓉妃的話語,“是禧淑媛的阿瑪,康親王嗎?”奕瑄又追問了一句。

“康王爺隻是在禦前和軍機處兩地行走,可沒聽說皇上您下旨準許他在內廷行走。是皇上您異母同胞的兄弟,五王爺鄭親王!”蓉妃終於為奕瑄解開了謎底。

奕瑄一聽臉色立馬變得難看了起來,蓉妃見狀忙從旁打圓場道:“瞧臣妾這張笨嘴,這五王爺與禧妹妹從小就在一起玩耍,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依臣妾看哪,皇上根本無須多慮,就算有些人真的動了不該動的念頭,一切都已成定數,量他們也沒那個能力扭轉乾坤。”蓉妃說完,偷偷瞧了眼奕瑄。因為她知道:她越是這樣說,奕瑄就越覺得他們二人之間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即離間了奕瑄與沐婉芙的感情,也讓他們兄弟二人之間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間隙,不可不謂是一舉兩得。

奕瑄拉長臉一句話也不說,眉宇間隱約的透著股怒氣,陳二喜暗暗瞥了眼蓉妃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就在此時,殿外走進了一個小太監,朝奕瑄與蓉妃行禮道:“奴才給萬歲爺、蓉主子請安,萬歲爺吉祥、蓉主子吉祥!”

見奕瑄仍然是怒氣未消,蓉妃才代為叫了那人起來:“起來回話吧!”

“奴才謝萬歲爺恩典!”那名內監謝了恩,才起來回話道:“啟稟萬歲爺,福泰宮的淑媛娘娘求見。”

常言道:說曹操,曹操就到!蓉妃更加得意地笑了笑,又款步走到奕瑄的身邊,“皇上剛剛還說要給禧妹妹送些杏仁茶過去,禧妹妹來的可真巧兒啊!”

“讓她們進來!”奕瑄不冷不熱地吩咐了句,隨即再也不言語了。

陳二喜瞧這情形不對,也不敢多嘴,諾諾地應了是,便帶著那名內監退出了養心殿。

沐婉芙帶著寶娟在殿外侯著,寶娟正細心地為沐婉芙整理著衣飾,恰巧此時陳二喜帶著名內監走了出來,沐婉芙上前客氣地問了句:“陳公公,不知皇上是否在與諸位大人們商議政事?如若是那樣,勞煩公公將這盅參湯趁熱服侍了皇上用下,就說本宮下次再來。”

陳二喜也不著急答話,隻打發了身後的內監說:“這沒你的事兒了,下去吧!”

“嗻!”那名內監垂首應了聲,又朝沐婉芙福了福身子才退了下去。

待那名內監走後,陳二喜方才對沐婉芙行了個雙安,恭敬地道:“奴才見過淑媛娘娘,娘娘吉祥。”

瞧不出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沐婉芙也隻客氣地說:“公公無須多禮,起來回話便是。”

“謝娘娘恩典!”謝了恩起身後,陳二喜又道:“萬歲爺讓奴才請娘娘進去。隻不過,這初春乍暖還寒,還望娘娘倍加小心自己的身子才是。”稍作提醒後,便對沐婉芙與寶娟做了個請的手勢。

沐婉芙回味了片刻,對陳二喜笑了笑,帶著寶娟進了養心殿內。剛走到殿前,便瞧見蓉妃正在旁邊服侍著奕瑄用茶,也容不得她多想,福身施禮道:“臣妾(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蓉妃儼然一個東道主,款款地走了下來,扶起了沐婉芙笑意盈盈地說:“適才皇上還跟姐姐念叨說要給妹妹送些杏仁茶過去,妹妹這刮著風兒就來了,莫非妹妹有順風耳不成;皇上對妹妹如此關懷備至,可真是讓姐姐好生羨慕呢!”

對於蓉妃這表裏不一的話語,沐婉芙也權當作是麵上的虛禮,麵上含著得體的笑意,“姐姐切勿妄自菲薄,皇上對於後宮的眾位姐妹自是一樣的關愛。”

寶娟端著紅參湯,福著身子朝奕瑄等人謝恩道:“奴婢謝過皇上、蓉妃娘娘的恩典。”

沐婉芙暗暗地觀察著奕瑄的神情以及蓉妃的敵友莫測,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陳二喜剛剛的暗示:乍暖還寒!

“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為何不好好的在自己宮裏歇息,到朕的養心殿來做什麽?”奕瑄的語氣顯得格外生硬冷漠,隱約間還夾帶著一絲難以捕捉的怒氣。

“皇上近來專心朝政,怕是無暇愛惜自己的身子,臣妾乃一介女流,朝堂之上的事情自知無能為皇上分憂;所以,特命宮裏的膳房做了些紅參湯給皇上補補身子。”沐婉芙小心翼翼地答著話,生怕一個不小心會激怒了他。

蓉妃聽後嘴角噙著嬌美的笑容,似有些惋惜:“怎麽,妹妹不知道嗎?咱們的皇上向來不喜歡紅參湯,嫌那參湯的腥氣太重了。難道妹妹準備之前,沒有問問身邊的奴才們嗎?”

沐婉芙一時間語塞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蓉妃先前的一番殷勤果然是不懷好意地。隻見沐婉芙身後的寶娟連忙跪了下來,請罪道:“都是奴婢疏忽大意了,還望皇上與主子責罰!”

“倒底是妹妹手下的奴才們不用心了,還是妹妹的一顆心思都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恐怕隻有妹妹自己心裏最清楚了吧!”蓉妃一語雙關地看向沐婉芙,眼底盡是惡毒的笑意。

“姐姐您這話是什麽意思?怎麽妹妹越來越聽不懂了?”沐婉芙一臉不解地看向蓉妃。

奕瑄忽然走到了寶娟的手旁將裝有紅參湯的燉盅摔在了地下,隨即緊緊地箝著沐婉芙的雙手,喝道:“說!你與五弟倒底是什麽關係,剛剛你們在禦花園裏都做了什麽?”

奕瑄在後妃麵前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情形,別說是沐婉芙被嚇著了,就連在一旁沾沾自喜的蓉妃也讓奕瑄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給嚇著了,“臣妾…臣妾不過是在禦花園裏偶遇了鄭親王,事情並不像皇上您想的那樣,臣妾與王爺之間乃是君子之交,其間並沒有半分的逾越,還望皇上明鑒。”

“皇上,奴婢可以證明主子所說的一切確實屬實。康親王的側福晉原先是太妃身邊的陪嫁婢女,我家主子自小與五爺相識也不足為奇。現而今他們二人身份懸殊,我家主子更是全心全意的敬愛皇上的,況且五爺今日進宮是來給太妃請安的,我家主子不過是途中巧遇了五爺而已,麵上的禮數自然是不能免的。皇上不相信我家主子的話,難道還相信您自己嗎?”寶娟毫不避諱地反問奕瑄道。

“放肆!萬歲爺麵前豈容你一個小小的宮女來胡言亂語!!”陳二喜大聲地斥責著寶娟,雖說他們二人是同鄉,但私交不足為慮。孰重孰輕,陳二喜一丁點也不含糊。

寶娟聽後仍舊不懼奕瑄滿臉的怒色,坦言道:“既然奴婢已經是大不敬了,那索性便繼續不敬一回吧!”憤恨地瞥眼了隔岸觀火的蓉妃,又繼續說:“我家主子自有孕以來,宮中的一些鼠輩早已使盡了一切卑鄙的手段。先是暢音閣的戲台倒塌,我家主子為了保護大阿哥與大格格甘願冒生命危險,連自己與腹中胎兒的安危都可以全然不顧;再者有個居心歹毒的宮女,為了抱一己私仇,暗自將我家主子平日裏服用的保胎藥偷換成了墮胎藥,幸好太醫發現的及時,索性主子與腹中的胎兒都無大礙。”

奕瑄聽著寶娟字字有力的話語,奕瑄手上的力道不禁減弱了許多,沐婉芙則在旁阻止她道:“寶娟,本宮以從三品淑媛的身份命令你不許再往下去說了。”

“為了不讓皇上擔心,我家主子將這些事情一一的都瞞了下來,就是不想皇上您為此分心。而如今您怎可聽信他人的片麵之詞,就懷疑我家主子對您的一片赤誠忠心呢!奴婢真為我家主子感到不值!”

一旁的蓉妃心有不甘地瞥了眼替沐婉芙辯解的寶娟,不以為然地說:“你是她的奴才,當然幫著自己的主子說話了。真假當然隻有你們主仆心裏清楚,我們又怎會知曉。”

“蓉妃娘娘為何有此說法,可是親眼看見或親耳聽見了我家主子與五爺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有、倒不妨直說,也好給大家以及皇上一個交代。”寶娟咄咄逼人的氣勢著實讓蓉妃有些意外。

蓉妃豈會不知曉寶娟正真的意圖:奕瑄向來不喜歡後妃之間的明爭暗鬥,背地裏鬥鬥手段也就罷了;若是正當著他的麵暗自較勁兒的話,怕是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更何況,奕瑄現在還在氣頭上。

“臣妾也是聽底下的奴才們嚼舌,並沒有親眼看見。”為了給彼此留有一絲情麵,蓉妃也隻得不情願地說了出來。縱使有再多的不甘,麵上也不敢露出一絲一毫來。

“她說的都是真的嗎?”奕瑄的目光也不似先前那麽狠辣了,眼裏閃過一絲的憐惜與矛盾。

沐婉芙眸中噙著的淚花終於順著麵頰流了下來,淡淡地答著話:“臣妾從未想過皇上會因為這個而懷疑臣妾的真心,讓皇上心裏不痛快、都是臣妾的無能,臣妾不想再為自己辯解什麽。”

寶娟見狀,連忙在旁趁熱打鐵:“皇上若還是不相信我家主子,大可召來福泰宮的一眾奴才們前來問話便是。如若奴婢對您有半分的欺瞞哄騙,您就讓他們把奴婢送去內務府嚴懲好了,奴婢絕不會有半分的怨言。”

奕瑄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終於放開了沐婉芙,安撫她道:“寶娟說的沒錯,朕確實不該聽信他人的隻言片語就信以為真了。今日,讓你受委屈了。”

“隻要皇上明白臣妾的心意就好。”沐婉芙我見猶憐地接過寶娟遞過來的絹帕,輕輕地拭著眼角的淚珠。

好不容抓住了沐婉芙的小辮子,沒想到卻落下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下場,一向傲氣的蓉妃豈會輸得心服口服。

陳二喜見結局如此,心口一直懸著的石頭也總算可以放下了,隻聽奕瑄又吩咐她們二人:“朕這裏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們也不必在這兒陪著了,都回去歇著吧!”

“是,臣妾告退!”沐婉芙與蓉妃異口同聲的說著,隨即皆跪了安,一同退出了養心殿。

帶著各自的侍女,沐婉芙與蓉妃一起走出了隆福門,“妹妹還是擅自珍重吧!一個人,可不是每次都能這麽走運的。”蓉妃話裏藏話的警告著沐婉芙,隨即帶著一名麵生的宮女揚長而去。

寶娟亦是怨毒地看著漸漸遠去的蓉妃一行人,沐婉芙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寶娟,今日多虧了你及時站出來救了本宮一命。若不是你據理力爭的把那些事情都說了出來,怕是你的主子又該換人了。”說罷,便顧自走在了前麵。